花自向陽(42)
徐大夫來給重新調整了方子, 但還是謹慎。
季安和林楠往出送人家,林楓在喂爸爸吃飯,“先吃, 吃完叫桐桐喂您藥,她喂的好, 不撒,也不會叫您吐出來。”
林誠儒太累了,說不出話來了。他知道, 到了這個份上, 任何湯藥都是枉然!強留而已!但他不能推辭, 他也舍不得推辭。對於妻子和孩子來說,這是最後的能相互陪伴的機會了。他又怎麼能輕易說放棄。
既然醒了認為是中醫的作用, 那就喝湯藥!
他看向女兒,女兒拿著方子皺眉, 不知道在琢磨什麼。
季安回來的時候就看到這個場景, 她故作輕鬆的笑, 然後拿了桐桐這段時間整理的東西給丈夫看, 她坐在邊上, 一頁一頁的翻:“……我們都看不懂,這曲裡拐彎的是字還是符號,看不明白……”
林誠儒當然看得懂,這孩子是在把用藥都排了一遍。從這裡能篩選出,哪些藥可能是有效的,哪些藥壓根就不用試。甚至於,她想總結出自己身上的有|毒|物質是哪一類。
他沉默著沒說話,等飯喂完了,等女兒將藥端到外間吹涼了再進來, 他就注視著她,視線沒有離開過。
桐桐坐過去,將人扶著靠在她身上,“一口氣喝完……現代化學是科學,可流傳了數千年的中醫也包含了化學……它也是科學!林工,科學家得以公正的態度對待每一門科學。您得信有奇跡……才會有真的有奇跡。”
林誠儒點頭笑了,溫熱的藥在唇邊,喝下去,苦!
一隻手輕輕的摁壓在他手上的一個穴位上,他幾次想嘔吐,但到底沒吐出來。
他這才看向那隻手,然後看向女兒。
桐桐就笑,“自從……徐大夫給我開了藥,我的聲音恢複之後,我還是看了一些醫書和穴位圖的……都是我哥從圖書館給我找回來的……可惜不多,不係統。但是給家裡配個蚊香,給您摁個穴位……還是能的。”
林誠儒慢慢的點頭,扭臉看女兒,良久才低聲道:“……我……希望你自由選擇……也欣喜於你能繼承父業……可真躺在這裡了……爸爸最不想叫你學的……還是化學……”
“嗯!我明白,等您好了,您細細跟我說。”桐桐摁著穴位,低聲問說,“爸,您說,古代人服用的丹藥,嚴格說,是不是重金屬之毒?”
以汞入藥,當然是重金屬之毒。
桐桐又問說:“那明朝的嘉靖皇帝……他是怎麼活了六十歲才駕崩的?”
什麼?
“您推算曆史嘛,嘉靖皇帝是在嘉靖二十一年的‘壬寅宮變’之後才求長生的。他那時候差點死於宮女之手,之後就沉迷於道教,以求長生不老。道教最重要的一個東西便是丹藥,曆史記載,明朝自他開始服丹盛行,甚至於後來還有了紅丸案。紅丸案屬於作死,但嘉靖皇帝不是!他服用丹藥為真,若是從嘉靖二十一年算,到嘉靖四十五年,他駕崩。這中間相隔了二十四年。”
桐桐看著他的眼睛,“爸,二十四年!他是帝王,一個不真昏聵的帝王,他服用丹藥是真,求助太醫也是真!太醫能用方藥中和毒性,為其延壽過花甲。您今年四十八了,再有二十四年,您便已經是古稀之年了。人生七十古來稀,能到古稀之年,便是常人也足夠了。”
所以,彆泄氣呀!
林誠儒對上孩子的眼睛,她聲音輕柔,語氣卻堅決。他不忍說出一點彆的話來,隻點頭,“好!那就試!試試。”
嗯!試試!隻要嘗試就一定能好。
一家人沒有一個給泄氣的,就一個態度,咱治!
在晚上最後一頓的湯藥裡,桐桐偷偷給加了安神的藥,這一碗藥下去,人就睡昏沉了。她故技重施,還是晚上下針。
四爺找了許多人,四處淘換醫書。
隔了一天,才把能用的不能用的,都給桐桐搜集到一塊了。其中就包含了她點名要的!
然後開著侉子,拎著來了。他甚至弄了銅人像和針灸所需的東西,大大方方的給桐桐送來了。
這是季安第一次見這個孩子,之前隻聽說過,從沒見過。來的時候桐桐還睡著呢,林楠去陪看望的客人去了,隻林楓在這邊防著他爸要翻身的時候沒人搭把手。
人一進來,林楓先問:“你怎麼來了?”說著才給父母介紹,“這就是尹禛。”
“叔叔……阿姨……”
季安忙道,“這孩子……快進來。”長的又英俊又挺拔的,真好看。
林誠儒滿臉的笑意,招手叫人前來:“……尹禛?”
“是!”
四爺才要說點什麼,桐桐醒了,醒了就揉眼睛,問說:“我叫你找的……都找到了?”
“一大堆,也不知道哪些能用?”四爺說著就解釋,“桐桐跟我打電話,說要中醫方面的書,成係統的難找到,這些……暫時隻能找來這些。”
桐桐點的那些太有目的性了,就不如這麼混成一堆,反而更有說服力。
季安:“……”哪有臨時抱佛腳的?
可孩子把那什麼嘉靖的例子當的真真的,堅定的認為,如果丹藥的毒能中和能解,那他爸身上的DU,就一定能靠中藥中和。
行吧!這也是孩子想儘心嘛,叫折騰吧,分散分散注意力。
桐桐把又臟又破的書給收拾了,還放回這包裡,又叮囑四爺:“……彆停著找,哪怕是史書也行……可能就散落在什麼書裡也不一定。”
好!我回頭就去中藥大學那邊再看看,哪怕是找人抄呢,也給你抄來。
因著這個事,本來想說點什麼的,可現在說什麼呢?隻能說麻煩人家呢,如今這個年月,弄這些犯忌諱的書。
林楠回來的時候看了看也沒言語,隻拍了拍四爺。
四爺朝外看了看,又輕輕碰了碰林楠的背,示意他出來說話。
林楠跟著出來了,兩人避開人,四爺才說:“……聽桐桐的意思,是進口的藥也不管用?”
是!不怎麼管用。
“我谘詢了我父親療養院那邊的大夫,他也說了……而今確實沒有更有效的辦法。”
知道!我有這個心理準備。
四爺就又低聲道,“可在醫院,想找民間的中醫大夫都很難。就是請來了,每個人都有顧慮。我說一句彆人不敢說的話,若是大哥覺得中藥還有點用,不若……咱不占據公家太多的資源,先回家養著。試著私下找找大夫……”
“這樣出院肯定不行,組織也不可能叫這麼出院。”
“其實,境況比之前桐桐跟我說的,好似已經有了起色了。”四爺就道,“我的意思是,看起來並不是那麼凶險。也許,將來慢慢的就是得回家調理!也許三個月,也許五個月之後,說不準。若是這樣……家裡的房子就該考慮了。
要休養,上上下下樓可不行!該適當的叫他們拿出態度來,哪怕他們不樂觀,但這個態度必須有。我抽空把房子粉刷一遍……不用太複雜的塗料,就是石灰……關鍵是灶台、衛生間這些地方給換換……”
林楠朝病房看了一眼,“你覺得……樂觀?”
“我問過療養院的中醫大夫,他們說,中醫典籍上確有記載,像是汞、鉛、錫中|毒都有對應的解法,隻是而今幾乎已經無人用了……好的中醫大夫是難找,但各方面意見綜合綜合,總該是有效的。說不定熬過一兩年,又有彆的西藥會有效也未可知。走一步算一步,你說呢?”
林楠沉默了半晌,這才道:“……我今晚回去……回去拜訪一下領導……”
這就對了!在醫院桐桐做手腳特彆難,但在家裡卻不同。
他們商量的事,桐桐都不知道。
她最近是不分晚上白天,隻在這邊守著看醫書。以前還回去換個衣裳,現在不了,這邊的衛生間能梳洗能換衣,壓根就不用來回跑。
吃飯的時候也是遞了什麼吃什麼,一邊吃著一邊對著銅人和手上的書看。
林楓瞧的難受,“你先安生吃飯?看什麼呢?”
“膀胱經……”桐桐的手順著一條脈絡往下指,然後點著一個穴位,“哥,一會子把褲腿擼上去,叫我找一個委中穴……”
什麼意思?
“委中穴在膀胱經上,膀胱經是垃圾站,人體的有害垃圾都得經過這條經脈。而委中穴就是中醫上第一排毒大穴,小到蕁麻疹、高血壓、風濕,大到癌症,對這個穴位用針,都有效……”
“你彆瞎折騰,那不能隨便玩。”
“我給我自己紮過其他的穴位,這個委中穴在膝蓋後面,我第一次紮,不好下針……你叫我紮一下怎麼了?”
季安都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自己紮的?胡鬨!”
桐桐捏了針紮在自己的虎口上,“看!隻要敢下手,就能紮進去。”
那手上,針尾還在顫抖!
季安將女兒左邊的袖子擼起來,那胳膊上出血的紅點應該是沒紮對地方留下的。她又蹲下來擼起這孩子的褲腿,就見小腿腳踝上全是紅點。這是趁著夜裡都睡下了,她一個人偷偷練的吧!
桐桐躲了躲,“有些穴位我自己夠不著,必須得彆人……”說著就看兩個哥哥,“我得紮你們,成嗎?我下針輕,隻在表面認穴位。”
林誠儒招手叫女兒過來,那邊季安卻說林誠儒,“瘋上來,全隨了你!”
林誠儒:“……”沒聽說嗎?科學家都是瘋子!但是,我也確實不希望我女兒成為這樣的瘋子。
可桐桐卻扭臉反駁季安,“胺|黃類抗菌藥物的研發者杜馬克,為什麼能從染料中提取出這種物質?因為他的女兒被病菌感染,以當時的條件,隻能截肢!他為了他女兒能健全的活著,不停的嘗試,他女兒也是第一個試藥的人。結果,他成功了,他為胺|黃類抗菌藥物鋪平的道路,也保住了她女兒的健康。這個人都可以,我為什麼不可以!我和我爸爸為什麼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