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扶搖(26)
騎馬飛馳在官道上, 越往北走越是涼。
躍上山丘,桐桐駐馬而立,指著遠處那一條像是荒廢的道路, 問跟來的秦敏:“那是修來做什麼的?附近有礦嗎?”
秦敏掃了一眼, “那是軌道!”
什麼?
“軌道!”秦敏說著就比劃,“太|宗晚年就有人提出設想,當時的求真館做了一輛在鐵軌上能動的車, 太|宗很重視,當時便規劃要在京城和盛京之間修這麼一條軌道,連接滿蒙與中原。後來確實修了,這是兩縣之間的路,這裡靠近煤礦和鐵礦,先試了一段。可那個車確實能動,卻也沒什麼意義。”
怎麼沒有意義?
“馬車比那玩意快多了, 它耗費那麼大的成本,本來坐馬車一天的路,坐那個軌道車得三天,那又何必?”
桐桐盯著那一道草叢湮沒起來的道路,她乾脆策馬而去, 然後下馬, 伸手撫摸著這已經鏽跡斑斑的軌道, 鼻子酸了,可卻笑出來了。
秦敏跟過來, 不解:“大人, 您怎麼了?”
“這麼多年了,這軌道上全是鐵,卻無人拆了……”
秦敏搖頭, “這是太|宗皇帝晚年親定下來的,朱筆禦批過的。等到高宗即位,才慢慢的籌備,開始建造。但是這個東西從無到有,耗時耗力,這一段裡不過三十二裡,修了整整二十年。中間出過不少錯……甚至有一段地塌了,又重新修。修好了,那個車跟這個路磨合又出問題,顛簸極大。
到了玄宗一朝,朝中便有反對之聲,說是耗費太大了。人力物力無數,卻並不見用處。後來,玄宗將宮中的開支降低到最小,據說宮中的開銷不過一個五品官員的開銷。終是給造出來了。隻是速度極慢。
世宗皇帝還親自來看過這段路,他曾說,隻要能動,就能快。隻是世宗皇帝登基之時已經三十有四,四十歲起便身子不好了……這便擱置了。但肯定沒人敢動這個路!”
太|祖、太|宗、高宗、玄宗、世宗,到現在的小皇帝。
桐桐坐在這鐵軌上,手搭在軌道上輕輕的撫摸著,良久良久。
金鎮北騎馬在高處往過眺望,說李副將:“將人喊回來。”小姑娘家家的,見了什麼都好奇。你也不是老子的姑娘,老子可不慣著你。這磨蹭勁兒的,但凡沒見過的你都想瞧瞧,這差事還辦不辦了?
李副將打發了人來請了,還沒到跟前秦敏就看見了,“大人,金軍帥催了。”
桐桐抬頭去看,手又重重的拍了拍這鐵軌,“先帝說對,這要能動,就能快。”這條變革之路走的不快,但好在它始終是有人推著它才朝前走的。
她起身上了馬背,調轉了方向,揚鞭催馬:“走——”
秦敏覺得自家這位大人眼睛比之前都亮了,也更有氣勢了。像是有什麼東西催動了她一般!
金鎮北見人過來了,他便先走了。晌午碰上驛站,下馬就能用飯。
洗了臉,金鎮北喊道:“有什麼給老子上什麼,彆磨蹭。”
桐桐摸了銀子推給驛丞:“一定得有個熱湯,哪怕衝個蛋花湯也行。菜儘量素淨點,但菜蔬也要。果品如果有的話,不拘是什麼,端上來。”
於是,桌上又有大塊的羊肉,又有清炒的瓜菜豆芽,還有一摞子一摞子的卷餅,湯給上了兩個,一個蛋花湯,一個生汆丸子湯。
然後果子都是大盆子斷來的,可以帶走路上解渴。
金鎮北看著這姑娘用卷餅認真的卷菜,然後一口餅子一口湯,吃的倍兒香。
他一邊啃著羊排一邊就說:“小林大人從六品官員,俸祿幾何呀?”又是租房,又是雇傭人手,出門照看同僚,還能拿銀豆子打賞彆人。
銀子哪來的?你父親才三品官而已,你家除了你們父子三人的俸祿,彆無收入。所以,小林大人,你是貪汙了?還是受賄了?
桐桐如何聽不出這個意思?她一邊給餅子裡卷瘦肉炒豆芽,一邊說,“是!下官俸祿有限,小日子能過的殷實,也因此而已。但是呢,擋不住下官會交朋友呀!總能交一些願意與我共財的朋友!他家境好,日子過的殷實,本身是官身,父親的官職也在我父之上。他沒有要求我和用到我的地方。他要共財,那就彆客氣了。”
說著,她還朝金鎮北一笑:“金軍帥,您也羨慕下官有這樣的朋友吧。”
金鎮北手裡的羊排一下子就不香了:她花的銀子肯定是我兒子給的。
就說呢,煉銀礦的法子說交出去就交出來了,感情背後還是藏私了呀。這熊孩子他倒是真不蠢,還知道給自己藏著點。但是,家裡沒見過你一個大子兒,這八竿子跟你打不著的姑娘,在你老子面前花銷你的銀錢,這是不是就有點過分了。
你擔心她出門在外帶的銀錢不夠受恓惶,你就不擔心你爹我手頭也緊。
氣煞老子了!
行!給老子等著。
惹著金鎮北的後果就是:他趕路不住驛站了,走哪吃哪,走哪停哪。星夜趕路,累了就野外睡唄!
秦敏都莫名其妙:“又怎麼惹金軍帥了?”
這就屬於惹了,金鎮北還沒法說的那種。
可桐桐一路上把秦敏照顧的很好,該吃飯了,金鎮北帶著那麼些護衛呢,人家那野兔抬手就能射來,烤著就能吃。
但咱也不缺野雞呀,不僅不缺野雞,我們還有野雞蛋,照樣就吃了,也能吃的很好。
半夜在野外睡,那就睡唄。
金鎮北靠在樹樁上眯著眼觀察,這丫頭生性是野啊!這個時節還有蛇,她給周圍撒了什麼藥之後,去草叢裡撿柴火回來還抓了兩條蛇,木棍戳在在七寸上,明早能當早飯吃。
靠著火堆就睡,還把那個秘書丞擋在最裡面。
那睡覺的時候手裡的匕首就在手裡攥著呢。
半夜裡,金鎮北睡不著了。此次的事難辦,他沒看起來那麼輕鬆。一睜眼,見該值夜的都在值夜,他打了手勢,叫他們睡吧,自己值夜。
把營地巡了一圈之後,看到那邊的火堆裡的火越來越小了,他走過去,想給添跟柴火。可人還在五步之外,這丫頭蹭的一下就睜開眼睛,渾身戒備蓄勢待發。
他停下腳步,迎上一雙銳利的眼睛,對視了一個呼吸的時間,這丫頭才眼睛一閉,轉個方向繼續睡去了。
金鎮北:“…………”過去給把柴火添上,又輕手輕腳的退回來。
早起桐桐給了金鎮北半條烤蛇肉,算是答謝。
金鎮北也接了,說桐桐:“匕首,不管用了。有了新式武器,有些東西就該被淘汰。”
“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武器。”桐桐停下來看他,“將帥追求的永遠都是戰爭的勝利,為了勝利,沒有什麼不能做武器的。在我眼裡,天氣是武器,山川河流是武器,必要的時候,也許一根樹枝一棵草都能成為武器。武器革新當然很重要……但這絕不是決定戰爭成敗的關鍵。”
金鎮北:“……”大早上起來,我也是閒的,跟你搭什麼話!現在開始教我兵法了嗎?他三兩口啃了蛇肉,不鹹不淡的擠兌桐桐,“等你什麼時候以文轉武,且在戰場上確立了你的軍事地位了,你再給老夫來上課。”
說完,轉身上馬:“走——”
桐桐:“…………”這人的脾氣真壞!
那邊金鎮北騎馬都跑出幾步了,卻又轉頭過來,“對了!‘在戰場上確立自己的軍事地位’,這是祖娘娘對新明所有將領的要求!本帥能有現在的地位,那是打出來的,那是功勳攢起來的。
在新明跟本帥談軍事,沒幾個有資格。小丫頭,紙上談兵那一套,收起來!將帥不僅得能指揮,還得身先士卒。能走到今天,我得先是百戰未死……跟我談用兵談武器,你不夠格。”
桐桐:“…………”但你祖娘娘沒留下什麼話,要求每個人需得謙遜嗎?可見你們那麼英明的祖娘娘,還是百密一疏了。
秦敏覺得金軍帥這人其實還挺好的,她低聲說,“大人,我覺得金軍帥更像是在逗您,故意折騰您。”大人逗小孩似得。
你說是就是吧!反正祖娘娘成了我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處處都有人把她搬出來狙我。
緊趕慢趕,趕到營區的時候都已經是七八日之後了。
大營區就在盛京之外,沿路水稻、苞米、番薯都正是成熟的季節。
一到營區,金鎮北就去忙去了。將桐桐和秦敏仍在一邊就沒搭理!這裡當然有招待其他朝廷官員的地方,有專人接待。
桐桐隻簡單的梳洗,就直接出了營地。她看農田裡的莊稼去了。
苞米不長,隻一匝長,產量沒那麼大,但也不算是差。
番薯各個長的都跟小孩的腦袋似得,碩大碩大的。還有那水稻,她抬手撿起來灑落的一根,拿在手裡看著,然後細細的搓著,認真的數著稻穗上有多少顆米。
這畝產是多少呢?
她走遠一些,問地頭的老農:“水稻畝產有多少?”
這個咋算呢?
“風調雨順了,不到三百斤。年景一般,就二百來斤,不到二百五……”
桐桐就問:“能吃飽嗎?有餓著的嗎?”
“餓是餓不著,吃的孬點……有番薯呢嘛!這都百十來年了,就沒聽見餓死過人。”
“賦稅……賦稅如何?”朝廷的賦稅看著不高,可這得看各地的執行情況。
“就是比例調整的重了。”
比例?
“以前呢,是細糧、粗糧、番薯,這三個比重是,兩份、三份、五份。現在呢,是五份、三份、兩份……”
也就是說,以前細糧征收的最少,番薯磨成粉之後,占賦稅的一半。現在是細糧得占據一半!還是能吃飽,但卻吃不好了。
換言之,賦稅還是增加了,且增加的不少。
她就問說,“哪一年開始改的?”
“近二十年?差不多。”
桐桐捏著稻穀,朝京城的方向看去。
小皇帝跪在神龕前繼續念念有詞:祖爺爺祖奶奶,兒孫們真的沒對不住二位的地方。這要是把江山給敗了,朕也冤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