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扶搖(169)
五夫人進去了, 女牢的大門緩緩關閉。
老五跪在地上,一聲聲喊娘,哭嚎的比誰都慘。
四爺和桐桐也不勸, 哭吧!大冷天的,總有哭累的時候。
然後真就給哭的嗓子都啞了,臉上紅彤彤的, 一會子一打嗝, 估計也凍木了,也跪麻了。
四爺看了馬夫一眼, 馬夫過來幫著老五給塞馬車上, 桐桐這才跟著上車。
來的時候兩輛馬車, 回去的時候就一輛。
馬車上,四爺給炭盆裡添了木炭。一會子時間,裡面就暖了起來。
桐桐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 “喝嗎?”
“不喝!”
挺強呀!要不是看在金鎮北的面上,當誰愛管你?
桐桐轉著手裡的杯子:“生氣……怨憤……甚至於怨恨,都有, 對吧?”
老五沒言語。
桐桐歎了一聲,“像你一樣恨我的人多了,你自己算算, 凡是我過手的,殺了多少了。自從入了秋,法場什麼時候閒著了。實話說吧, 過幾天, 還有一撥。你就說,那些人該不該殺?”
自然是該的。
“可人家的親人也恨我呢!覺得關著不叫出來也行,為什麼非得殺人呢!就像是你以為的, 你娘做錯了,給個教訓,關一下意思意思,哪怕叫你傾家蕩產,賠人家一些銀子,減輕處罰……反正知道錯了,不會再犯了,為什麼非要揪住不放呢?如此,便是沒有人情味,可對?”
難道不是?
“你爹若不是金鎮北,我若不是林尚書,那我們真能跟你一起,想法子為你娘奔走。可你爹是金鎮北金閣老,你四哥找的女人就是刑部尚書,怎麼辦呢?你在外面因這個關係受照佛的時候,你覺得理所當然;而今因為這樣的關係……你有什麼好抱怨的?”
老五梗著脖子,“我可以不是金鎮北的兒子,也可以不是你林叔珩的小叔子……”
“有出息!”桐桐鼓掌,“那行!那我告訴你,如果沒有我們接下來你會遭遇什麼。”她掰著手指算,“第一,你那戲班子,經營不下去了,因為你最大的優勢是你能庇護人家。等沒有我們,他們不再安心的跟著你,這裡唱一唱,那裡唱一唱,這才符合他們的利益。有什麼新戲,先緊著你,那不可能。
你得低聲下氣跟那些角兒們商量,看人家肯不肯給你這個臉。而不是像你一直的待遇,誰都得巴結著你。便是你娘進了女牢,依舊無人怠慢過你。你以為你憑的是什麼?難道不是因為你爹哪怕致仕,人脈猶在?難道不是你金家後繼有人,門第不輟?”
老五靠在馬車壁上,不言語了:又被這個夜叉說對了!這個行裡就是這樣。也不是這個行裡這樣,其實哪個行裡都這樣。
桐桐又伸出一根手指來,“第二,因著留不住好的角兒,你的收入會大打折扣。如此,你那戲樓可還經營的下去?那地方在最繁華的地段,占地大,足足三層。若是沒有我們,眼紅的人就多了,隻找一群乞丐給你搗亂,你也得給人騰地方。然後呢?變成草台班子,賺幾個散碎銀子?”
老五又不言語了,隻偷眼看老四:還沒過門呢!她這麼訓我合適嗎?
四爺坐在一邊剝花生,然後吹了花生的紅外衣,那碎末被吹的蒙了老五一臉,老五用手拂開,閉眼躲避。
等眼睛睜開了,花生豆到林叔珩的手裡了。
林叔珩一邊吃著,一邊比劃了一個‘三’,“第三,你喪了家業,就剩下宅子了。那接下來你怎麼過活呢?身無長物,能耐不大,脾氣不小,肩不能提,手不能扛。靠什麼呢?靠你攢下來的錢。你心高氣傲,小錢看不上,必是想摻和彆人一抿子生意。可你無人庇護,手裡的錢財便是小兒手裡的元寶,你護得住嗎?”
老五想反駁一句,可想想,商場上那見不得上的手段多了去了,還真就未必行。
桐桐就問說:“或是你能叫金逸塵帶著你一起賺錢?”
可拉倒吧,他?他隻會吃獨食。
“又或者,金雙城能幫襯你,給你出出主意?”
他連他都管不了,還管我呢?不賴著我養他就不錯了。
“再要麼……老三能幫你?”
他不要我護著,我就該阿彌陀佛了。
桐桐就看他:“那你告訴我,你還有什麼?沒有我們,你還有什麼?”
老五不言語,隻覺得氣憋在心裡,撒不出去。
桐桐就說他:“你不就是仗著我們之間的關係,肆無忌憚嗎?你現在沒有你娘護著,你得想清楚了,若是惹惱了我,會是什麼後果。你要家業沒家業,老娘還在牢裡等著你照佛,而那大牢又歸我直管。你任性,心裡舒坦了,嘴上爽利了,你就沒想過,我萬一翻臉不認人,真就把無情無義做實在了,會怎麼樣?你娘在裡面一天消停的日子也彆想過。磋磨人的辦法多了,你要試試?”
“你——”
“怎樣?不是說我無情無義嗎?認定了,那你就更得小心。小心我把它變成真的,那個結果,你承擔不起。”
老五的眼淚憋在眼眶裡,腳狠狠的一跺:“四哥,你看她——”
“還認我是你哥呀?”
不想認,但好像不認不行。
“認我是你哥,你就滾回家老實的住著。你那戲樓好好的給我經營著,你娘在裡面還等著呢。以後,你那戲樓,出些風花雪月、文雅些的戲,這個可以!才子佳人,無聊的婦人都愛看,足夠你賺了。涉及朝廷政事的,少摻和。犯人量刑之後,還有減刑一說。減刑怎麼去減,這也是有講究的。你彆在外面生事,牽連到你娘。”
“你又嚇我!”
“嚇你乾什麼?有了後娘就有了後爹,有了嫂子,哥哥也不會那麼親了。你得認清這一點,你哥我也是看著人家的臉色過日子的。彆惹她!”
桐桐很威嚴的‘嗯’了一聲,“說的都記住了嗎?”
老五:“…………記住了。”
“今兒是好日子,我不跟你計較!你答應的,最好都做好!你也知道,五城兵馬司解散了,京城治安是我重新布置的。你的一舉一動,我都能知道。要是叫我知道了你敢陽奉陰違,那我之前說的……都將一一給你兌現。”
“我記住了!真記住了。”
“鑒於你心情不好,今兒就不勉強你跟我回去喝喜酒了。但是,大婚的那一天,都給我老老實實的。另外,你通知你那些倒黴哥哥,就說我的話,最近誰給我惹幺蛾子,我就把誰掛牆頭上。大婚那天,我要你們一個個的都高高興興的……誰敢擺臉色,陰陽怪氣,叫客人看笑話,宣揚家中不和,彆怪我不給你們體面……”
老五:“……”哪有兄弟大婚,未過門的媳婦強迫大伯子小叔子笑臉相迎的。這什麼人呀?
我娘是土匪沒錯,但我娘是真講道理!你是新明管刑獄最大的官沒錯,滿新明比你職位高的,一共隻七個人了。這樣身份的人……可你是真不講道理。
前面就是金家,馬車在門口停下來。
四爺說老五:“行了!大冷天的,回去歇著吧。該乾什麼,不該乾什麼,心裡得有數。”
老五撩開簾子,蹭一下跳下去了,把馬車簾子甩的呼呼的。
桐桐在裡面‘嗯?’了一聲,老五身子一僵,站住腳,躬身站在邊上:“謝四哥和伯爺送我回來!您二位慢走。”
桐桐這才滿意了,‘嗯’了一聲,“順路而已,不要客氣!再會。”
“再會!”
然後老五就聽見馬車裡那女人非常滿足的語氣說:“你看,有禮貌就是討人喜歡。下次要是誰不講禮貌你告訴我,我教他講禮貌。”
老四的聲音又傳來:“自小沒教好,改不過來了。算了,彆費心了。”
“那你放心,既然是宗婦,自然是要負責任的。再說了,金閣老和陸閣老的教訓得吸取,他們哪個不是公事上無大的錯漏,問題全出在內幃不修上了。這樣的事,牽扯到前程,就不是小事!
你們下不了狠手管,我下的了手,不行給送到海島上去,那裡可不是他想跑就能跑的,也不是他想作妖就能作妖的!彼時,那才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呢……”
聲音遠去,老五聽不大清楚了。
可隻這些,足夠他狠狠打個哆嗦了。
老管家急匆匆的迎出來,“我的公子爺呀,您這是……”哭的臉都皴了,“您看,東西還沒來得及收拾。”
“彆收拾了,我不走了!”這麼嚷了一嗓子,覺得態度不好,馬上又道,“我怕您耳朵背,才大聲的。”
啊?啊!沒事!
“回頭叫人把外城宅子的東西收拾好,送回府裡吧!”
好!
老五都走了幾步了,想了想還是跟老管家道:“有勞了!”
啊?啊!您……您……您……客氣!老管家問說,“那您用飯嗎?給您準備飯吧!”
“吃……”老五聲音放輕了,“吃點清淡點的!勞煩您跟廚下說一聲。”
不是!我的公子爺呀,您彆這麼客氣成嗎?聽的人心裡發毛。
老五:“…………”老子也沒想客氣,但是,“得講禮貌!這不是客氣,這就是講禮貌!”
啊?
啊!
“另外,您告訴我那三個倒黴哥哥一聲,就說……以後一定得高高興興的,規規矩矩的,彆嗆嗆著說話,更不許陰陽怪氣!首先,一定得講禮貌!要不然,怕是得被送到海島上去,到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就隻有跳海一條路了!到時候被魚吃了,可與人無尤呀!”
跳海?被魚吃了?誰……誰……誰要拿您喂魚?
然後金鎮北回來就聽說:老五很乖,很聽話,很講禮貌!疑似被林叔珩威脅,敢不聽話就扔海裡喂魚!
他就:“……”老五的娘有些冤!她其實隻是半個土匪!
真正的土匪高居廟堂,可他娘的又是一個要進我金家大門女人。
我家跟土匪有緣?
不對!八成還是祖墳的風水出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