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自向陽(15)
這個年月過冬, 蘿卜白菜大蔥,蒜苗粉條土豆。一斤也就三兩分錢,一家要是四五口人的話, 十塊錢冬儲菜頂天了。自家就兩口人,五塊沒花了,菜塞的哪哪都是。
冬儲菜裡, 就白菜占比最大。這玩意是能翻著花樣吃的, 儲存大白菜的量也就最大。按居民采購本的話,一個人有個五六十斤白菜的定額量。
也得看運氣, 看看趕上的是幾等的菜, 又是什麼品種的白菜。
一等的白菜瓷實,大家最歡迎了。二等的就隻白菜心瓷實。三等就整個是散的, 可能種的晚了,沒包住。
有些人就喜歡那種高樁白菜,菜幫子多。有些人喜歡那矮胖的,覺得這種更脆生。
反正桐桐是吃不太出來, 再怎麼著不也還是大白菜嗎?
但是周圍的鄰居都挺歡喜的,就跟過年似得。菜回來這不還得晾嗎?晾完了有那想在樓道裡放的,又怕菜風乾,得用報紙把菜給包起來,再用繩子給捆綁。
桐桐這邊一百多斤, 但一顆白菜十斤上下,她攏共也就十來顆白菜。收拾利索了, 就給周圍的鄰居幫忙。
漂漂亮亮的小姑娘, 手腳麻利的幫忙,上上下下的來回跑,不招人煩。
鄰居就教, 怕小孩不會過日子,“外面這個,泡著酸菜,醃著,彆浪費;菜葉子這個包餃子包包子做餡餅,都好;菜幫子弄個醋溜的白菜,吃去吧,得勁;這菜心,好東西,涼拌,點上香油香出二裡地去。記著,這白菜根,更不能扔。不管是泡著,還是熗鍋一炒,嘗一口,那滋味給肉都不換。”
才不信,給肉一準換!
路過的人就笑,“今晚燴菜,不買點肉去。”
這個得去!彆管是油渣還是肥肉,往燉菜裡一擱,那真是美味。
桐桐沒舍得買肉,肉得等到去看季安的時候再買。
周末,大早起的,去供銷社找韓慧。她一上班就先把自家要的半斤豬肉給買了在櫃台下放著呢。林楓一進去,她從後面給遞了,然後擺擺手,叫他趕緊走。
兄妹倆出來就上車,往乾校去。
這邊是半軍事化管理,白天勞動,晚上學習。周末自由,裡面自帶生活設施,食堂、醫院、服務社等等。
這次過去,就覺得季安應該是被特殊照顧了。她跟其他四五個婦女一塊,負責養雞鴨。雞鴨冬天不太下蛋,也無處覓食,就在籠子裡關著,保暖。天好的時候才放出來在籬笆院裡叫活動。
喂雞就是弄些沒長好的紅薯,剁一剁,最多在鍋裡給煮一下,再弄些糠,這麼一攪拌,給雞放在雞圈裡就行了。
累是真不累,天暖和了再去乾就行。
她說兄妹倆,“不用跑的這麼頻繁,寫信也行!路滑,客車也不安全。你們也看了,我這邊挺好的,什麼也不缺。”
怎麼可能什麼也不缺呢?不過是沒想象的那麼辛苦罷了。
桐桐將毛襪子給拿出來,“我學著織的,給我爸寄了一雙,這是您的……晚上學習,最愛凍的就是腳。”
鞋穿的時間長了,鞋底的棉花就不保暖了。坐在教室裡,身上能用大衣裹著,腳卻能凍的沒知覺。要不然,就得時不時的輕輕跺跺腳。
“羊毛的,保暖,套在尼龍襪子外面……”
季安詫異:“你自己織的?”
嗯呢,“毛襪子織不好穿著就不舒服……”
行!試試。
這一試還真行!季安就笑,“不錯呀!”能自己做飯,自己縫縫補補,這就已經很好了!還學會了編織,挺好。
她逗女兒說話,想看看利索到什麼程度了,是不是有些音兒還沒學會,就問說:“跟誰學的?”
“剛開始是陳倩姐說幫我織,她賣電影票,平時也沒那麼忙,常在崗位上織毛衣,給很多人都織,織的可好了。說兩雙襪子她一天就得了,叫我彆費勁了。
我就說以後不能總逮著她幫忙,她以後結婚了,忙起來了,誰給我織!後來她就教我了。可剛開始老出錯,就問對門的李阿姨,問樓下的齊老師,錯了她們給我退出來糾正好……
後來收口的地方還是宋民家的宋嬸嬸幫我弄的。您這雙宋嬸嬸幫我弄了一次,我爸那雙我自己就能弄了。”
季安心裡點頭,這都說的很清楚了。表述的很完整,吐字清晰,聲音輕軟說話利索。
一個人長時間不說話,現在能說話了,不僅僅是隻發音和簡單的交流問題,也得注意表達能力,溝通能力。甚至於跟人交往的方式都得變!
這比孩子小時候說話還難。
說了這個,桐桐就說,“咱今兒吃燴菜吧,我去拔些香菜。”
這裡出門就是小菜地,草席子下面蓋著的就是香菜。
季安由著她去了,回頭又看兒子:話說的不錯,對吧?
林楓就笑,“廣播一天到晚的開著呢,她愛聽廣播。我也有經常帶朋友回家……跟朋友在家說說話……”時間長了,她就會知道怎麼跟人家聊天,跟人家交朋友了。
季安心裡點頭,但卻見這麼一會子工夫,兒子朝外看了三次。
她又歎氣,小聲的說兒子,“也要鼓勵她出去多走走,多跟人交往。保護她是應該,尤其是外面亂,她不會說話的時候,怎麼小心都不為過。
但是,她現在是個正常人,保護還是要保護,卻不能過度的保護。要不然,離了家裡人,她怎麼辦呢?晚上有門禁,晚歸不可以。但是,不能老限製她……她一出門,你就心慌。在陌生的環境,尤其如此,是不是?”
林楓:“……”這幾年都是我跟大哥帶,大哥在的時候還好些,那時候我不操心呀!現在我一個人帶,我得負責任的。習慣了嘛,在大院裡還好點。一到外面就怕把她丟了,走哪帶哪,千小心萬小心的。
季安理解,也覺得對兒子歉疚的很,但是,“她好了,是個正常人了。學會了說話還不行,還得學很多……以前她不用跟人交際,但現在不行。她得獨立了!你得一點一點放手。保護需得適度,否則……就變成控製了。”
“外面壞人多。”
“我知道!但她不笨又不傻。你不能整天把她關在家裡,對吧?再過幾年,還是不諳世事,那可怎麼辦?得叫她真的長大,出門不叫人擔心,這才成!女孩不能真養在溫室了……”
林楓‘嗯’了一聲,坐在邊上不言語。
季安就蹲下,揚著頭看他:“我理解!我和你爸不在,你哥當兵走了……你的重心全在桐桐身上。可你也會有自己的生活,將來也會結婚,你不能一直帶著她,對不對?
看護好她長大,你也該有你的重心……你爸爸說,他沒儘到父職,你大哥在你和你妹妹跟前,是兄代父職;而你在你妹妹跟前,也是兄代父職。說是養妹妹,可其實跟養女兒一樣,是不是?”
林楓鼻子一酸,眼圈一紅,才要說話,聽到外面誰喊了一聲,他就趕緊站起來。結果從窗戶上一看,是有人踩到泥裡去了,不是桐桐怎麼了。
桐桐正扒拉開草席薅香菜呢!
林楓就喊:“添了味兒就行,可以了!一會子凍手了。”
“剛才校長伯伯說了,這個可以多薅點帶回去。我再薅兩把!”
從冰碴子裡摳,手指甲該劈了,“不要了,聽話,快回來。”
桐桐蹭蹭蹭的掐了露出來的香菜葉子,嘴上應著,可卻足足掐了兩大把才回來,“瞧!葉片多肥厚。”
“去把手洗了,用熱水。”
季安:“…………”她吃飯的時候就跟倆孩子聊,“……以前呀,我跟你們爸爸都喜歡晚上去溜冰!”說著就看桐桐,“今年溜冰了沒?”
沒!去過一次冰場。後來,周末得來這裡,白天……哥哥不叫去!說那裡混混紮堆,不安全。
季安擺擺手,“那你這一天天的,過的得多無聊呀!你們可以晚上去溜冰,晚上還放蘇L的音樂,燈光打上,倍兒熱鬨。白天進冰場,一張票一毛五。晚上去可就得兩毛五。
一般五點,晚場就開了,但票不一定買的到!你得四點排隊,三點多就出門。一夥子朋友,排成一條長龍玩!大晚上的,誰看的見誰是誰呀?
而且,一般晚上守著的警察比較多,多是鬨不起來的。那些鬨的,不都是約架的嗎?當時肯定不會打的!年輕人嘛,不跳不鬨,不玩不野,那叫年輕過?”
桐桐就笑,聽著還挺有意思的。
季安就又道:“喜歡就去呀!你的滑冰鞋要是不合腳了,就再買一個。買最好的津鞋,全套下來也就四五十塊錢,不用省著這個。”
說著看林楓,“這個錢該花吧。”
林楓:“……”就跟我舍不得給桐桐花一樣。
季安見兒子不反對,這才又道:“得閒了,還可以三五成群一起去爬長城。站在高處,激情昂揚!再不然,叫你哥帶你去買個手風琴,我們那個時候愛玩手風琴,現在……不知道你們年輕人喜歡玩什麼。
反正你爸的手風琴拉的很好,還教給我了。咱家應該還有手風琴的教材,你翻出來自己去學,也行啊!另外,像是口琴、鳳凰琴之類的,都可以的!這些花銷可都是正當需求,絕不是浪費。不要有什麼奇怪的錯誤觀念。
更不要想著,我媽在那邊受苦呢,我們得跟著受苦!胡扯!我沒受苦,你們更不需要受苦。得閒了,該下館子下館子,該改善夥食就改善夥食!”
說著就警告林楓,“你爸爸是個風雅的紳士,你媽媽是個喜歡風雅紳士的人,你們不能隻會過日子,卻不懂生活!過日子和生活,這不矛盾!”
所以,請吃的好點,穿的漂亮一點,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