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扶搖(24)
第一天, 桐桐到靶場的時候金鎮北已經在了。
槍|械在手,金鎮北連著放了幾槍,槍|槍正中靶心。
她走過去, 金鎮北扭臉看她, “林大人,聽說你天賦不錯,要不要再試試。”
桐桐走過去, 接了金鎮北手裡的家夥, 上了子彈, 然後利索的舉起來,啪啪啪幾槍過後,金鎮北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一抬手,便有人來報靶數:“十環——十環——十環——十環——十環——”
都是十環,可站在這個位置卻看不見靶子上的第一個彈孔。
除非,她每一下都打在他之前中靶的痕跡上了。這個難度可比打中十環難多了。
金鎮北臉上有些意外之色,“林大人果然是天賦不尋常, 我聽說你還能左手射箭。”
桐桐將手裡的家夥又挪到左邊, 隻用左手, 啪啪啪又是幾槍。
這一次,靶子上依舊不見第一個彈孔。竟是左右同開,不分伯仲。
金鎮北眉頭挑了挑, 這丫頭老四不娶吧,可惜!關鍵是我想要個好點的孫子, 其他幾個兒子他不指望了,一個個的神神鬼鬼的,生的還不定什麼王八犢子呢。
就得這樣的小古板, 那將來給我金家生下的孫子一定是正正經經的那一號人。允文允武,足智多謀!那我老金做夢不得笑醒呀!
可叫老四娶吧,真娶回去,老子又不甘心。關鍵是這壞丫頭這臭脾氣,我估計等不到我孫子出生就先得被這混球給氣死。
所以,娶不娶呢?
難決斷。
桐桐轉過身來,就見金鎮北不知道想什麼呢,滿眼都是糾結。
她放下手裡的家夥,看向金鎮北:“金軍帥,您……若是沒有什麼要問的,那下官可就告退了。”
金鎮北:“……”他輕咳一聲,朝不遠處的看台指了指。
兩人一前一後的走過去,老金就往那看台上一坐,也不管地上臟不臟,就席地坐在台階上,然後拍了拍邊上,“林大人若是不嫌棄,咱倆坐下聊聊。”
行!聊聊。
桐桐坐著去了,跟金鎮北肩並肩。
金鎮北指著這靶場:“知道這個地方的來曆嗎?”
桐桐沒言語。
金鎮北歎氣,“這裡原本是太|祖皇帝試槍的地方,那邊被圍起來的地方,是當年太|祖和祖娘娘常用的地方。後來,皇家說不能鋪張浪費,再建房舍勞民傷財,便把這個地方撥給兵部用了。迄今也百餘年了。”
桐桐:“……”這是要憶往昔?
金鎮北一臉的愴然:“林大人呀,老夫知道,像你這樣的青年才俊,都以為老夫是霸著軍權不撒手的奸臣,可林大人,邊將之苦,遠不是你能想象的。立國之初,軍中勇武,朝中清廉。可哪朝哪代也避免不了一個規律,那就是王朝發展中期,貪汙受賄盛行。”
桐桐沉默了,這確實是誰也杜絕不了的現象。其實現在的很多問題的根子就出在這裡——官吏出了大問題。這不敢去查,真要去查,挨個殺許是有冤枉的,但隔一個殺一個,絕對有漏網的。
一方面是市井繁華,一方面是吏治崩壞。瞧著矛盾,但其實不然。正是因為百姓的日子還都可以,吏治的矛盾才藏的住。要知道,隻要百姓的日子還能過,他們便不願意鬨事。沒人鬨事,這層遮羞布就還能遮著。可等到有一日崩盤了,這塊布往下一扯,那一定是觸目驚心的。
金鎮北歎了一聲,“以前軍中有農場,可解決軍中的糧草供給。可後來呢?老弱病殘退了之後,一樣在農場貪!怎麼辦呢?我們這些將領若是不把這些牢牢的攥在手裡,將士們吃什麼,用什麼?可朝中呢,又擔心我們要槍有槍,要糧有糧,生出野心和亂子來。於是,當年的農場,軍中接管一半,朝廷接手一半。
結果你該想到了,我們的糧餉開始不足了。糧食從下往上,每過一道手,就貪一層。太|宗時期,凡是糧倉,儘皆滿額。儲備年的糧食!到了先帝前期,糧食至少是足額的。先帝盯這個事盯的很緊……
可先帝身子不好,四十歲上大病了一場之後,精力越發跟不上了。先皇後自從生育了陛下,也是身體羸弱。彼時,先帝上了年歲,身子不好,先皇後指不上……那時候的太子還是個嬰孩……新明現在的局面不是陛下登基之後才有的,那是從先帝朝就有了。迄今也已經是十數年了……”
桐桐看著天邊的雲彩,長長的歎了一聲:人生無常,這是自然規律。王朝發展,也有它的運行規律,誰也無法阻擋。到了這個份上,非變不可!可偏巧,帝王羸弱,有誌未展,奈何?
金鎮北也抬著頭,“你知道軍事學堂是祖娘娘建起來的麼?”
“嗯!”
“祖娘娘有訓,我新明一朝,對外敵需得‘寸土不讓’。軍中什麼都能改,隻軍魂不能丟。死守防線,不可退一步。”金鎮北說著,眼圈都紅了,“林大人,東北邊陲,苦寒之地!又有蒙、滿涉及部族的敏感問題!
像是中原腹地,糧草跟不上了,從周邊的郡縣借調也好,怎麼著也罷,問題不大。但東北之地,能就近從蒙、滿征調嗎?不能!因此,我要比其他人難的多。
東南西北中這個幾個方向,最艱難的就是我。西南若是生亂,問題不大。因為西南多山,亂也能控製在小範圍之內,不至於外溢為禍。東南麻煩多在台彎琉球,但這問題也不大!西北與天竺通,可彼壓根不是問題,麻煩隻在維人與藏之間的關係協調。
更不要說中原腹地,鬨什麼呀!最安穩的就是他們了。東北就不同了,東北是唯一一個直接面向異國他族的地方,老毛子、朝X,這是外敵。同時呢,又處在部族最複雜的、實力最強的這一塊。外,我得防著有敵入侵;內,我得防著那些心存一誌的人趁機謀反。
林大人呀,滿蒙連起來,那是多大一片地方。真要是鬨起來了,或是裡應外合起來了,那便是天大的亂子。我金某人這些年插在這個地方,是我金某人保新明一十年的安穩。若論對新明的忠心,我金鎮北不讓他人。”
桐桐聽明白了,他在剖白,證明他是忠貞不一的。凡是那些道聽途說的是是非非,都是事出有因。
也就是是說:他大義沒倒。
桐桐點頭,“無人敢懷疑金大人的忠心。”
金鎮北擺擺手,越發的悵然:“可……忙了這頭就忽略了那頭,大丈夫也難免妻不賢子不孝。我是無妻運,子不少,卻無有孝順兒子,這也是我常年征戰在外,該得的。”
這是說到正題上了!
動之以情,占以大義,桐桐懂他的意思。然後呢?
“我金鎮北能走到今天,應該不算是個笨人吧!你小林大人擺這個陣仗,所謂何來呢?說到底,還在於你的差事——禁!看起來是金雙城偶然撞到你的手裡呢,可其實呢?他便是不撞上你,你也會找他的晦氣的。隻是很巧,他不僅撞了,還得罪了你。才叫事情看起來都像是偶然發生的。”
桐桐沒否認他的話,“誰也不敢說金軍帥少城府。”
“金老一有我這麼個老子,你盯他原也沒錯。老夫猜,你最開始隻是想通過他揪住個線頭……可老一先犯蠢,你便逮住機會,想跟老夫玩一把大的,對吧?”
桐桐就笑,沒回這個話。
金鎮北一臉的興致:“小林大人,你的膽子很大,確實是套住老夫了。老夫不得不從!但是,你睚眥必報,就不擔心老夫也是睚眥必報之人?”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不過如是!人若不敢爭,何故攪進朝局裡惹是非呢?”
說的好!丈夫心丈夫行,便是女子,也一樣能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
金鎮北嘖嘖了兩聲,照這麼下去,彆我兒子成了那個提供膝蓋的美人了。所以,還是不能叫這個臭丫頭太得意。
老子的厲害你還是要見識一下的!
就比如你的小心思,老子猜的也很準,“你想叫老子從軍中開始查,可對?這東西賣出去,便四散了。可根源卻就那麼幾個點,抓住其中一個,不僅能拎出這一條線上的一大串,其他那些點乃至他們外延出去的人馬上就會縮回去手,你這‘禁’的目的就算是達到了八成!”
這個丫頭,野心不小呢!立功迅速,就意味著距離升遷不遠了。
桐桐便笑了,“金軍帥,那您是答應還是不答應?”
“老夫就想知道,我要是不答應,你打算怎麼辦?”
“我就順著金雙城這條線,慢慢的查嘛!”
金鎮北眼神一下子嚴厲起來,“那你可知道,這會帶來嚴重的後果!若是軍中生變,有人趁虛而入,你又該怎麼辦?”
“那是您的事了!您坐在那個位置上,不能有了問題您就藏著。我隻是把問題給攤開了,怎麼解決,是您的事。”
可這與你又有什麼好處呢?你若是如此行事,你的官升的上去?
“金軍帥,做官是為了做事。做事是目的,做官才是做事需要的途徑。您搞反了!”桐桐站起身來,“隻要能達到清潔軍營的目的,彆說不給我升官了,就是給我治罪,我也認了。之前,您說的很多話,我都願意相信那是真心話!正如您的慷慨激昂一樣,誰說女子便沒有報國誌?”
她說著,低頭看了一眼金鎮北:“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此心,可照日月。”
陽光打過來,照在她的臉上,金鎮北從那臉、那眼,看到了極致的真誠。
他:“……”這要是個兒郎,我恨不能有個女兒好嫁給他。可這是個姑娘,我兒……絕不做這種女人的‘美人’!
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