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神隱(十七)(1 / 1)

晚上十點鐘,諸伏景光沒有回來,雨宮清硯未做他想。

晚上十一點鐘,仍舊沒有等來那個熟悉的人回歸,雨宮清硯忍不住蹙起了眉頭。

以他對那個人的了解,如果不能按照約定的時間回來,至少也會發來一條短信告知才對。

雨宮清硯不準備繼續等待,如果這是一個普通的日子,那這次的逾期未歸也無傷大雅,但是再過不到一個小時,就是最後一個任務發布的時間。

他不是不可以把任務完成的時間拖延到最後那個24小時的後半程,但是先不論他會不會這麼做,留給他們的時間至多也隻有24小時。

諸伏景光不回來,那也就隻好他出門去把那個人找回來了。

【23:27】

雨宮清硯從玄關的衣架上隨手拿下那件藍色的外套穿上,一邊推開門一邊拿出手機,準備給那個人打個電話問問狀況。

當他熟練地從通訊錄裡找出那串熟悉的號碼的那一刻,還未來得及撥通,另一通電話突然打了進來。

那不是他想看到的聯係人,按照以往他大概率會隨手掛斷,但是波本威士忌是諸伏景光的朋友,所以他手指頓了頓,還是沒有按下拒接,而是接通了電話。

“你有什……”雨宮清硯還沒把話說完,手機中傳出的聲音匆匆將他打斷。

“是你嗎?”

雨宮清硯從十一點過後就沒撫平過的眉頭再次皺了皺,“什麼?”

電話那頭的人像是鬆了口氣,卻也沒鬆幾分,聲音仍舊夾雜著緊迫,雨宮清硯聽出對面的話大概是在奔跑,風聲和腳步聲讓那道話音都不太清晰。

“……不是你。”

或許是真的很緊迫,波本威士忌沒做任何額外的解釋,沉聲道:“他出事了。”

雨宮清硯腳步一滯。

他加快腳步走下樓梯,沒問更多,而是立刻追問道:“在哪裡?”

“現在在車站那邊,他們的位置還在移動,我正在往那邊趕。”頓了頓,電話那頭的人又補充了一句:“其他代號成員也在往那邊聚集,蘇格蘭是臥底的消息已經傳開了,所有人都收到了圍剿叛徒的任務。”

車站距離蘇格蘭的安全屋不遠不近,但是起碼也要半個小時的路程,如果他得到消息的話就不會在安全屋裡等待那麼久,雨宮清硯說:“我沒收到。”

“因為通知裡還有一條,所有人禁止向麥芽泄露此事。”

雨宮清硯罵了一聲,啟動發動機,車子駛入車流。

【23:37】

係統仍然在裝死,今天除了發布任務和發放獎勵以外就沒出現過,雨宮清硯不信如果這件事與係統無關的話係統會表現得如此平靜。

蘇格蘭的臥底身份暴露,組織動員除他以外的所有代號成員進行圍剿,係統對蘇格蘭的偏愛從來都不是幾句空談而已,而是會凝為實質,此刻表現得如此平靜才不正常。

這個時間段裡,即使是

在東京,路上的車也不算多,這是一件好事,不過這也沒那麼重要。

組織禁止向他透露這件事,原因無所謂,諸伏景光沒有告訴他這件事,原因倒是可以有很多。

比如像波本威士忌電話裡的第一句話說得那樣——“是你嗎”,在那兩個人眼中,他有可能就是那個罪魁禍首,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時至今日,諸伏景光仍舊在擔憂自己會暴露他的臥底身份。

再者就是沒有找到機會聯絡他,哪怕是發一條短信都很勉強,不過雨宮清硯明白,如果隻有發一條短信的機會,那諸伏景光會選擇把短信發給波本威士忌,而不是他。

【23:47】

他們都沒掛斷那通電話,此時從波本威士忌那裡得到的具體的位置信息成了必不可少的東西。

雨宮清硯比波本威士忌更早抵達車站附近。

他隨便把車停在路邊,下車去找人。

雖然經常敷衍那些無聊的任務,但是組織的任務他也多多少少參與過一些,那些人大概有專門的定位方法去追蘇格蘭,波本大概也是通過這個來向他同步蘇格蘭的位置。

所謂的車站其實已經是舊址,新的車站建在更繁華的位置,於是舊車站也逐漸關停。

這很符合那個人的作風,即使是生死攸關的危機時刻,也仍舊會想保證普通人的安全,所以會向這種偏僻又不好接應的地方跑也是合理的。

【23:57】

周邊沒什麼聲音,聽不到槍聲,甚至連轎車的鳴笛聲都少得可憐,雨宮清硯問電話另一端的人:“我到了,他在哪?”

過了一會兒L,電話那頭才傳來一道帶著喘息的聲音:“天台!他們上天台了!!”

雨宮清硯把手機放進口袋,左右查看了一下,很快便鎖定了天台的入口,一路跑過去,不假思索地邁上了通往天台的樓梯。

那段樓梯不算短,花費的時間卻讓他覺得難以想象的長,直到視線中出現一扇門,他才稍微緩了口氣。

雨宮清硯將手按在那扇生了鏽的鐵門上,正要推開,一道帶著機械性的聲音猝不及防地在他的耳後響起——

【今日任務(1000/1000):禁入天台】

【00:00】

【00:01】

【00:02】

【00:03】

【……】

諸伏景光一直到很多年後都還清晰地記得那一幕畫面,他覺得或許自己一輩子都忘不掉那幾秒鐘。

沒有什麼劇烈的聲響,沒有什麼浩大的聲勢,隨著門軸轉動而出現的刺耳的“吱呀”聲,生鏽的鐵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後。

悄無聲息,沒有任何預兆,很普通地出現在了這片月光下。

天台上站了十幾個人,他已經被很多個槍口對準,有來自追殺者的,有來自他自己的,現在其中又增添了一個,來自站在門口的那個人。

那一瞬的晃神沒有影響他的動

作,他將槍口壓在藏在胸口口袋裡的手機上,毫不猶豫地用力扣下扳機——

血色劃過夜空,諸伏景光中的第一枚子彈來自他自己,又好像是來自最後一個到達天台那個人。

一枚子彈擦過他手背,虎口發麻的同時槍口不受控製地偏移了幾分,於是原本該命中心臟的子彈命中他側後方的天台圍欄。

這兩道相隔微秒的槍聲像是什麼信號,刹那間將這塊天台上已經達到一定閾值的緊迫打破,接二連三的槍聲緊隨其後地響起。

諸伏景光突然暴起,與距離最近的黑麥威士忌短暫地扭打在一起,一個彈匣被不留痕跡地塞在他的掌心。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明顯是故意被他橫踢出去的躺在地上的男人,握緊了掌心的那個彈匣。

天台並不算大,此時已經趕來的代號成員們雖然不算少但人數也並沒有那麼多,他知道用不了多久更多的代號成員就會趕到,空曠的天台也將是狙擊手們的舞台,等到一切就緒,屆時他們就真的難逃一劫了。

諸伏景光看向那個動作乾脆利落地放倒了兩個人的長發男人身上,那個人沒有看他,抬起手扣動扳機卻沒有應聲出現槍響,大概是已經沒有子彈了。

他下意識地想轉身過去幫忙,又看到那個人用槍柄重重地砸在某個人的後頸,對方軟綿綿地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諸伏景光從地上撈了一把手槍扔過去,大聲道:“走!”

戀戰並不是什麼好選擇,那個人卻仿佛準備就在這裡跟後續到來的所有人決一死戰,諸伏景光不得不拉著那個人向外走。

他們腳步急促地衝下樓梯,子彈在鐵質樓梯擦過引起的火花和刺耳的聲音在不斷提醒他們這場混戰遠遠還未結束,諸伏景光向身後追來的人補了幾槍,下方的樓梯裡又傳出了新的腳步聲。

前後夾擊,但是此時除了繼續向前已經彆無他法了,諸伏景光將黑麥威士忌給的的彈匣換上,咬牙加快了腳步。

“蘇格蘭!??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一道熟悉的聲音在樓道裡響起。

諸伏景光與出現在視線中的那個人對視了一眼,他抬起手朝著那人腳下開了一槍,在那人閃身躲避時越過那道身影繼續向下。

後方傳出一聲尖銳的喊叫:“波本!攔住他們!彆讓他們跑了!”

諸伏景光模糊地聽到另一道熟悉的聲音說:

“哈?你在開什麼玩笑?我是情報人員!”

“那可是麥芽,我瘋了才一個人去攔他!”

【00:17】

剛剛的一切隻是這個逃亡之夜的開始,越來越多的組織成員們到達附近,十幾人尚且還有機會應對,再多就不一定了。

諸伏景光在這個廢棄的車站裡找了一處隱蔽的地方暫且休整,決定先與上級取得聯係,確保有所接應後再見機行事。

身旁的那個人平靜得可怕,在這個終於有機會舒緩一下的時刻,諸伏景光後知後覺地察覺到幾分不對勁。

他看著那個在他決

定犧牲自己保全一切的那一刻從天而降的那個人,湊近了幾分,壓低聲音道:“清硯?”

他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在這種時刻,多哪怕一個字都有可能引來新一重的危機。

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的環境,那個人看起來與過去任何一天都沒有任何差彆,但看著那張平靜的臉,他卻覺得那個人的精神恍然已經緊繃到一定閾值,隻差最後一步藏在心中的那根岌岌可危地連接著的最後一絲的弦就即將崩斷。

諸伏景光模糊地意識到,天台上那扇輕到像是被風吹開的門,或許對那個人來說蘊含著冰山般的沉重。

他無法理解,他看不清晰,但這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真正正地觸摸到了雨宮清硯,那種壓抑於無聲中的崩潰讓他無法生出任何多餘的情緒,仿佛心臟裡的氧氣已經被那個人身上溢出的無序和崩潰擠壓到再無絲毫縫隙。

他想說些什麼,卻像缺氧了一般無法開口,最終他將所有無聲的話語化作了一個用力的擁抱。

【任務失敗了呢。】

熟悉的聲音響起,不是像過去那樣來自耳後,而是來自頭頂。

雨宮清硯抬起頭,他看到了一雙熟悉的眸子,垂著眸、憐憫地望著他。

樓宇、小巷、天空、車站、諸伏景光……一切造物都消失在了原地,或者說,是他消失在了原地。

雨宮清硯面無表情,但是他看到自己笑了。

【後悔嗎?】

那個人站在他面前,蹲下身,笑著說:

【後悔去救他了嗎?】

雨宮清硯抓住那人的領口,細細打量那張臉,半晌,他推開那個人,站起身,皮笑肉不笑道:“神經病。”

那個人哈哈笑了兩聲,擺擺手說:“哎,彆這樣說自己。”

天地間的一切都已經化為了一片難以看清的虛無,雨宮清硯的目光越過面前的那個人,落在了虛空中不計其數的如水波般的屏幕上。

他起身向前走了幾步,目光定格在最中央的那幅畫面上——仿佛沒有儘頭的雪山、雪花肆意飛舞的暴風雪、兩個狼狽的人。

而在那塊屏幕旁邊,畫面定格在了毫無聲息地停留在血泊中的諸伏景光。

或者說,那是蘇格蘭威士忌——一個已經死去了的蘇格蘭威士忌。

如果他沒有推開那扇門,或許留給他的也是這樣的一個諸伏景光。

北海道的初雪來臨時,他站在山腳下,心中已經模糊地得到了一個答案。

正是因為足夠了解自己、足夠自我,他才更能捕捉到藏在係統背後的那個家夥的秘密。

三秒鐘,他起初隻是等待看煙花的諸伏景光三秒鐘,後來又等待過不同時刻的諸伏景光很多個三秒鐘,推開那扇生了鏽的鐵門,思考的時間也隻需要三秒鐘。

即使是三秒也足夠思考很多,推開那扇門時,他的心中想的並非隻有諸伏景光。

簽到係統222號,與他有著同樣的臉,執著與雪山和蘇格蘭,或許現在還

可以再加一個執著於天台——當面臨相同的選擇時,那個家夥沒有推開那扇門。

以他對自己的了解,如果結局是蘇格蘭死在天台,那就說明,那個家夥在面臨選擇時大概率都沒有出現在天台的門口。

諸伏景光的生死決定在三秒之間,這三秒還決定了很多東西。

他推開那扇門,不止因為他想看門後的那個人,也因為他想看係統背後的那個人。

能離開這個虛假的世界固然重要,他也已經為此努力九百九十九天,但在另一個人的操控下去生活九百九十九天,如果他對此全然不在意,這才是最令人作嘔的事情。

他不是一個會斟酌利弊的人,他的眼中沒有利弊,他隻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沒有人能改變他,包括他自己。

身後的那個人仍舊不厭其煩地追問著同一個問題:

【後悔嗎?】

雨宮清硯沒有轉頭,掃視著屏幕上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畫面,淡淡道:“我做事從不後悔。”

【我知道。】

“你知道……”他重複了一遍這句簡短的話,看著那一幅幅畫面,忍不住笑起來,“你當然知道。”

那人什麼都再沒說,下一秒,存在於這個空間中的所有屏幕開始劇烈地顫動起來,在一瞬的模糊過後,畫面無一例外地定格在了同一個人的臉部特寫。

不同的神色、不同的角度——那都是他在那一千個任務中留下的畫面。

【沒錯,不會有誰比我更清楚,你不會後悔。】

那個人繞到了他面前,不緊不慢地說:

【就算覺得自己做錯了選擇,你也不會後悔。】

雨宮清硯沒有對那兩句話做出任何評價。

【沒有人比我更懂你,你接受不了自己永遠會停留在那種黑白的世界。】

雨宮清硯沒有說話。

【我給你一次補簽的機會,完成這個任務,你可以重新簽一次到。】

“理由呢?”

那個有著與他完全相同的臉的家夥理所當然地說:

【我說過,在這個世界裡,我最偏愛的當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