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扶搖(15)
老杜看著這個年歲不大的小姑娘, 年紀還沒自家孫女大呢。
人活到這把歲數了,還有什麼話是聽不明白的?
說實話,這種自恃才高八鬥的年輕人, 他見了太多了。每年選人進來, 這樣輕狂的……老夫就看你能走多遠。
他和善的笑了笑, “林大人等著, 本官進去交接。”
隨意。
桐桐站在兵部的候見處, 就這麼等著。這一等就是半個時辰, 老杜回來了。不僅他回來了,還帶了一個兵部的書吏吧!
此人頗為倨傲,打量了桐桐一眼, “林大人, 你已經入職了,請上任吧。”
這就完了?
這書吏依舊是仰著下巴站著,老杜似笑非笑的站在後面, 看桐桐:“林大人,上任去吧。”
沒上司衙門的人親送,你連你那小衙門的門都不知道朝哪邊開吧。
沒有人給你撐腰, 我看你那一群兵痞子,你怎麼拾掇。
年輕人,老夫得教教你,官場上最重要的就是——彆得罪人。
彆管這人官職大小,客氣些。
桐桐就問這書吏,“您貴姓?”
“貴姓不敢當, 石國柱便是了。”
石國柱?
“記住了。”桐桐說完,行了一禮轉身就走了。
石國柱看了一眼老杜,“一個小丫頭, 正不知天高地厚呢。以為這裡是閨閣呢,誰都慣著她。”
是!想當千金大小姐,那便回家去。既然出來做官了,官場的規矩就得懂。不懂就彆怪受教訓。
桐桐沒找禁|槍監察衙門,她直接往書畫店去了。
在書畫店,買了人家的宣紙,借了人家的筆墨,然後寫了兩幅大字,叫了店家,“麻煩你馬上幫我裝裱,一會子我要用。”
裝裱哪有那麼快的。
“快不了嗎?”桐桐就遞了銀錢,“這樣,給我找兩塊木板,幫我把這字給貼上去,再買兩塊紅布,給我蓋上。”
您這是要乾嘛呀?
桐桐隻問老板:“這活兒,您接不接?”
接!接!接呀!哪有把銀子往外推的?
“那就行了!”桐桐轉身走人,留下老板對著這兩幅字皺眉,摸不清楚這客人的路數。
桐桐這才往衙門去。
衙門距離兵部不遠,一個不大的院落,門口的匾額才掛上,廊廡下吊兒郎當的站著十幾個人,一個個身強體健,二十四五歲、二十七八歲的樣兒。大熱天的,光著膀子聚在一處說笑。
一股子兵痞子味兒。
桐桐走過去,打量他們。他們也都相互使眼色,然後也打量她。
“都是分過來的兄弟?”桐桐沒進去,也站在廊廡下,問這些漢子。
有一精瘦的,年歲稍微長一些,馬上穿上坎肩過來,“林大人,您上任了。我們兄弟這不是正等著上官來了好入職嘛。”
桐桐看了他一眼,“不急!挑個人出來,跟我出去辦件事。剩下的人,將衙門內外,徹底清掃一遍,今兒我要見到窗明幾淨的衙門。”
這人愣了一下,給其他人使眼色。這些人可不好指揮,隻嘴上應著是,腳下卻不動。
他隻能拉了一個稍微矮壯的漢子,“大人,我們兄弟跟著您去辦事吧。”
行!走吧。
桐桐轉身走了,剩下的人愛動不動,不動就這麼耗著。
沒走遠呢,身後就傳來哄笑聲。一群男人堆裡進個女人,不用問都知道這些人在一起開什麼玩笑呢。
她沒回頭,隻去爆竹鋪子,“兩車爆竹,送到指定地點,送不送?”
送呀!
“那你們裝貨吧。”桐桐說這倆跟隨的,“你們看著,我去去就來。”
再回來報了兩塊紅綢包裹的木板,把這倆屬下看的,完全莫名其妙。
“大人,您這是……”要乾嘛呀?買這麼多爆竹,“是家裡有喜事?”
桐桐遞給他們一人一塊木板,“好好抱著,跟著走便是了。”然後說送貨的夥計,“走吧,兵部。”
去兵部乾嘛呀?
兵部這個時候正忙呢,大熱天的,隻有屋簷下能乘涼。來回交換公文,進進出出辦理事情的,將兵部的前門和廳堂都擠滿了。
正焦躁的,熱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突然就聽到外面熱鬨起來。
“對對對……就這麼擺著……擺不下就繞圈擺嘛……”
好些人都跑出來,就見有人拉了一車的鞭炮,在兵部門口擺龍門陣呢。
裡面的管事出來,“噯噯噯——誰呀?乾什麼呢?”
桐桐將其中一塊木板上的紅綢給揭開,就見上面寫著‘贈石國柱大人——為官楷模’的字樣。
她往這牌子邊上一站,團團拱手:“下官林叔珩,今日上任兵部。感謝石大人照佛,他沒有給下官穿小鞋,沒有絲毫為難下官……下官感激涕零,特來感謝。此等好官,當為楷模。下官今日才上任,無所孝敬。唯有誠心一顆,還請石大人接納!今特備爆竹一車,意為將石大人楷模之舉傳揚出去……”
說著,取了火折子,打開往爆竹堆裡一扔。
頓時,劈裡啪啦,響成一片。
眾人:“……”
桐桐在爆竹聲中往裡走,石國柱氣的手腳發麻,嘴唇顫抖個不住。
就見一年輕女官抱著那所謂的匾額走進來了,將這匾額往她懷裡一塞,然後退後兩步,對著他就是三鞠躬:“謝謝石大人,給我上了這麼一課。您的照佛,林某永生不忘。”
眾人看著那匾額:匾額默認是橫著的,這麼豎著寫的,還是白紙黑字,像是個牌位。
這麼大的聲響,那鞭炮震的窗戶上的玻璃都哐哐作響。
兵部尚書許元嘉就看秘書丞:“去看看,誰在兵部放肆?又是哪個混球。”
秘書丞一出去,外面就把事情稟報了,“……新官上任,石國柱給人家穿小鞋了。這不,遇上個姑奶奶,來感謝來了。”
這鞭炮響的,驚動了半個京城。
反正六部都聽的見,估計宮裡也能聽見這熱鬨。
秘書丞指了指外面,“趕緊的,叫把鞭炮滅了。”
滅不了了,一串挨著一串,全面開花了。
秘書丞沒法子,進去這麼說了,“就是今日要上任的那個女官……”兵部好些年沒女官了,弄這麼一個來,誰也沒太當回事。結果一點委屈都不受,當場就炸給你看。
許元嘉:“……這還是個女混球。”
誰說不是呢!
許元嘉放下筆,“給她撥五千兩的開衙銀,就說我知道她受委屈了。給我把人哄走!”陛下要用她,自己還不能真把人怎麼著。十五歲的小姑娘而已,光是那些兵痞子就夠她喝一壺了,耗著吧。
地方也給了,銀子也給了,自己玩去!
“那個石國柱,既然是楷模……那就去抱著那匾額,以後就站在大門口……叫大家瞻仰吧,都學習學習!”沒一個省心的,丟人丟的明兒在六部面前都要抬不起頭來了。
秘書丞低聲道:“她拉了兩車……爆竹……隻給咱們卸了一車……”
許元嘉朝外看了一眼:她還敢去炸吏部?
一兵部的人就看見這位女混球真叫人拉著一車爆竹朝不遠處的吏部去了。
這一條六部街都給驚動了。
要走了,桐桐看了一眼也圍著看熱鬨的那些下屬兵痞子:“你們不跟著?”
這些人相互對視一眼,麻溜的跟著了。
吏部那邊早有人去報了,桐桐也早把紅綢給掀開了:“杜大人,下官感謝您來了。下官不能請您吃西北的烤全羊,下官也沒有江南的杏花釀請您喝……下官唯有這一腔誠意……”
老杜周圍空曠,無人敢與他並排而立。
跟著桐桐高瘦漢子低聲問:“人家肯定會攔的……算了吧……”
桐桐問他:“你炸了兵部,卻不敢炸吏部……回頭上面怎麼看?縣官不如現管,你說呢?”
所以,您叫兄弟們都跟著,是因著人多卸車快?
桐桐看他,小聲道:“人家防備著呢,必然會叫我進去。我一走,你們就邊卸邊點……這動靜不出來,誰都得欺負咱們。”
“……”
“怎麼?怕了?”
“……”
“咱以後的差事都是跟這些大人們打交道,他們誰的手裡不藏著槍?現在不震住他們,下面的差事怎麼辦?”桐桐說著,就銳利的看了他一眼,“敢不敢?不敢就換人。”
“敢!您都敢?我有什麼不敢?”
“這不就完了嗎?最見不得娘們唧唧的。”
果然,才一到吏部門口,就見一熟人的面孔等著。
“林三妹妹……不!是林大人,恭喜恭喜。”
說話的是齊文超的長子齊渭,才從西南調回來不久。
“齊大人!”桐桐還禮。
“林大人,尚書大人有請。”
桐桐將手裡的匾額塞給老杜,“杜大人,下官特來感謝您。”說著,又朝此人三鞠躬,“小小心意,還請笑納。”
齊渭看了老杜一眼,老杜這官是當到頭了呀!他朝桐桐笑,“林大人,裡面請。”
桐桐看了下屬一眼,跟著走了。
才進了尚書大人的班房,就聽見外面劈裡啪啦響成一片。
齊渭:“……”他一臉的一言難儘,“林大人,何至於此?”
坐在裡面的尚書任正信皺著眉頭:陛下和常閣老怎麼偏偏選了這麼一刺頭。
桐桐尷尬的朝任正信笑,然後滿臉的不好意思:“大人,衙門中的下屬我一個也不認得……都是糙漢子……辦事糊塗,回頭下官定會訓誡。”
任正信:行!任命是吏部的事,調撥的人手是吏部首肯的。她連名字都不知道,那麼屬下犯錯,與她何乾?推的真叫一乾淨。
一個小小的從六品,上任第一天,大鬨了六部街。
折騰的兵部和吏部把這臉丟的呀,都沒法看了。
行了!現在沒有人不知道你林叔珩了,也沒有人不知道你要乾什麼差事了。你的目的也算是達到了!拿兵部和吏部立威,你也算是第一人了。
他朝這下屬擺擺手:去吧!跟你這種混球我沒甚要說的,今天這一壺我喝了,但今後——你好自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