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宮清硯對懲罰本身其實並不是很感興趣, 或者說他原本是感興趣的,但是注意力最終被轉移了。
蘇格蘭說的沒錯,他今天的確是隻說過問句, 因為那是他今天的任務。
那個人單膝跪在他身旁,仰著頭看著他,他卻覺得那束視線並非來自下方。
這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樂趣,在過去的五百二十天裡,他看著那些角色按部就班地去成為了“自己”,又按部就班地走向屬於“自己”的那個結局。
但是現在, 有個人說出了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話,看穿了不屬於這個世界應有的規則。
即使隻是一瞬, 也讓他忍不住發出讚歎。
他一直在縱觀這部漫畫,現在,有個人短暫地看穿了他。
他輕輕摸了摸那雙眼睛, 能清楚地感受到眼皮下的眼球在微微轉動。
雨宮清硯近距離看著那雙藍色的眸子,沒有再說什麼, 隻是在收回手前抬手隨意摸了摸那頭深色的發絲。
這是他筆下的蘇格蘭, 完成了他的任務, 染上了他筆尖的墨水的蘇格蘭。
諸伏景光沒有等到麥芽的下言, 那人的手在他的頭頂短暫停留後就起身徑直離開。
他也跟著站起身, 看著那人走向玄關,隨著門軸轉動的聲音響起,那個身影也徹底消失在這間安全屋。
諸伏景光緩緩吐出了一口氣,卸力坐在沙發上。
這應該就算過關了。
一道短信提示音忽然響起, 他剛剛勉強放鬆幾分的神經再次緊繃起來。
他快速拿出手機,看到那封短信的發件人時頭不由疼起來。
這才過了幾分鐘?五分鐘還是七分鐘?
【明天會下雨嗎?】
諸伏景光的表情逐漸迷惑起來,但還是查了天氣預報, 工工整整地回複了一句:
【明天會下雨。】
這時候他還沒意識到麥芽那句話的真正含義。
或者說,正常人應該都理解不了那句話的真實含義——站在商場裡的諸伏景光面無表情地想。
直到與麥芽威士忌面對面站在一起,他也仍舊沒弄懂那個短信的含義,但是他還是按照短信裡後續的要求準時到達了一家大型商場。
如果隻是讓他作陪買些東西的話似乎也可以接受,他冷靜分析著局面。
“蘇格蘭,你看我今天有什麼不同嗎?”
那人說這話時一臉笑意,甚至特意後退了幾步,大有任由他打量的意思。
諸伏景光總覺得這個畫面有些違和,但還是絞儘腦汁地回了一句:“今天穿的衣服和昨天穿的不一樣。”
麥芽看起來對他的回答不太滿意,扔下一句“跟上”後,直接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諸伏景光有些莫名,快步跟了上去。
逛商場這種事情未免和麥芽威士忌不太搭,但是轉念一想,就是因為想象不到,所以才更加符合麥芽的行事風格。
前面那人徑直走進了一家服裝店,諸伏景光跟著走進去,見那人在挑選衣服,他隨手翻過離得最近的那件衣服的吊牌。
看清上面的那個數字的那一刻他瞳孔地震,重新仔仔細細數了一遍上面究竟有幾個零,最後小心地將那個吊牌歸於了原處,又向旁邊挪動了幾步。
麥芽看起來就像任何一位普通的顧客,在店裡亂逛著又時不時從衣架上取下一兩件衣服仔細查看。
如果隻是這種程度的陪同的話倒也還好,諸伏景光想。
“蘇格蘭,過來試衣服。”
諸伏景光:“……啊?”
手臂上搭了幾件衣服的男人轉頭重複道:“過來,試衣服。”
諸伏景光終於還是邁開步伐走了過去,接過那幾件衣服。
目光掃過吊牌上的數字時,他燙到眼睛似的快速挪開了視線。
他開始思考如果麥芽一定要讓他把這幾件衣服買下來的話自己銀行卡裡的錢夠不夠付款,又開始思考起這個開銷不知道能不能報銷。
“先試這件白色的。”麥芽指了指其中一件衣服。
“哦,好。”
諸伏景光歎了口氣,當下似乎也沒有其他選擇了。
換換衣服總比什麼殺人放火的事情好得多,他這樣安慰自己。
麥芽隨手拿的那件衣服居然意外地合身,在更衣室裡換上那件白色的衣服後,他推開門,去找那位不省心的同行者。
他沒說話,任由對方從上到下仔仔細細地打量,昨晚那近乎錯覺的看透了那抹深綠的一瞬過後,從滑雪場後一直縈繞著他的對與那雙綠眸對視的抗拒奇跡般地消散,那雙眸子帶來的無時無刻的壓力也隨之消減。
這很玄妙,也很微妙。
店員在旁邊誇讚起來,諸伏景光仍舊看著那人,片刻後,對方微微頷首,又不鹹不淡地說:
“去換那件黑色的。”
於是諸伏景光重新走進更衣室,關上了那扇不隔音的門。
他聽到店員開始向麥芽推銷優惠活動,如果買多少件衣服就會贈送如何如何東西,但是麥芽的聲音始終沒有響起。
諸伏景光捏了把冷汗,加快了換衣服的動作,匆匆推開更衣室的門,生怕麥芽一個心情不順就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
然而即使他緊趕慢趕,推開更衣室的門時,店員卻已經不在原地了,他下意識地搜尋起來,直到目光捕捉到收銀台旁的那個身影,他才終於鬆了口氣。
店員帶著一樣東西小跑著回來,說道:“贈品確定就隻要雨傘嗎?其實還可以換其他更高品類的東西。”
“給他。”麥芽不鹹不淡道:“褪色就不好了。”
諸伏景光沒聽懂,但是店員迅速遞來了一把做工精致的雨傘,他觀察了一下麥芽的神色,試探性地接了過來。
翻看著那把雨傘,他又後知後覺地想到,贈品怎麼也該等結賬了再給才對。
他看著店員又笑容燦爛地雙手遞給麥芽一張銀行卡,麥芽也理所當然地接了過去隨意將其放進口袋裡,他再次低頭看了眼手中的雨傘,一個念頭突然冒了出來。
……不會吧??
但是為什麼??
麥芽突然抬起手,諸伏景光繃緊神經強忍著沒躲,幸而那人隻是為他整理了一下衣領。
剛剛出來時太過匆忙,還沒來得及整理衣領,他想。
“去換紫色那件。”
諸伏景光依然順從地點頭。
雨宮清硯換了一面衣架,再次挑選起衣服。
他已經看慣了蘇格蘭威士忌的那幾套衣服,或許漫畫家也畫慣了。
也該有些新意了。
【宿主,你似乎格外偏愛蘇格蘭威士忌。】
他的手指隨意在衣架掛著的衣服一一滑過,流經一件藍色外套時緩緩停住。
蘇格蘭威士忌是個有趣的人,以現狀來看那個人的確值得他關注一二,但是在更早的時候,時不時就讓他轉頭去看蘇格蘭威士忌的其實另有其人。
他腦海中閃過數個畫面:一張屬於蘇格蘭威士忌的照片、一份蘇格蘭威士忌的安全屋的地址、與蘇格蘭威士忌打招呼、和蘇格蘭威士忌一起看雪……還有更多更多的有關同一抹藍色的任務獎勵和任務內容。
“這句話應該換我來說吧。”雨宮清硯將那件藍色外套取了下來,穿在身上試了試,勾唇道:“你似乎格外偏愛蘇格蘭。”
那道隻有他能聽到聲音刹那間如潮退般化為寂靜,隻留下一句已經聽過不知多少次的、機械性的播報——
【簽到係統222號竭誠為您服務。】
雨宮清硯看著鏡子裡的那個人,唇角的弧度逐漸抹平。
蘇格蘭威士忌身上閃爍著的微光讓他時不時地就想回過頭望一望,在這個黑白的世界裡,那抹能看透一瞬真相的藍色或許有朝一日也有看透一切黑白的能力。
但是如果這抹藍色其實也是在計劃之中的呢?
不知從哪一次任務開始,蘇格蘭威士忌這個名字在簽到任務裡的出現頻率節節攀升。
他在那個人身上已經落下了幾筆,未來的八十天還會落下更多筆墨,那麼由他渲染上的色彩是否還會褪色?
又或者說,其實蘇格蘭威士忌身上的顏色是否也不過是一些令人作嘔的“巧合”?
更衣室的門再一次被推開,諸伏景光一邊低頭整理著袖口一邊問道:“這樣可以嗎?”
遲遲沒等到回答,像是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什麼,他緩慢地抬起頭。
麥芽正定定地看著他,不知道究竟是想從他身上看出什麼來。
“……麥芽?”他試探性地說了一聲對方的名字。
又過了一會兒,那人忽然笑了一聲,那道笑聲恍然將時間倒流回到了他們初見的那一天——代號麥芽的組織成員徑直朝他走過來,莫名其妙搶走了他的外套。
現在,穿著藍色外套的麥芽威士忌沒頭沒尾地問他:
“今天會下雨,你會褪色嗎?”
諸伏景光沒能聽懂那句話,就像他昨夜沒看懂那條短信,他握著更衣室的門把手,略顯遲疑道:“應該不會?”
雨宮清硯整理衣襟的動作一頓,他聽到蘇格蘭威士忌笑著說:
“你剛剛不是送了我雨傘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