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神隱(十)(1 / 1)

在他們回去後,北齋拒絕了為他們拍攝照片的請求。

諸伏景光什麼都沒多說,隻是笑著換了個新的話題。

看過那座山後他忽然想通了許多事,也可能是其實心裡早就已經明白,隻是在登頂了那座山後才真正下定決心。

那位攝影家拒絕他的請求,無非是因為還沒達到受邀拍攝那張照片的前提條件。

北齋說等到他走進屬於雨宮清硯的世界時想為他們拍一張合照,但是他隻是做到了走近那個人而已,距離真正踏入那個世界還有著很遠的距離。

最初提出要一起去北海道時,他想,那個人注定會離開,那麼至少他要拍下這張合照,現在卻覺得沒那麼重要了。

在即將登頂那座山的最後一步,握住從上方深處的那隻手的那一刻,逆光下,他看不清那張熟悉的臉。

兩隻手握在一起時那個人是被他困在原地的,長此以往,或許某天在正常光線下,他也會認不出那張熟悉的面龐。

那個人願意暫且停下來等他就已經足夠了。

強行去拍那張照片,這個世界上除了會多出一張照片以外,照片本身不存在任何特殊意義。

身為局外人的攝影家尚且明白這個道理,身處其中的他更不可能再去強求一些無意義的東西。

他想擁有的從來都不是一張照片而已,但是早在二十年前他就已經知道,並不是所有故事都能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雨宮清硯發現蘇格蘭有點不對勁。

他並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也沒有細心到能輕鬆分辨一個心思細膩的家夥的情緒變化,他勉強回憶了一下今天都發生了什麼,似乎也沒什麼特彆的事情。

這種微妙的變化是出現在他們下山以後,雨宮清硯想了一會兒,覺得這都是係統的錯。

0961號任務,不出所料地又是去爬那座山。

太過無聊,所以他這一次他帶上了蘇格蘭。

蘇格蘭應該是喜歡那裡的,至少從爬山到登頂的過程中,那個人看起來心情一直很不錯。

但是下山以後情緒不大對,是太累了嗎?

雨宮清硯從沙發上坐起來,走進廚房。

他解開蘇格蘭身上的圍裙,說道:“午飯我來做。”

“嗯?”蘇格蘭轉過頭,不讚同地說:“剛剛的猜拳我輸了,午飯應該是我來準備才對。”

“改規則了。”雨宮清硯把圍裙穿上,淡淡道:“贏的一方算輸。”

“什麼時候改的?”

雨宮清硯瞥了一眼那個人,沒看出那張臉上有什麼倦色,不過那個家夥雖然演技隻算勉強過關但是一向喜歡隱藏,是在裝作若無其事也說不定。

“彆妨礙我,去客廳待著。”

“……好吧。”

他的廚藝的確不及蘇格蘭,但是準備一頓飯並沒什麼難度。

他們約等於住在一起,必要的分工合作還是要有的,一般來說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猜拳,不過蘇格蘭的猜拳水平很一般,大多數時候都是他贏。

過了一會兒,雨宮清硯突然反應過來另一個問題。

——所以為什麼我非要猜蘇格蘭的心思不可?

他這樣想著,仍舊乾脆利落地準備了一頓賣相還算說得過去的午飯。

蘇格蘭從冰箱裡拿出了什麼,放進了微波爐,雨宮清硯把碗碟放在餐桌上,轉頭問了一聲:“那是什麼?”

“北齋先生送來的早餐。”

直到諸伏景光把那份早餐從微波爐裡拿出來擺在餐桌上時,他都沒有等到任何下言。

那個人甚至懶得為這個話題多說一個字,他想。

雨宮清硯是一個不屑於隱藏自己的人,他什麼都可以不在乎,什麼都可以不放在眼裡,於是當他對什麼東西不感興趣時,無論是當事人還是旁觀者,你都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冷漠。

雨宮清硯不在乎北齋,所以連一句話都懶得回應,諸伏景光想起那個人的手機通訊錄,北齋的備注是攝影家,甚至沒有一個名字。

諸伏景光有些懷疑雨宮清硯是否真的記住了北齋的名字。

雖然思緒逐漸延展,但是坐下後,他隻是安靜地吃起飯,沒說任何多餘的話。

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或者要不了多久,此刻坐在他對面吃著午飯的那個人也會像漠視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善意與惡意一樣漠視他,然後自然而然地把他的名字遺忘在前行的路上。

實際上,即使他們之間已經坦白了許多,那個人至今仍舊在叫他“蘇格蘭”。

諸伏景光不知道這個代號對那個人來說究竟有著什麼樣的吸引力,竟然能驅使著一個仿佛身處另一個世界的人樂此不疲地向他靠近。

但是答案似乎並沒那麼重要。

不是對他不重要,而是對雨宮清硯不重要。

午飯是那個人準備的,洗碗的任務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他頭上,諸伏景光將廚房收拾好,轉過身時,那個熟悉的身影一如既往地倚靠在廚房門口靜靜地看著他。

諸伏景光隨手抽了張紙巾將手上的水漬擦乾,說道:“一會兒我要出去做個任務。”

沒任務的時候組織基本都不會乾涉組織成員們的生活,但是空閒假期終究隻是少數,為了能按照計劃前往北海道,他索性就選了一個要前往北海道的任務。

他可以為另一個人在心中生出些許迷茫,但是對待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時他會永遠保持清醒。

或許正是這種時時刻刻拉扯著他的神經的清醒才更讓他清晰地明白,他和雨宮清硯之間注定得不出任何好的結果。

如果犧牲一個人是臥底任務的最優解,那他會心甘情願地赴死;如果分彆和遺忘才是他們最好的歸宿,那當利益交換結束,他也能笑著送那個人離開。

“我得走了。”諸伏景光越過站在廚房門口的那人向外走去,習慣性地補充了一句:“有事就給我發短信。”

“哦。”從身後

傳來的那道聲音語氣並沒什麼變化,隻是淡淡道:“我等你回來。”

諸伏景光動作一頓。

幾秒後,他什麼都沒說,推開了前方那扇門。

對那個人來說,或許稍加等待就已經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

——已經足夠了。

那個人願意暫且為他停下來就已經足夠了。

諸伏景光轉身關上門,在尚未完全關上的門縫裡,他看到了一雙深綠色的眸子。

那扇門終於被徹底關上,嚴絲合縫,不留絲毫縫隙。

諸伏景光背靠著門,眯著眼睛望了望天空,自言自語道:

“今天也沒有下雪啊……??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

諸伏景光是在第二天清晨回到那棟小屋的,院子裡的落葉鋪了一地,直到走近楓樹,他才看到因為粗壯的樹乾的遮擋而未曾察覺到的那個身影。

那個人靜靜地坐在秋千上,肩上落了片楓葉。

諸伏景光伸出手,動作小心地把那片落葉拂去。

“你……”他下意識地想問對方是否是在等自己,但是看著那個冷淡的背影,話到嘴邊卻又變了個模樣:“今天起得好早,吃早餐了嗎?”

那個人抬起頭,理所當然道:“我在等你。”

諸伏景光一愣,張了張口,卻又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他的目光遊移起來,兜兜轉轉,落在了地上大片的楓葉上。

視線集中於某一點時,他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能轉移話題的落點,鬆了口氣:“你的鞋帶開了。”

雨宮清硯看著那個十分自然地蹲下身為他係上鞋帶的人,俯了俯身。

他並不是刻意為了誰在秋千上坐一整夜的,對他來說,在楓樹下的秋千和公園或者街邊的長椅坐到晨曦衝出黎明時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他喜歡向前走,止步不前所能帶給他的東西遠遠少於大步向前。

但是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時,身處黑暗中時間的流逝似乎也搖身一變帶上了幾分意義。

“景光。”

蘇格蘭沒有作出任何回應,面色平靜,看起來沒有絲毫異常——如果不是親眼看到那個人把已經係好的鞋帶解開又重新係了一遍,他大概真的會以為那個人如表面看起來那樣平靜。

那是一個內斂的人,很少願意吐露心聲,讓那個人敞開心扉的時刻往往要伴隨一些助力,諸如強壓下的緊迫感或者攝入酒精一類的刺激。

他想起係統的那句話——

【他叫你清硯了。】

——什麼時候的事情?

——為什麼他沒聽見?

還從未有人這樣稱呼過他,他沒聽到,那個囉嗦的係統卻聽到了。

諸伏景光莫名有些心煩,無意識地把已經係好的鞋帶解開,反應過來後又迅速將其複原。

他知道那個人一定在看他,但是他久久沒有起身,甚至連頭都沒有抬起。

這是雨宮清硯第一次如

此親昵地稱呼他,很少會有人用“景光”這種稱呼,明明是值得愉快的瞬間,他卻忽然覺得耳後刮起了一陣寒風。

——他聽到了嗎?

——他聽到我私自叫他的名字了嗎?

但是明明應該隻有雲霧與寒風聽清了他的聲音才對。

他試圖轉移話題,說道:“雨宮,你吃過早餐了嗎?我……”

“除了這個,你沒有彆的想說的了嗎?”

諸伏景光的話音刹那間止住。

他有很多話想說,但是對此刻來說那些都是不合時宜的。

於是他選擇了保持沉默。

“叫我的名字。”那個人說:“現在,就在這裡。”

諸伏景光知道那個人說的並不是如“雨宮清硯”這種的全名,而是拋開了姓氏以外的那個名字。

一年之前,直接使用姓氏稱呼都曾被果斷拒絕,而現在,那個人親口對他說,可以使用一個更加親近的稱呼。

這分明是距離拉近的一種體現,但是在這個想通了許多事的時間段,卻恍然伴隨著另一種難以言主人喻的、綿密的刺痛。

“雨宮。”諸伏景光調整好表情,仰起頭看向上方的那人,笑著說:“不了吧,其實叫雨宮就已經足夠了。”

那雙深綠色的眸子微斂著,垂眸看著他,半晌,眸子的忽然伸出手,將掌心遞到他面前。

諸伏景光沒能理解這個動作,投去了一個困惑的眼神。

“猜拳,我贏了,聽我的。”

抬起手時,諸伏景光慢半拍地意識到,其實自己的雙手不知不覺中已經攥緊成拳了。

理智告訴自己放手是最好的選擇,但是還是會為此攥緊手指。

諸伏景光勉強維持著笑容,調侃道:“你昨天還說過,贏的一方算輸。”

諸伏景光沒有再等來多一個字的解釋,那個人隻是定定地看著他,他想移開視線,身體卻好似在叫囂著拒絕。

猜拳本身不決定輸贏,輸贏是製定了規則的人決定著的,而在他們兩人之間,其實他從很早之前就已經選擇了讓自己落於下風。

理智的弦牽死死牽製著他,越繃越緊,他想及時止損,卻好像越陷越深。

於是又一次告訴自己:這對任務是有利的。

過了很久,雨宮清硯才聽到一聲低到像是已經融入風中的聲音:

“清硯。”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