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芽威士忌(十) 麥芽與蘇格蘭與波本……(1 / 1)

“誰來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他會在這裡?”

這句話似乎是面向在場所有人說的,但實際上,說這句話的人的目光已然死死鎖定了某個看起來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的家夥。

“麥芽,解釋一下,為什麼不相乾的人會出現在這裡?”琴酒提高音量,又問了一遍。

雨宮清硯正蹲在地上數螞蟻,聽到自己的代號,後知後覺地抬起頭:“誰在叫我?”

諸伏景光眼尖地瞥到了半藏在琴酒帽簷下的青筋抽動了一瞬,他立刻打圓場道:“是這樣的,因為我剛剛正好和麥芽在一起,然後……”

“蘇格蘭。”

諸伏景光的聲音一頓,下意識地轉頭循聲看向蹲在身後不遠處的人,“什麼事?”

“過來看螞蟻。”

諸伏景光收回視線,再度看向琴酒時,神色中添了幾分無奈——他在無聲地推卸責任,在麥芽威士忌看不到的地方幾乎明示琴酒這個局面並不是自己的問題。

琴酒依然面無表情,他的目光直戳了當地越過不在計劃內的某人,第三次開口:“雨宮清硯,站起來回答我的問題。”

諸伏景光敏銳地捕捉到了稱呼上的變化,而察覺到這一點的顯然並不止他一個人,還有蹲在地上觀察螞蟻的某個家夥。

他以為琴酒接下來迎來的依然會是一場叛逆的漠視又或是難以理解的寥寥幾句言語,但隻能說麥芽威士忌不愧是麥芽威士忌,想要憑借個人印象去預判這個人的行為無異於登天。

隨著一聲聽不大清內容的嘟囔,諸伏景光詫異地發現麥芽威士忌竟然真的站起了身——雖然那人的目光仍舊直直地落在地上正成排結隊搬著家的蟻群上。

諸伏景光看了一眼站在一旁全程保持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的金發青年,兩人快速交換了一個眼神,又各自不留痕跡地收回視線。

麥芽威士忌在組織裡一直是一個很特殊的存在,他似乎很神秘,但實際上很多有關他的信息和情報都是透明的——不過這並不影響組織成員們依然覺得麥芽威士忌是一個神秘者。

那個人的神秘不在表面,而是難以捉摸的內裡以及不可預判性,諸伏景光想。

就像他以為麥芽會對琴酒繼續置之不理,但是麥芽反而對琴酒做出了回應。

——但是,為什麼?

——是因為名字嗎?

諸伏景光微微皺眉,除了稱呼上的變化,他短時間內想不出其他緣由。

在組織裡,隻有關係還算親近的成員之間才有可能會透露真實姓名,將自己的真實信息瞞得死死的才是最常見的做法,但是麥芽威士忌不同,那個人對自己的真名是否暴露並不在意。

組織裡很多人都知道麥芽的真名,即使有不知道的,但凡有心探究,想知道答案也極其輕鬆。

琴酒突然以真名稱呼麥芽威士忌,其中是否隱含著什麼深意?

諸伏景光想起那則關於琴酒與麥芽關係緊張的情報,那兩人自碰面以來雖然稱不上和睦,但是也沒起什麼實質上的衝突,看起來跟任何兩個臨時組成隊伍執行任務的組織成員沒有任何分彆。

他決定還是先靜觀其變為好。

雨宮清硯不太想說話。

在場的那三人人設各有不同,有他姑且算是了解一點的,也有幾乎一無所知的,不過那都不重要。

他想帶著蘇格蘭來,所以他帶著蘇格蘭來了,他不理解琴酒怎麼會連這種淺顯的道理都不明白。

“解釋。”琴酒給了那人第四次機會,這已經是他的耐心的極限,火氣在底線的邊緣來回灼燒試探,隻差捕捉到一個最為薄弱的點就可衝破屏障。

雨宮清硯垂眸看著地面,渺小的蟲蟻一個接一個地踏上征程,即使身負比自身大幾倍的重壓,即使前路有著重重難以跨越的障礙,即使距離到達未知的終點遙遙無期,卻還是前仆後繼地跟上大部隊的腳步。

他慢半拍地想起自己還沒敷衍琴酒,於是抬起頭,說了一聲:

“沒人規定不能帶其他人來加班吧。”

怕漏掉那場盛大又渺小的遷徙的細節,說完那句話,他又快速低下了頭。

敷衍得未免太過明顯了,諸伏景光的嘴角抽了抽。

但是再次出乎他的意料,琴酒對此的反應平平,竟然沒什麼準備發火的跡象。

……那兩個家夥真的像外界傳言的那樣不和嗎?他的心中不禁冒出這種想法。

“蘇格蘭。”

從下方傳來的那道聲音讓諸伏景光意識到麥芽威士忌竟然又重新蹲回了路邊,他剛剛不是沒有好奇那人是在研究什麼,但是除了蟻群似乎再沒有其他特彆的東西。

他看不出其中的奧妙。

“怎麼了嗎?”但是諸伏景光還是給予了回應。

“過來一起看。”

諸伏景光看了一眼已經獨自走到不算遠的地方的琴酒,他瞥到了那個銀發殺手指尖夾著的香煙,似乎不準備繼續把注意力分到這邊來。

真的假的,琴酒竟然真的默認他留下來了,那種肉眼可見的敷衍的解釋連解釋都算不上才對。

諸伏景光無聲地歎了口氣。

或者說,最關鍵的是他根本就想不摻合這一腳,但是在離開滑雪館後麥芽執意要他跟著一起來。

真是搞不懂那個家夥到底在想些什麼,無論怎麼想都沒理由要把他拉下水吧,對兩方都沒有任何好處。

“蘇格蘭啊。”

“來了來了……”諸伏景光終於還是走了過去,跟那人並排蹲在了一起。

他低頭看著隊列整齊的蟻群,依然沒看出這裡是有什麼吸引了麥芽的注意力,但是看久了,他竟然模糊地想起了童年時與玩伴一起觀察過的螞蟻搬家的過程,於是他側目看了一眼站在附近的好友。

“波本。”

聽到身旁緊跟著響起的聲音,諸伏景光斂眸,將不大明顯的走神掩飾過去。

“嗯?”站在不遠處的安室透笑著應了一聲,在麥芽威士忌領著某道他極為熟悉的身影到場後,這還是他第一次真正開口。

“一起來看吧,蘇格蘭很想邀請你。”

諸伏景光一愣,轉頭看向身旁的人。

他們之間的距離本就稱得上近,扭頭對視時這道距離再度被縮小,諸伏景光看著那雙隱藏在鏡片後的深綠色的眸子,謹慎地沒有搭話。

“對吧?你想邀請波本。”

他沒辦法反駁那句話,或者說,面對那雙平靜到不起波瀾的眸子時他的嗓子竟然仿佛有一瞬的失聲,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麥芽根本不是在詢問他一個問題,而是分明已經下定了結論並對此深信不疑,他不確定麥芽的話中是否還隱藏著什麼深意。

諸伏景光的唇角動了動,隻勉強勾勒出一點笑意,他儘量忽略壓在心頭的那份詭異感,率先彆開視線,抬頭招了招手:“來吧,波本,很有趣的。”

“哦?我看看……”

安室透等待一個光明正大地接近麥芽威士忌的機會很久了,或者說,其實他等待的是一個能分散麥芽威士忌放在好友身上的注意力的機會,他大步走過去,俯身看了看,笑道:“原來是螞蟻搬家啊。”

雨宮清硯懶得再抬一次頭,他知道一點關於波本威士忌的事,但是他對這個人不感興趣。

他有他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即使那隻有他自己真正感興趣。

“看著它們你想到了什麼?”

安室透當然明白話裡的那個“你”指的並不是自己,不過那並不重要,他的目的不過是分擔好友的壓力,所以他甚至搶先開口:“堅持一類的吧。”

諸伏景光沉吟了一會兒:“合作?”

安室透以為接下來會是麥芽的發言時間,或許是講述自己的想法,或許是對他們的回答做出評價,但事實是,直到十分鐘後麥芽都沒有再開口,像一尊雕塑一樣一動不動地蹲在路邊,專注地看著不知道到底哪裡吸引了到他的蟻群。

安室透轉頭看了一眼琴酒所在的方向,出乎意料的是,夾在琴酒指尖的那支香煙竟然還原封不動地夾著,看起來既沒有將其點燃的意思,當然也沒有準備來他們這邊的意思。

在今天的會面開始後,安室透對此前聽到的琴酒與麥芽威士忌關係緊張的說法持觀望態度,那兩人的關係看起來的確稱不上好,但是如果說很差,似乎也不至於。

比起所謂的關係好壞,更讓他想探究的是那兩人之間縈繞著的特殊的氛圍。

畢竟那兩個人面對對方做出的舉動和反應,都和他認知中的兩人的形象以及他手中掌握的情報多有不符。

身前的那人終於重新動起來,安室透立刻將分散的注意力拉回,他先是下意識地去看麥芽威士忌,隨後又隨著那人的動作看向地面上的蟻群。

“你看,蘇格蘭,有些東西是更改不了的。”

諸伏景光看著橫在蟻群的必經之路上的那隻手機,有些詫異於對方的這一舉動,但他並未選擇開口應聲,他知道麥芽一定還有未說完的話,那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麥芽說的話總是很難以理解,但是他還是想聽聽那份大概率會迅速偏離原話題的他聽不懂的解釋。

“就算我製造障礙阻止它們,就算我殺死它們的同類——”雨宮清硯看著一隻又一隻攀登上他的手機上的螞蟻,終於對這場聲勢浩大的遷徙失去了興致,他看向身側的人,說道:“但是它們還是要盲目向前,還是要繼續走這條路。”

諸伏景光察覺到了麥芽投來的視線,但是他並未轉過頭,仍舊望著蟻群經過的路線。

從室內滑雪場離開後,他忽然就對與那雙深綠色的眸子對上視線產生了抗拒,而在綠眸的主人操著與滑雪場內相似的語氣說出某些話時,這種情緒達到了巔峰。

“它們有它們想做的事,那是它們的使命。”諸伏景光回答道。

“是它們自己想,還是所謂的天性驅使著它們去向前走?”

雨宮清硯撿起地上的手機,隨意彈去背殼沾染上的泥土,在剛剛被扔下手機的位置,有幾隻被砸中後卻未即刻死去的螞蟻正扭曲著在泥土中掙紮。

於是後面的螞蟻們踩著已經死去的同伴的屍體以及未死透的同類的軀殼一路向前。

“但是它們最終會成功到達目的地,不是嗎?”諸伏景光從口袋裡取出紙巾,這是他今天第二次將紙巾遞給麥芽威士忌,索性那人終於將其接了過去。

雨宮清硯慢條斯理地用紙巾擦拭著指腹,淡淡道:“你沒有看到最後,你怎麼會知道它們會成功?”

“麥芽。”明明他是被逼無奈才蹲在路邊看這群螞蟻的,到最後他竟然才是那個最晚起身的人,諸伏景光一邊站起身一邊將同樣的問題拋了回去:“可是你已經不再注視這個蟻群了,你也沒有看到最後,你怎麼知道它們不會成功?”

雨宮清硯擦拭手指的動作一頓。

他已經發覺到蘇格蘭威士忌對他的眼神的偶有回避,不過那不重要,至少在此刻,蘇格蘭威士忌隻能選擇與他對視。

“你不會懂的。”他說。

——又是這句話。

諸伏景光的眉頭皺起,他看到了站在麥芽身後的好友正小幅度地對他搖頭,他也明白其實這種時候順服於麥芽才是更好的選擇,但他還是堅持將那句話說了出來:“與前者同理,你不說,又怎麼知道我不會懂?”

他直直地望著那雙深綠色的眸子,然而遺憾的是,他的言語沒能讓其中激起任何一點水花,那雙眸子依然平靜地像一汪死寂的湖泊。

就這樣安靜地對視了好一會兒,他才終於捕捉到了那張臉上的一絲變化,笑意逐漸從眉梢擴散開,但是卻未及眼底。

琴酒聽到了一陣模糊但是足夠熟悉的神經質的笑聲,他瞥了一眼另一邊的動靜,看到那個幾乎已經笑彎了腰的男人,又淡定地收回了視線。

他不準備做多餘的事情。

“因為你不會懂。”雨宮清硯的嗓音裡還帶著幾絲未散去的笑意,但是他的神色已經完完全全地歸於平靜,他難得一次地拿出了少有的耐心,繼續說道:“因為我知道你不會懂,所以我不想浪費時間向你解釋。”

對於這個世界裡的所有人來說,人生軌跡、信念使命乃至於生死,隻需一筆便可決定抑或是扭轉。

他扔下的手機對蟻群來說尚且稱得上一場災難,而漫畫家的靈光一閃或者內心的一刻灰暗之於這個世界比他墜落的手機之於蟻群要具有毀滅性得多。

天性促使蟻群進行遷徙,那是被譜寫進基因裡的屬於一隻螞蟻的被擬定好軌跡的一生,也是屬於每一隻螞蟻的一生。

而這個世界裡的一切,尤其是“人”,與那些順應天性前行的螞蟻在本質上沒有任何分彆。

雨宮清硯依然對面前這個有著藍色虹膜的年輕人感到憐愛,也依然為其悲哀——那人心中的不讚同不肯直接流露於表,但是他仿佛已經聽到了那道震耳欲聾的無聲的反對。

蘇格蘭威士忌比他想象中固執,不過他發現今天的自己格外有耐心——僅限於對蘇格蘭威士忌。

或許是因為那人拿到了他還算喜歡卻又拒絕了的代號,或許是因為那人今天配合他完成了簽到任務,或許是那雙藍色的眸子過於好看……總之,對此刻的蘇格蘭威士忌,他自認已經拿出了平常少有的耐性。

“蘇格蘭,你不會懂的。”他又說了一遍。

“有人想毀了你,甚至比殺死螞蟻還要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