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扶搖(128)
明見司的女醫官跟著就被請去了, 這其實是需要對外有一個說辭的。
醫官給處理傷口,那般深的傷口這麼長時間,幾乎沒有愈合。這是因為沒有好好養的緣故!
她低聲道:“統……”想喊一聲統領的,但這地方不適合這麼喊, 隻能道, “伯爺, 不能再折騰。需得靜養!”
“對外就說……寒冬臘月下海訓練, 受寒了……若不調養,恐妨礙子嗣。”
醫官將藥順著傷口抹進去, “忍著……這麼著愈合的快!”
桐桐隻悶哼了一聲, 再沒有其他的動靜。
醫官一邊包紮, 一邊才道:“……那藥局的備案, 隻留調養寒症的方子。”其他藥品, 從密藥庫出。
嗯!
醫官處理好了, 將染血的繃帶放在邊上的火盆裡直接給燒了, 一點殘餘都不留, 這才起身:“換藥之事……”
“我自己行!藥留下, 不用每日上門, 平白惹人懷疑。”
其實這傷該回朱字營養半年以上的!隻是伯爺要常出現在人前,這才不得不如此,“那下官告辭了!傷情若有變,請立馬告知下官。”
好!
秦敏守在屏風這邊, 低聲道:“伯爺, 我送醫官出去。近期我不回家了,借住在您這邊吧。”自己算是知情人,這麼著更方便。
桐桐也沒推辭,“好!你隨意。”
人走了, 周碧雲這才進來。之前治傷,竟是不準她靠近。
桐桐見她眼睛鼻子都是紅的,想問又不能問,就隻笑,“無礙!養一養就好了。此傷,您和我爹知道即可!對外不可再提一字了。”
說著,見秦敏去而複返,就指了指窗戶。
秦敏將窗戶都打開,然後迅速的點上熏香,驅散屋裡的血腥味。
都處理好了,秦敏這才道:“少奶奶和兩位姑娘要進來,我隻推說您睡著了。戰場上不安穩,您現在睡覺聽不得一點動靜……一驚就醒,這才把人打發了。”
桐桐就掙紮著起身,周碧雲都急了:“躺著便是……這是做什麼?”
結果桐桐還沒說話呢,四爺在外面搭話了,“東西給你送來了!”
話音一落,人也進來了。
他抬手一抱,將桐桐抱起來放在桌案前的椅子上,然後取了空白的手劄來,又研磨:“是要寫複命的折子吧!”
周碧雲看著那右臂,那刀痕血淋淋的,不疼嗎?
她要說話,進來的林憲懷拉住了:彆言語。這是必須有的一道程序,隻能是她自己的筆跡。
抓筆,一筆一劃,力透紙背,哪裡像個受傷之人寫出來的。
寫好,吹乾,然後遞給秦敏:“遞交兵部,複旨!”
是!
人一走,桐桐才拽了桐桐的手筆,“我真困了,先叫我睡吧。”
失血過度,本就昏沉,嗜睡才是正常的。
四爺抱著她又去床上,“你隻管睡,我就在邊上守著,哪裡也不去。”
往床上一躺,真就睡過去了,睡意昏沉。
四爺看林憲懷:“這些日子,她怕是沒睡過一個安穩覺!請允我留下,她心裡踏實。”
林憲懷該說什麼呢?“若有不妥,彆叫逞能。”
好!
林憲懷拉著周碧雲往出走,周碧雲想說什麼,林憲懷隻慢慢走著,“……你守著,孩子還得擔心你。人隻要好好的……就好!彆言語。就是受了一點小傷,在連港已經養好了。隻是受了寒,怕影響子嗣,需得好好養著……之前,你不也給仲琴和季瑛調理過嗎?為此還不叫她們出門。做母親的,多攔著不叫她出門,拘著她養身體……誰也不能指摘。”
知道!最好當著那些女官的面鬨一鬨,好叫人知道,林叔珩是因什麼受轄製的便是了。
她擦了臉上的淚,“我知道!我不問,什麼也不問。”好好回來了,就是娘娘仙保佑,還要問什麼嗎?
從院子一出去,就見兒子兒媳婦在外面等著。
林伯瓊問:“怎的說睡不踏實?”
“飄在海上,炮火連天的,哪裡睡過安穩覺,有點腳步聲她就醒……可不就是睡不踏實麼?”周碧雲擺手,“叫肆曄守著吧,安安穩穩的睡幾天,就沒大礙了。”
林伯瓊操心呀,“傷哪了?重不重?”
“傷胳膊了!說是在海裡被什麼剮蹭到胳膊了,必是要留個大疤痕的。”
林伯瓊嘖嘖:“傷了,見了血……還在海水裡泡,傷得成什麼樣?”
“橫豎是皮外傷,萬幸了。”
那是!
黃蕙荃就說,“仲琴還在廚下,那我去說一聲,最近不能叫吃發物吧!對身子不好。”
“寒涼之物也禁了!那麼冷的天見天的海裡泡著,人家大夫都說了,再不調養,怕是子嗣難。”
這可當真是大事!
於是,折子送到兵部的時候,很多人都知道:傷不大要緊,剮蹭的皮外傷。不過到底是女子,寒氣入體,影響甚大。
在而今看來,子嗣依舊是大事中的大事。
兵部的折子送到新閣,金鎮北拿著這親筆寫的折子,看著金鉤銀劃的字跡,哪裡像是傷重之人寫的。
他嘀咕了一聲:“臭丫頭!真硬氣呀。”是條漢子!夠爺們。
將折子專呈其他閣老,他則叫秘書丞傳話給管家:“采買也補養品,影響子嗣……這絕不是小事!”
是!
人走了,金鎮北又大張旗鼓的去見陛下,不管誰問,他都一臉的嚴肅:“我就老四這一個嫡子,她林叔珩是能容人的?他們要相好我不攔著,可不能生育子嗣……我可不答應!她上戰場,我敬她是英雄……但回家來,還是要做為婦的本分的嘛!若是她肯我兒請假半年調理身子,這事我應允。若是她連這個也不允,那……我就問他金肆曄,他是要我這個當爹的,還是要林叔珩……”
有人就勸:“慢慢調理!這又是何苦?”
金鎮北不肯退讓:“沒的商量!”
彆人不知道真相,但都知道,金鎮北對他家那四兒子有多看重!這是整個新明都知道的事。兒子要娶個子嗣艱難的女子,這事關金家的後嗣,金鎮北比林家還緊張,好似也情有可原。
但不少女官卻在背後罵,覺得金鎮北不可理喻。
新閣是什麼都知道,什麼也不能說。金鎮北是願意自己被人非議,也要以這個名義給林叔珩爭取養傷的時間。
陸玄歎了一聲,林叔珩此功勳,賞都不能放在明面上。
小皇帝召集新閣議事,放在了內宮,這裡最機密。
德姑姑手裡有明見司的稟報,所有的過程,詳細的很。
從林叔珩入朝X跟愛新覺羅寧毅密談,到兩方如何配合,怎麼將倭國的水師擠在固定的航道上,然後怎麼給乾掉了。這中間需得主力配合,需得徐順率人登陸濟島,她就真當著一艘民船,暗鋪水|雷殲敵近兩萬人。
隻有又如何冒險泅水,潛行入倭國京都。這二十一人是怎麼行刺的,行刺的都是些什麼人。甚至誰在哪次行動中因何受傷都說的一清二楚。
全都是林叔珩主導,大膽、縝密,從未失手!
再險惡的環境,她未曾拋棄袍澤。身負重傷,皆因救袍澤所為。帶去二十人,帶回二十人。重傷之人中,有五人之後再無法上戰場,左右手留下不同程度的殘障,但人卻活著都帶回來了。
她打贏的不是一場仗而已,她謀的是以後長久的太平。
甚至於,她布下的是朝廷的戰略。
這份密折在他們中間轉了一圈,林憲懷都不忍細看,但又不能不細看。
趙遷看向陛下:這般功勳怎麼獎?
小皇帝是真哭了,他是不能想象,是什麼樣的毅力,叫人受著那樣的傷又若無其事的一路顛簸回京的。
他說,“朕想去見見林愛卿。”
德姑姑點頭,“那就等夜裡吧!”
小皇帝問其他人:“諸位呢?”
自是要去的!
林憲懷才要推辭,小皇帝就擺手:“林閣老莫要推辭!更莫要自謙。這功勳,天下人不知,然朕知!諸位知。”
於是,這天夜裡,很晚很晚了,桐桐睡了一覺起來才服用了藥,便有客人來訪。
秦敏一稟報,四爺便取了枕頭,叫桐桐靠的更高一些。
人一進來,這一打照面,這個衝擊……才真的打!
桐桐就笑,“真是皮外傷,樣樣就好……”
小皇帝走過去,坐在床榻邊,嘴一癟,眼淚要又下來。
彆彆彆!最怕這個。
四爺側身擋住小皇帝的神情,讓了諸位就坐。桐桐這才說,“失禮了……”
“躺著吧!”德姑姑過去的時候輕輕拍了拍小皇帝,“陛下,您請。”
小皇帝收斂了神情,坐到了主位上,這才道:“沒什麼事……朕就是覺得,該來看看。太|祖皇帝和祖娘娘都留下話了,為生民立命者,功勳萬代。朕以為,林愛卿所為,便是為生民立命。此舉,開的是萬世太平……可卻隻能把功勳小心隱藏……朕若不來,心裡難安。”
這話是真心的!
小皇帝又說,“……朕欲升你爵位……”
桐桐忙道:“彼此,此時既然不能宣揚,這爵位便不授了!面上是什麼,便是什麼,也隻能是什麼。”
小皇帝看向幾位閣老,“朕欲打造勳章,凡是為國征戰者,不論生死,論功行賞。有些人的勳章能明著發,有些人的勳章需得暗著發。諸位以為呢?”
陛下英明!
小皇帝這才看向林叔珩:“皇室自來有教導,那便是不能對不住一心為國、一心為民之臣。你不在乎,朕卻不能對你不住。”
桐桐這才看了四爺一眼,兩人不由的眼裡都閃過笑意:孩子教導的好,一代一代不忘根本,這是上天的厚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