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向陽(39)
事出的極其突然!
就像是平靜的湖面上投來了巨石一般!
桐桐從公交上下來, 四爺騎在侉子上等著她。她一步跨上去,四爺一擰鑰匙,車就動了。
摩托的轟鳴聲極大, 路上就沒法說話。
等車子停下來,就在胡同裡一處小院子的門口了。
小院有門對外開著, 可而今門關著呢。
四爺就跟人打聽,“大爺,這藥鋪的老大夫呢?”
“春上沒了!”
“那家裡還有什麼人呀?”
“還有個孫子, 這小子不知道上哪去了, 找他乾啥?他瞧不了病。”
四爺給對方遞了煙, “您幫著找找,我們是想問問, 老大夫留下的藥錘、藥碾子這些東西賣嗎?我們想買這個。”
嗐!這玩意誰還稀罕呀?“你等著,我給你找找去。”
然後滿胡同的吆喝, 半個小時才把人等回來。老大夫的東西都在雜物房塞著呢, 藥櫃子之類的亂七八糟的都在。
這小子渾不在意的樣子, “要家夥什, 十塊錢全拿走。櫃子這玩意……是老物, 傳了幾輩人了。你們要是要,再給十塊錢,我就全打發了,占地方。”
桐桐看看隨手被撇在一邊的書,這書都泡水裡,“這都不心疼?”
“沒顧上往廢品站去!這值不了幾個錢,你喜歡送你得了。”
桐桐翻了幾頁,這上面的東西雖不是特彆的高明,但真要是掌握了, 做個民間有口碑的大夫還是能的。就被這敗家子給毀了。
這東西對桐桐來說,唯一的用處可能就是叫她自己開出來的一些方子看起來有個來處。
藥櫃子裡還有些藥材,不多。布袋子裡也有,但那都是不值錢的。
四爺給了這家夥二十五,“你喊幾個人,給我把這個東西都規整出去,我都要了。麻煩你們給我送去!”
桐桐覺得這東西放在地下室是可以的,今年……不給在裡面醃酸菜就是了。
這裡的藥並不全,四爺把桐桐送回來,又去抓其他的藥。
著急用,桐桐第一次做的不多,匆匆忙忙的做了一些,四爺開著侉子給送到醫院門口。桐桐把家裡的鑰匙和地下室的鑰匙都給他:“你看著歸置地下室,以後怕是……得長期用。”
行!去吧。搞化學的,又是那個方向,好似這種情況……也是正常的。
桐桐趕到病房的時候,季安已經在裡面了。
她都不敢碰林誠儒的手,手指、指肚、指縫、手背手心……像是千瘡百孔縫補過的一樣。
見女兒進來了,她仰起臉還是笑了一下,“彆怕!沒事的。”
桐桐將包裹放在邊上,然後拿出個小鐵盒,放在床底下,又取了火柴點燃。
林楠瞥了一眼,低聲道:“沒那麼些蚊子……”他以為點的是自家做的蚊香。
沒那麼些,肯定是還有的。
桐桐也不解釋,隻道:“醫院全是消毒水的味道……爸爸在實驗室,出來洗了又洗,肯定也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換個味道吧!”
味道淡淡的,似有似無,像是一種草木的氣息。
她換她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隻知道,蚊子嗡嗡聲確實是沒有了。這就行了!
季安在治療方案上簽字,先不管肺的問題,就知現在昏迷不醒,這是最急切的。
她簽字完將筆遞給大夫,這才道:“柳主任,給你們都添麻煩了。”
“小安呀,你這麼說……我無地自容了。”柳主任低聲道,“你暫時不用回乾校了,這邊醫院給你開一個肝炎的證明……”
肝炎是有傳染風險的,所以,若是這種疾病,不適合在過集體生活。請個病假就可以了!
季安隻能表示感謝,“謝謝!特彆感謝。”
“我們也聯係了國內的專家,隨後會會診……你要堅強!隻有你堅強了,林工才看的見希望。”
然後進進出出的,都是一些專家。
林楠跟著季安聽這些專家說什麼,林楓進進出出的幫著打飯打水,反倒是桐桐守在床邊的時間最多。
護士進進出出,一會子換一瓶藥。
這麼掛下去,等人清醒過去,掛的藥水都得是身體的很多倍。
夜裡了,誰都不肯走,其實自己夜裡守著反倒是好操作。
季安坐在邊上,說三個孩子,“聽話,都回去吧!你爸會沒事的……但是得長期跟他熬著。要是都這麼著,誰也熬不住!你們還都在上班,這個不能馬虎。你們爸爸隻是病了,大夫會有辦法的。真不到那個份上……也不能那麼去想。扛過去就好了!等你爸醒了,得叫你爸看見精精神神的你們,彆愁眉苦臉的……不好看!”
林楠才要反駁,季安抬手,“這件事我做主!聽我的!今晚,你們三個都回……蘇醒過來之前,你們要陪著也行,但你們得回去履行請假手續,對不對?明兒請完假,你們來換我,我好睡覺,好不好?”
桐桐靠著季安,“我都不記得……單獨跟爸媽在一起過,今晚我不回,我陪您守著,成嗎?”
季安愣了一下,摸了摸閨女的臉,“你怎麼沒跟爸爸媽媽一起呆過呀?”
“我不記得了。”桐桐靠在邊上,就不走,“就叫我留下吧!我明兒就回去睡覺,咱兩個人一組換班。”
“好!留下!”睡行軍床也行。然後趕兩個兒子,“去吧!都守著沒用!咱就彆慌,做好長期戰鬥的準備,好不好?”
把林楠和林楓都給趕走了。
兩人腦子都是懵的,今兒這都覺得不真實,一時都沒反應過來。叫他們接受這個現實,需要點時間。
這兩人一走,季安就將行軍床打開,放在病床邊上,然後叫桐桐,“來,躺這兒。”
桐桐躺下,又拉季安,“您也躺下,陪我躺一會子。”
行!陪著躺著。
她躺下還是一手拉著丈夫的手腕,一手拉著女兒。
桐桐抓著她的手‘把玩’,這裡捏捏,那裡揉揉,不敢使力,也不敢做的太明顯。她一邊揉,一邊道,“我得從大夫要我爸以往的病例……看看這些年我爸都有過哪些藥……”
季安才還應答幾聲,慢慢的,呼吸就平緩了。
桐桐這才坐起來,給季安蓋好。將床下的盒子拿上來,本來想把氧氣管給挪一挪,結果這東西是粘在鼻子上的,還不好取。隻能靠嘴巴呼吸藥氣!
太慢了!
她將針包拿出來,取了酒精棉消毒之後,還是在頭上的大穴給偷偷下針了。一晚上,她下針了三次,行針了六次。
淩晨四點,她罷手了。將一切歸位,再有一個小時,護士又得來打針了。
手背那個樣子,找個能打針的地方特彆難。
她不敢叫季安一直睡,因此發出點動靜,將她驚醒了。
季安愣了一下,一個激靈才回過神來,自己也是心大,怎麼就睡著了。再一看桐桐,正用棉簽給她爸潤唇呢,“……我睡著了?”
“我前半夜,您後半夜……”桐桐說著就把棉簽遞過去,“您來!等會子打針……彆在我爸手背上找血管了……”那些新長起來的疤痕,並不是徹底好了的跡象,這種的毒著呢,碰不得,“往手肘上打吧……省的看不清血管,她們紮不準。”
好!女兒是知道怎麼疼人的。
季安過去了,低聲跟林誠儒說話,“瞧!咱們桐桐都會照顧人了!你呀,是真的沉得住氣,孩子在邊上呢,你都不睜開眼看看……你不想見我沒關係,倒是瞧瞧孩子呐!看看你姑娘長的有多好看……”
桐桐躺著,在絮絮叨叨聲中把自己按睡了。
孩子睡了,病房裡隻剩下她了。季安這才將頭埋在丈夫的肩窩,眼淚一滴一滴這才落下來,想抱怨的,可一句抱怨都說不出口。
就這麼保持著這個姿勢,咬牙不敢哭出聲的掉了一回眼淚,聽到樓道裡有輕微的腳步聲,她又趕緊站起來,擦了臉……又去衛生間洗了臉,不等人家敲門就給護士把門打開……在他們進來之前,先用衣服給女兒遮住頭,這猛的一開燈,刺眼,怕驚著她。
護士一進來,她便一臉的笑意,“麻煩你們了!”
“您客氣,這是我們的工作。”護士忙著手上的活兒,季安過去把丈夫的胳膊拿出來,“在上面打吧……手成了那樣,確實是難為你們……”
針戳進肉裡,躺著的人一點反應都沒有。
季安艱難的吞咽了一下,仰起臉不叫人看見眼淚。護士一走,倆兒子就來了。季安一看時間,才五點半。
季安‘噓’了一聲,“桐桐自己守到四點才睡的,我前半夜睡好了。”
林楠就過去看,她縮起來小小一個,就那麼躺折疊床上。他乾脆出了病房,叫媽媽出來說話,“媽,能不能了解一下我爸的其他同事,他們的身體狀況……”是不是能更有參考意義!哪怕是家屬照顧,是不是有些經驗可以借鑒。
季安沉默了半晌,“……之前我替你爸看望過幾個老同事……”
然後呢?
季安嘴唇抿了再抿:“……一個白血病……前年沒了……”
還有呢?
“一個……不知道什麼原因,生的孩子都不大康健……”
再有呢?
“三個月前,還有一個肺結核……拖了三年,結果沒扛過去……沒了……”
林楠嘴角不住的翕動,“所以……我爸這情況……不樂觀,是嗎?”
季安小心的朝裡面看了一眼,然後把手搭在兒子的肩膀上,“……好在你們都長大了,再有半年,桐桐也都十八了……你又這麼靠譜!你爸之前寫信就給我說過,說假使有一天……他跟那些同事一樣,躺下再醒不來……他也能很安心的走!你爸自傲著呢,知道你靠得住!”
林楠將顫抖的手背在身後,鼓了極大的力氣才壓下心裡的惶恐,他輕輕的擁抱母親:“沒事,媽!有我呢!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