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1 / 1)

負責評估心理健康?

“沒錯,這是一場免費的心理谘詢……”一次大規模的集體活動,各部門分批次在閒時來,大家一聽毫無意見,都免費了還等什麼!

這些年社會上心理健康診所遍地開花,專家在各平台努力呼籲“大家要在高強度的社會節奏中不要回避自己內心的焦慮幽暗,努力接納自己、無條件愛自己”等等。校園裡也有心理老師常駐,課間時分經常有同學左顧右盼,鬼鬼祟祟地去看心理老師。

這一年大家對心理谘詢還是有幾分羞於啟齒,似乎告訴彆人自己有心理問題會遭遇旁人的有色眼鏡,不過隨著時代發展,這種社會風氣確實逐漸成為常態。

江雪律對這種事並不陌生。

從去年以來,他擁有一雙能看到罪惡的眼睛後,驀然回首,他發現自己所見到的受害者或者凶手,似乎多少都潛伏一些精神類問題。

徐征明為長達十九年的噩夢精神失眠,為母複仇是他的執念,一旦執念消失,母親的死沉冤昭雪後,他的精神世界便被迅速抽乾了,無法找到生活重心。幸好跟他血緣親密聯係的弟弟和潮聲社團拯救了他,讓他生活延續下去;李路雲更是從一個被家庭馴化的學霸,淪為了弑母弑父的凶手,斬斷了血緣束縛後,從長久的壓抑走向了徹底放縱之路;柯君儀更是有偏執狂躁、被害妄想和鐘情妄想等情結,他幻想自己被全世界迫害反對,隻想跟心愛的女孩遠走天涯,回到山林間原始的男耕女織生活,他完全沉浸在自己幻想世界裡無法自拔,卻唯獨沒想到自己給人帶來了多大的心理陰影;嶽離歌性格孤僻,是社會邊緣人,心裡患有悲觀抑鬱症,對警察不信任,在無數次自救失敗後沉淪,被人惡意引導差點走向毀滅之路……剩下許許多多無法一一列舉,剩下的凶手們變態等級一個比一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也是這樣一沉思,江雪律才發現,自己過去這半年屬實有幾分精彩。

他不僅與各路罪犯、殺人凶手鬥智鬥勇不斷周旋,努力揭露了他們的行動,還窺視了他們雲波詭譎、無比複雜的內心深淵世界。也許未來,他的生活會更精彩。

正是如此,江雪律對心理治療接受度良好。

少年不知道,自己是否潛伏有心理健康上的問題,但他“精神共振”對象是一群窮凶極惡的罪犯,有這些罪犯給他墊底。

江雪律心想,自己心理應該很健康……

江雪律陷入沉思之際,沒有察覺到有人在觀察他。見他沒有什麼抵觸反應,張局長暗地裡鬆了一口氣,給他介紹,“小江同學,這是國家派下來鄭醫生,這一次心理健康安全醫療隊,由他全權帶隊。”

江雪律抬起眼,發現來人是一位身材高挑的男醫生,看上去三十出頭的年紀,穿著一身白大褂,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口袋上插著一支鋼筆,對方掃過來的目光盛滿了溫和的笑意,看上去便文質彬彬,那一身氣度非常折服人。

非要形容的話,少年心目中的醫生便是長這樣子,笑容

溫雅,如玉君子般溫潤,頭發也很烏黑濃密。

“這位便是小同學吧,我姓鄭,曾是溫先生出國時隨行醫療團隊一員,你可以叫我鄭醫生。”這自我介紹,讓江雪律知道了,鄭醫生確實是國家派下來的,人家曾是國家醫療隊。

“鄭醫生你好,我姓江。”

鄭醫生打量了一下少年,少年察覺到一觸及離的眼神,疑惑地抬起了頭。江雪律以為是鄭醫生,看見警察堆裡混了一個未成年多看了幾眼。

殊不知,鄭醫生正是為他而來。

鄭醫生他伸出手想拍孩子的肩膀,又擔心這個過分聰慧敏銳的孩子意識到什麼,隻好笑一笑裝作不去看他。

他抬起手表:“這場心理健康評估,會在半小時後開始,請各位做好心理準備,分批次進入,我們的團隊成員很充足,可以進行一對一聊天。”他們這支國家醫療隊為此專門搭建了醫療棚,張局長一開始不想那麼大費周章,提議把三四樓的辦公室休整一下,騰出心理治療室。

鄭醫生拒絕了這個提議。

接受評估的絕大多數都是法醫警察,他們已經習慣了公安局的布局,每一扇窗戶每一張桌子每一支筆都熟稔於心。

換言之,在辦公場所時,人已經習慣了高度緊張模式,無法放鬆心情,全身心配合調查。

即使把辦公室清空了,他們的腳步一踏入三樓,肌肉記憶還是能幫他們迅速回憶自己所在地,這樣的治療效果便會大打折扣。

醫療棚遠離警局,所有棚內擺件都精心設計,能讓人心情放鬆平靜,不要再去想冗長瑣碎的公務

小江同學的心理健康很重要,警界係統內部其他警員的心理健康當然也同樣重要。

聽說半小時後開始。

其他警員點了點頭,散開去忙自己的事情了,等著搖號呢。江雪律隨大流地也聽話點頭,態度無比配合。一旦把一棵樹隱藏在人群裡,少年果然沒意識到,自己有什麼特殊關照。

他沒有懷疑自己,他很平和地接受了,自己是接受治療的一員。

半小時後,他掀開了醫療棚的簾子。

——

“為什麼要接受這什麼評估,一耽誤周末半天時間,多費事啊。”蔣飛也搖了一個號,二十八號。

足夠他處理一個警情再回來了。

他方才看到了,小江同學是七號,一個非常靠前又不突兀的號碼,屬於第一批次。

蔣飛倒是第六感敏銳,察覺到了,這國家下放的醫療隊可能是小江同學帶來的。

國家在關心下一代犯罪克星的心理安全。

“我看小江同學沒毛病,心理很健康。”蔣飛忍不住為孩子說幾句話,秦居烈輕輕打斷,“你忘記你第一次出外勤了?”

蔣飛臉色瞬間就變了。

他性格一向沒心沒肺,凡事不往心裡去,真的差點忘記了。

那都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人都是健忘的,絕大多數回憶會隨著時間褪去漸漸忘記,除

了十分刻骨銘心的事情——

第一次出外勤,就是他倆警校剛畢業分配到南城分局時,二十一歲那年,蔣飛第一次經曆特大慘案,一家三口被人殘忍滅門,場景鮮血淋漓,到處都是血跡,血腳印、血手印從門板一路蔓延到地毯沙發,貨真價實的屍山血海。

他跟法醫趕到現場。

年輕的蔣飛嚇得面無人色。隨行法醫還沒什麼,他腿一軟身體顫抖起來,胃裡翻江倒海般難受,他難以克製地彎下腰,下一秒他捂住嘴巴衝了出去,扶著牆根嘔得隔夜飯都出來了。

第一次遇到特大命案,他受了巨大刺激。

半天過去了,身體還在不斷抽搐。中午吃飯,看見肉他也狂吐。

如今回憶起來,蔣飛的臉色還是比牆皮還白。

“你第一次都這樣,那孩子可是見了無數次。”秦居烈冷冷道。

周霽能為了贖金對孩童下手,差點遠走高飛;陳莎莎的丈夫如吸血蟲一般精心製定了旅遊殺妻計劃,那些充滿罪惡的匿名論壇;為了迎娶霍家白富美,情聖雇傭了殺手滅她滿門;周眠洋的姐姐被身邊人玩弄於掌心之中,選擇在斷魂穀結束生命,更彆提還有跨國、本國的連環命案,每一樁案件都充滿了血腥殺戮。

一開始作為支隊長,秦居烈見識了太多,精神強悍如怪物,並沒有發現這有什麼不對,直到去年,他發現了一些罪犯的內心世界,實在是匪夷所思,如同一口口望不見底的深淵之井,充滿了無儘的黑暗,能將人吞噬。

這一切訊息的接收者——

僅僅是一個未成年的孩子。

秦居烈回憶起對方騎自行車來的樣子,白衣隨風飄蕩,江雪律看上去人還是修長挺拔,不過比冬天瘦了一些。從臉龐來看,並非那種骨瘦嶙峋感,而是骨肉勻停,線條纖細,十分精致的消瘦。

還未徹底長開的肩膀,罩在白色T恤裡,從勾勒的輪廓看去,似乎瘦得一掌可握。

秦居烈垂眸。

“你說得對,半年過去了,那孩子是瘦了點。”

比起去年冬天江雪律臉上還是有肉的,今年下巴尖居然都出來了,倒不是病態的凹陷,更像是那些臉頰肉消失了,一定很不容易吧……

默立片刻,蔣飛不敢再說,江雪律可能沒啥毛病這種事了。

一顆色澤鮮豔的蘋果,僅從肉眼判斷,是看不出這顆蘋果內部已經被蟲洞腐蝕。國家速度已經很快了。

蔣飛當回事了。

他手捂心口,捫心自問,換作是他,天天跟那些犯罪分子精神共振,他不崩潰也要意誌消沉下去。

“哎,不管怎麼著,先治吧,這孩子平日太不容易了。”江雪律還沒踏入醫療棚,蔣飛已經對評估結果不太樂觀。

見秦居烈盯著他。

報告沒出來,你就提開治了?

蔣飛趕緊補充了一句:“是我口誤,咱彆提前透支焦慮,等結果出來再對症下藥。我保證平時不會露出什麼表情。”

這個天

賦能力是星辰帶來的,不可能剝離,更不可能指望突然消失,當事人隻能自己去掌控、適應,這本身就是一個艱苦卓絕又無比漫長的過程。

七號到了。

江雪律掀開嚴嚴實實的醫療棚簾子,好奇地走進去,他發現,這個聊天室打造得十分溫馨舒適。簾子是隔音簾,內部所有談話交流都不會傳遞出去,不少人心情都下意識放鬆了起來。

一名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在筆記本電腦前坐著等他。

赫然是鄭醫生。他身邊站了另一名護士小姐,長相也十分甜美,對他溫溫柔柔一笑。

江雪律心裡一動,跟他一對一的心理醫生居然恰好是鄭醫生,也許是鄭醫生笑容實在迷人,少年的第一印象極好。

鄭醫生聲音很好聽,人也溫和耐心。

少年心下一點點隱隱的排斥消失了,他像是被蠱惑一般走了進去。

鄭醫生笑了笑:“小江同學,你坐吧,不要緊張,心理治療與普通的看病問診不一樣,請要敞開心扉,接納我們,就把這一切當成一場朋友之間談心。你有什麼心事秘密都可以跟我分享。”

完全敞開嗎?

江雪律點了點頭。

他找了椅子坐下,下意識挺直脊背。

“小江同學,你不用正襟危坐,什麼樣的姿勢讓你舒適,你就怎麼坐,躺下來也沒關係。”

兩人便從日常話題簡單聊起,鄭醫生眼鏡背後始終透出溫柔的笑意,溫和耐心的聲音隨時響起,引導著話題。

日光傾瀉而入醫療室,天藍色的窗簾隨風飄動,少年的內心也逐漸鬆弛,雙腿也逐漸隨意。

江雪律感覺自己仿佛天邊的雲朵一般隨風飄蕩,躺下去十分柔軟,那種放鬆感縈繞在腦海裡。

聊天很愉快。

他也主動說了一下,關於媽媽去世後的孤獨感。

鄭醫生聽了,那眼神包容關愛中透著幾分憐惜,卻不令人討厭,自始至終溫柔穩重。等聊天過了一段時間,護士小姐才道:“現在治療進入第二階段了哦,小江同學,先填一張調查問卷。”

如果不是這張白紙黑字,還散發著香味的調查問卷,江雪律都忘記了,自己來做什麼的。

畢竟在這個過程中,治療室裡放了療愈身心的純音樂。

經過一段時間的淺聊,醫生對患者的情況有大致了解,患者也慢慢的敞開心扉,到最後的推心置腹。

如果一上來就填問卷,患者會排斥醫生進入自己的內心世界。

江雪律拿起問卷,準備填起來。

每一個問題他都愣了一下。

“生活或者工作中遇到過難以解決的事情嗎?”

“……會習慣性責怪自己嗎?是否經常感覺心情低落、情緒鬱結?”

“近一個月睡眠問題如何?”

“能平衡好生活、工作和家庭嗎?”

江雪律拿起筆,慢慢地打了叉叉、叉叉和勾勾,睡眠質量填了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