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 88 凶獸(1 / 1)

第八十八章

山風呼嘯, 不知是哪座山澗傳來道淒厲的慘叫聲,顧南挽驀地自夢中驚醒,冷汗打濕了她額前的發絲,滿目儘是濃鬱夜色, 她有些出神地看向窗外, 樹影婆娑。

身側的床榻早已沒了溫度, 她看了眼抱著白蛋熟睡的小肥啾,莫名地有些心神不寧,這幾日她的心頭似籠了層陰霾, 揮之不去。

她掀開被子悄無聲息地走下了床榻,卻見那濃密的枝葉間門泄出了一點金芒。

金鳳懶洋洋地枕著胳膊躺在樹枝之上, 森白的月光落在他金色的長發之上,似是墜落塵世的精怪。

隔壁樹上坐著個小山似的人, 粗壯的樹枝幾乎承受不住他的重量,崩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弧度, 兩人對視了一眼,不知在說些什麼,須臾, 她隻聽沉三嘿嘿笑了兩聲,給金鳳扔了個酒葫蘆。

似是察覺到了她的視線, 沉三抬起頭對她招了招手,“醒了?來來來,給你看個好東西。”

顧南挽走出房間門,隨口問道,“爺爺他們呢,還沒回來嗎?”

她隻隨口一問,卻沒有得到回答, 金鳳的身子一僵,顧南挽沒注意到他的異樣,她縱身一躍坐到了沉三的身旁,拿起了掛在樹梢的酒葫蘆,一股濃鬱的酒氣撲面而來,樹下零零落落地放了一堆空罐子,不知他們已經喝了多久。

顧南挽猛地灌了一大口,苦澀的酒水充斥著她的鼻翼,辣得人眼眶發燙,顧南挽看向對面,隻見金鳳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她,眸底隱隱泛著絲紅意。

顧南挽坐在巨樹之上,眯了眯眼睛看向山下,整個山脈溫柔地坐落於夜色之中,零星的篝火隨著夜風輕輕搖曳著,每蔟篝火旁都坐著些前來逃難的村民,山下人聲喧囂,帶著人世間門的暖意。

夜間門的涼風些微吹散了她心頭的躁意,她又灌了一大口酒水,隻見一行身著長袍,額間門戴著寶石的修士同大祭司匆匆地走向山下,幾位長老面色沉重地跟在他們的身後,哪怕顧南挽看不清他們的面容,她亦可以察覺到他們周身沉重的氛圍。

顧南挽看向醉醺醺的金鳳,輕聲詢問道,“你們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金鳳一怔,赤金色的眸子有些呆滯地看向面前的顧南挽,目光慢慢地描繪著她的眉眼,良久,他方才如夢初醒,他將手中的酒葫蘆扔到了她的懷中,“想什麼呢?要不要嘗嘗這個?黑鳳釀的酒,世間門難求。”

“雖然你還小,可酒這玩意啊,遲早得沾上兩口。”金鳳撩起落在額前的碎發,有些迷茫地看向空中熠熠閃爍地星辰,“過來給爺抱抱!”

他的話音未落,卻見顧南挽已跳下了巨樹,板著小臉跑向了山下。

沉三有些詫異地看向她的背影,忙跟了上去,“這怎麼了?怎麼突然不高興了?”

金鳳看著她離去的身影,難得地沉默了片刻,他曾經以為幾位長老便是這世間門最強的,他這一生順風順水,族人和睦,修為卓越,卻沒想到,他們也會有這一日。

天意弄人。

顧南挽提著繁瑣厚重的裙子,迎著微涼的山風大步跑向了山下,路邊的樹枝劃破了她雪白的手背,暈起殷紅的血珠,她卻無暇顧及,一雙水光瀲灩的眸子越來越亮,微風拂起了她的裙角與長發,勾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一個念頭浮上了她的腦海之中,山風吹散了她心間門的迷茫,顧南挽的腦中從未有過的清晰。

她隻知道,她此刻定要找到戚無宴與幾位長老!!

沉三跟在她的身後,滿臉茫然地撓了撓頭,“大晚上的你這是咋了?!有事明天再說唄!”他的話音未落,便見顧南挽已經矯捷地消失在了狹窄的山路之中。

*****

華燈初上,明月當窗。

渾厚的靈力劃破長空,化作一道玉色長劍攜著不可抵擋之勢襲向了高台下的黑衣男修,連虛空都在那銳利的靈力下裂出無數蛛網般的紋路,泄出了絲絲縷縷的鴻蒙之氣。

漆黑的鬥篷下隻露出幾雙渾濁的赤色眸子,他們直勾勾地看向戚無宴,眸底是如野獸般的凶戾,濃鬱的血腥氣跳躍在他們的眉眼之間門。

聞鈺仙君冷睨著高台之下的男修,漆黑的眸底沁潤著不加掩飾的殺意,修長的指尖淩空地點著劍鞘,原本嗡鳴不斷的長劍緩緩停歇。

卻見那黑衣男修卻隻神色冷淡地立於原地,琥珀色的眸中沒有半點波瀾。

玉色長劍迅速逼近,掀起了陣陣強勁罡風,他腰間門的墜子猶如暴雨中的草葉瘋狂搖曳著,然而那長劍卻在距離他一步之遙堪堪停下,隻聽淩空一聲脆響,長劍卻似是撞到了什麼發出了刺耳的嗡鳴,玉色的劍身爬上了一道裂痕。

而後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寸寸碎裂。

那幾人似是如遭重擊,他們悶哼了聲,聞蕭眯了眯眼睛,目光不著痕跡地落在那群黑衣人身側,隻見暗色的鮮血淅瀝瀝地自他們黑袍下滴落。

那些舞女早已嚇得癱倒在地,他們驚恐地看著那轟然碎裂的血肉,看著濺在裙擺上的鮮血,恨不得直接暈過去,他們這輩子何曾見過這般恐怖的畫面。

戚無宴掀起眼皮,神色冷淡地看向面前之人,暗色的靈力自他腳下猶如墨紋般漾起層層漣漪,黑色的炎火跳躍於他修長的指尖,冷色的火光明明滅滅地跳躍在他深邃的眉眼之間門,無端地令人有些膽寒。

那幾位邪靈此刻皆已不受控製地繃直了脊背,他們戒備地看著面前陡然現身的黑衣男修,心中百感交集,他們已千年沒有見過戚無宴,本已忘記了他曾經帶來的恐懼,然而隨著那濃鬱的血腥味強勢地侵入他們的鼻翼,他們終於意識到。

時隔多年,那個人又回來了。

他們看著三首將幾人離去的方向,忍不住生出了一絲退意,反正他們都已經逃出那個鬼地方了,又何必再搭理這聞蕭惹他怨恨,給自己惹一身麻煩,畢竟那老頭的下場還曆曆在目……

眼見那群性子莫測的邪靈都忍不住生出了絲退卻,落在袖中的手微微收緊,聞蕭的心內波濤洶湧,面上卻依舊沒什麼異色,他看著位於高台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戚無宴,神色諱莫如深。

任他如何,他都有些難以想象,那傳說中的外域神君竟就一直潛伏在他們的眼皮子底下,甘願蟄伏在一個女修身邊,隱姓埋名過那種普通的日子。

若他擁有那般恐怖的力量,他定會斬殺鳳凰一族那群老不死的,殺死攔住他的每一個人,將這修仙界攪得一團亂而後站在修仙界的頂峰,追求更玄妙的,隻屬於他的道。

況且,他有這好奇,戚無宴究竟是怎麼找到他們所在的位置的,他這個藏身之地極為隱匿。

聞蕭的目光略過那些邪靈,隨即看向了一身黑衣,靈力內斂的戚無宴,他的目光在他額間門暗色的金印之上停留了片刻,忽的露出了個怪異的,浮於表面的笑容,“我若是你,我便不會阻止這一切。”

他推開擋在他面前的男修,將自己全然暴露在戚無宴的視線之中,指尖無章地摩挲著手中的白玉扳指,“你現在與我爭鬥,隻會全了某些人的心意,待我們兩敗俱傷之時,他們隻會趁機殺了你。”

“神君,你應當比我更清楚。”

“那群老不死的最是道貌岸然,他們不管你現在如何,也不管你曾經做過什麼,隻要你體內流著異族的血,他們定不會放過你,我們才是同類。”

戚無宴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音色冷淡,“廢話少說。”

聞蕭見他油鹽不進的模樣,有些嘲諷地勾了勾嘴角,“我並不是怕你,隻是我並不想與你鬥。”他緩步走下了高台,猩紅的靈力層層疊疊地滌蕩著,宛若流動的血池,溢滿了不詳的晦氣。

周圍華麗的宮殿隨之坍塌,飛沙走礫,瓦石紛紛墜落,須臾之間門,便已化作滿地的狼藉,周圍的靈獸似是察覺到了什麼,有些驚恐地看向此處。

“我有些好奇,我們無仇無怨,你為何要與我們結仇?”

“為了顧南挽那個小丫頭?神君,你現在為了那個小丫頭和我們動手,等那群老不死的知道你的身份,他們定會不惜一切殺了你!”

“與我們動手,你的肉身恐怕也支撐不了多久了吧。”他的聲音中暗含威脅。

聽到他的話,原本神色冰冷的聞鈺仙君不著痕跡地移開了目光,漆黑的眸子掃過他的背影,眼底閃過一絲狠意。

戚無宴面無表情地看向聞蕭,他的目光緩緩地略過人群,而後在聞鈺的手腕上停留了片刻,隻見他亦是直勾勾地看向他,眸中暗含殺意。

他亦有此意,早在知曉這人對顧南挽存著不該有的心思時,他便對他起了殺心。

戚無宴落在身側的指尖動了動,隻見點點炎火跳躍在他的周身,周遭的靈力似是被什麼吸引著,以一種玄妙的紋路緩緩地彙聚於此處,天色漸黯,大滴大滴的水珠急切地墜落。

額心的金印於暗處明明滅滅,隨著他的走動,幾道詭異的靈紋緩緩地自他的頰邊蔓延,代表著上古聖物的靈紋,厚重卻又神秘,他的氣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層層攀升,周圍的虛空蕩開無數漣漪。

聞蕭察覺到周遭的異樣,忍不住退後了半步,片刻後,他微微眯起眼睛,低聲道,“既然你非要如此,那老夫今日便隻能得罪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這戚無宴今日是來者不善!

話落,他的雙手結印,隻見一道赤色的巨鳥喜迎瞬間門自他的身後奔騰而出,那巨鳥額生九首,赤羽黑眸,一身赤色的羽毛似是熊熊燃燒的烈焰,他驀地長鳴一聲,無數的烈焰伴隨著渾厚的靈力倏然墜落,周遭的宮殿瞬間門隨之坍塌,化作滿地狼藉。

赤色的巨鳥攜著熾熱的火光迅速逼近,於他的瞳孔中落下明亮的光影,戚無宴面無表情地走向前去,隻一步,無數的草木枯萎,濃鬱的霧氣瞬間門將這偌大的宮殿納入其中。

他額心的金印於那火光下明明滅滅地閃爍著,光影略過。

那赤色的巨鳥身形一僵,隻聽一聲巨響,刺目的靈光瞬間門爆發,磅礴的靈力轟然炸裂,周圍的山脈霎時間門便已被夷為平地,赤色巨鳥後退半步便已化作片羽浮光,那些修士皆是被掀得飛了出去,濃鬱的霧氣蔓延至整片山脈。

整片山脈都似是被無形的大手拖拽至了另一個世界,除了靈力帶起的刺耳罡風,周圍再無其他,詭異的死寂無端地令人心慌。

聞蕭狼狽地後退了數百步,直到撞到了堅硬的石階方才堪堪停下,玉石階轟然碎裂,他的面如金紙,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隻見高大的黑衣男修步履從容地自那濃鬱的黑霧中緩步而行,那些黑霧方觸碰到他的身形,便逃也似的向四處散去。

戚無宴居高臨下地看著聞蕭,額心的紋印卻已化作濃鬱的墨色,裸露在外的肌膚爬上了細碎的裂紋,令人膽顫的氣息悄無聲息地蔓延至了整片虛空。

附近的修士有些詫異地抬起頭,不過眨眼之間門,隻見方才還晴空萬裡的虛空此刻已然是烏雲密布,狂風大作,天際似是暈染了濃鬱墨色,搖搖欲墜。

隻聽一聲沉悶巨響,高聳入雲的山脈轟然坍塌,無數的巨石隨之墜落。

窗外似是斷了線的雨簾,大雨傾盆而下。

更令他們吃驚的是那令人頭皮發麻的恐怖威壓,附近的靈獸有些驚恐地縮在洞中,神色惶然,眸中流出了人性化的恐懼。附近的宗門連忙向著那靈力劇烈震顫趕來,再任他們這般打下去,整座城池與山脈都要在那恐怖的靈力下灰飛煙滅!

就連遠在隱族的眾人都察覺到了山下城鎮的震顫,天地似是都要為之傾倒,地動山搖,眼見大祭司與幾位長老他們匆匆地便要趕往山下的城鎮,顧南挽連忙高聲喚道,“爺爺!外婆!”

看著神色匆匆的顧南挽,三長老與大祭司連忙上前兩步,“晚上不好好休息,你怎麼來了?”

顧南挽看了眼三長老,小聲道,“我有點不放心你們。”

三長老聞言無奈地歎了口氣,心底是又心酸又無奈,“咱們這群人能有什麼事,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山下出了點事需要我們去處理,爺爺明日再去看你!”

大長老亦是難得有些嚴肅,“你今晚先回去,金鳳那小子呢,我們不是讓他保護好你嗎?”

金鳳聞言抱著胳膊,有些無奈地從山林中走了出來,他探著身子看了顧南挽一眼,“我攔不住她啊,你們也曉得的,我拿她最沒辦法的。”

顧南挽又立刻道,“我想和你們一起去。”

幾位長老見著她固執的模樣,他們遲疑了片刻,半晌,終是妥協地歎了口氣,“算了,你跟著吧,待會小心一點。”

顧南挽抿了抿唇,連忙隨著他們飛向了山下的城鎮,隻見空中一片黯淡,月色儘數被濃鬱暗色籠罩,往日裡活躍的靈獸此刻卻是蔫蔫地拜服在地。

她閉上眼睛感受著周圍的氣息,而後忍不住蹙了蹙眉頭,心底隱隱生出了絲不好的預感。

黑色的炎火熱烈地灼燒著周圍的一切,連同靈力都要隨之燃燒殆儘一般。

隨著一道沉悶巨響,聞蕭直後退了數百步方才堪堪停下,他的手臂寸寸斷裂,鮮血已浸濕了他的黑袍,順著他的指尖淅淅瀝瀝地落了滿地。

聞蕭有些肝膽欲裂地看向踏風而來的黑衣男修,先前見到聞鈺敗在他手中之時,他隻覺是聞鈺修為不精,然而真交手,方能知曉他究竟有多麼令人膽寒,這根本就是不該屬於這個世界的力量……

黑色的炎火迅速地灼燒著他的靈力,他的識海似是被烈焰焚燒一般痛苦難耐,然而更令他心驚的是,面前黑衣男修的氣息仍不斷地攀升著。

聞蕭哇的一聲又吐出一大口血來。

他狠狠地擦去嘴角的血跡,卻見聞鈺隻神色淡淡地立於一旁,冷眼看著他的狼狽與挫敗,似是巴不得他早點死。

聞蕭冷笑了一聲,厲聲嗬斥道,“聞鈺,殺了他!”

卻見聞鈺依舊隻面無表情地立於原地,神色空洞,狂風卷起了他寬大的長袍。

聞蕭咬了咬牙,眼見戚無宴已再度逼近,他忙轉身便要直接離開此處。

卻見一個白發老者坐著隻巨象率先趕往此處,看著滿地的狼藉,他連忙招了招手高聲道,“各位手下留情,這裡不能再打了!”

話落,他忙扯著巨象向後退去,卻見方才他呆的那片山頭已被夷為了平地,他連忙又向後躲去,卻仍不忘大喊道,“各位手下留情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啊!”

卻見戚無宴已雙手結印,一道玄妙的靈陣瞬間門拔地而起,黑炎於他的周身跳躍著,整片天空皆被那詭異的黑炎遮蔽,烏壓壓的一片,連那森然月光都隨之退避了三舍,老者有些驚恐地看著這天地異象。

聞蕭亦是有些驚恐地抬起頭,他的眸底爬上了一絲驚懼,連忙看向身旁,卻見那群邪靈早就不知跑去了哪裡,他忙對著那些身著鬥篷的修士厲聲道,“攔住他!”

那群修士本是極不情願,他們知曉自己此刻上前無異於飛蛾撲火自找死路,然而在對上他那雙暗綠色的眸子時,他們猩紅的眸中瞬間門失去了神采,然而下一瞬,幾人幾乎像是瘋了一般,無畏無懼地衝向了戚無宴。

隻見戚無宴額心的紋印閃爍,殷紅的鮮血爭先恐後地自他的七竅滴落,顯然這具肉身已經吃不消他那磅礴浩瀚的靈力。

聞蕭露出了個猙獰的笑容,他歇斯底裡道,“再這樣下去,你也彆想好過!”

戚無宴微微垂眸,看向他落在袖中的指尖,隻見其上的皮膚爬上了細細的裂紋,然而那細紋之下卻並非血肉,反而是詭異神秘的灰暗之色,他可以察覺到自己周身的異樣,嗜血殺意瘋狂地叫囂肆虐,迅速地充斥著他的耳際。

他知曉此刻自己該停手,這具肉身已然快壓製不住他體內的靈力與邪性,然而想到先前聽到的那些話,想到還在隱族的顧南挽與小肥啾,他面無表情地垂下了眼睫,琥珀色的眸子中一片晦暗。

這群人,必須死。

額心的紋印瘋狂地閃爍著,詭異的妖紋迅速蔓延至他的頰邊,濃鬱的暗色侵染了他眸中最後一絲神采。

一道足以遮天蔽地的凶獸虛影緩緩地蟄伏於天際,他雙眸緊閉,額心生著暗色的紋印,隨著他的呼吸明明滅滅,恐怖的威壓瞬間門蔓延至這壹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