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1 / 1)

江州市警察局周末早上普遍八點半上班,不過全年二十四小時有人輪流值夜班。天還蒙蒙亮徐麗就出門了,抵達警局時,隱匿蒼穹的黑暗逐漸褪去,第一縷陽光跳出地平線。

今天的風有點大,寒風猶如冰冷的利刃迎面刮來,徐麗裹緊厚大衣,感覺直哆嗦,如同她一顆跳了大半個晚上都無法安寧下來的心。進了警局才有所好轉,她說我要報警。

見她神色慌亂。

值夜班的一名小警員,立刻給徐麗倒了杯熱水,詢問她怎麼了。見她手凍得僵紅,還好心地幫她填寫報警單子。

徐麗連忙道:“是這樣的警察同誌,昨天晚上,我父親給你們警察局打了一通報警電話。我父親常年患有精神疾病,一開始我以為他報假警,後來我才發現……”

“我大半夜沒睡,偷偷湊近那些門,發現了門裡有許多可疑的聲音。”

徐麗把事情說了一遍,圍繞著“我的鄰居”都是一群可疑人員展開。警局燈光的映照下,她捧著熱水狂飲,神色驚魂未定又有點後怕。小警員聽得瞠目結舌,用懷疑的目光上下打量徐麗。女士,實際上,我現在也懷疑你在報假警!

“那女士,請問你昨天不相信你的父親,怎麼後來又相信了?是你發現鄰居有什麼異動嗎?”另一名警員走了過來,他抓住了這個漏洞。他們通過徐麗的電話號碼和準確的報警時間,調取了昨天夜晚報警中心那一通熱線錄音。

裡面確實有一個男人含含糊糊的報警音,下一秒傳來女子大聲阻止,男人躁動不安的大喊大叫,屋裡疑似乒乒乓乓東西掃落的動靜。

女子一直在哭,起碼那個時間點,徐麗沒有選擇相信自己老父親。

聽到這段記憶,徐麗有點尷尬,她本就通宵一夜沒睡,這會兒也有點迷糊了,一五一十地老實交代:“是一名網友告訴我的,他告訴我,鼎興大廈裡什麼樣的可疑人員都有,還說這群人白天隱藏得很低調,背地裡……”

最開始徐麗還不知道這話的深意,她淩晨走了一遭,嚇得手腳發軟、魂飛魄散。強撐起自己的身體煮了早餐後,第一時間往警察局跑。

“網友?”記筆錄的那名小警員抬起了腦袋,一雙眼睛犀利有神,“這個網友又是怎麼知道的?他知道的信息有點多,說不定正是可疑人員中的一個。”

話說出口,徐麗暗暗叫了一聲不好,她認為自己報警的事情沒必要牽扯進無辜的第三方。“不會的,正是他喊我去報警!他不會是什麼可疑人員!”怎麼會有可疑人員希望當事人去警局舉報自己的操作呢?

徐麗為treasure極力辯解,奈何她就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小市民,怎麼會是警察的對手,根本招架不住,三兩下所有隱瞞的事情被套出話,手機也拿出來了。

她和treasure的聊天記錄,兩名警員看了個正著。看清楚後這一刻兩名警員臉色驟變,嘴裡再也說不出什麼網友是可疑人員這個話,飛快地咽了回去。

徐麗

見他們壓低了嗓子,本來嚴肅神色變得溫和激動,言語間還泄露了一兩句感歎:“原來是小江……難怪啊……太好了,這一次輪到我們分局立功了。”誰都知道小江同學代表了什麼,代表了破案的保證,代表了功勳!

江什麼?難怪什麼?看出徐麗的焦急忐忑,一名警員反過來安慰她:沒事徐女士,我們確認了,這個網友沒有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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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就沒有嫌疑了?你們好像才看了一眼吧。徐麗坐立難安,心情更加茫然。

實際上也隻需要一眼,小江同學的網絡馬甲treasure,在他未上交警界之前,曾經幫警局破獲過陳莎莎案和擒夢追凶案。那兩樁案子同樣匪夷所思,一個是未來時,陳女士差點被丈夫騙到國外死在旅遊途中,如果沒有及時阻止,陳莎莎女士恐會成為死在異國他鄉的一縷亡魂。

一個是過去時,明達市長達十九年的人命案,在沒有人相信徐征明童年延續到成年的噩夢時,唯有treasure相信,兩人結伴而行,一同跋山涉水通過夢境緝拿凶手,讓這起塵封多年的案件水落石出。事後這兩起案子,也引發了海角論壇一輪又一輪的震動,網民們津津樂道,警局上下也格外重視。

等小江同學上交後,他的網絡馬甲自然也被警界悉知,技術科第一時間對treasure這個馬甲加密了。

可以說,徐麗如果一開始便說那名網友是treasure,整個警局值夜班的同事放下手頭不要緊的事務都要來旁聽。這個點正好上班了,不僅交接班的同誌想摻和這個案子,恐怕連局長都要親自過問。

兩名警員,一名在工作群裡發了通知,一名繼續瀏覽聊天記錄,果然如徐麗所說,是treasure喊她報警。後面還有幾l條徐麗未讀的消息。

Treasure:“這個案子有點棘手,鼎興大廈裡臥虎藏龍,一整棟樓都是可疑人員。女士你報警時,務必告訴當地警局先不要打草驚蛇,這不是一個分局警力能完成的事,打探清楚情況後再動手。”

看清楚這句話後,小警員倒吸了一口涼氣!

另一邊工作群內,小江同學這四個字一出,炸出了無數潛水的同事。

“小江同學來我們分局了?不可能吧,燕台區離這裡多遠啊!”

“事情就發生在我們轄區,小江同學喊報案人來的。”不是親自來,這個意義也差不多了,果然一群同事開始洗漱,匆匆穿了警服就準備出門,都想共同參與這個案子。

不少同事繼續追問,“是什麼案子?人命案?”

擔心自己解釋不清楚,南城分局的警員把原話複製了一遍,原原本本地發了出去,群裡一下子就安靜了。小江同學不會無的放矢,這代表徐麗說報警的事情,鼎興大廈背後恐怕是一場大案!

過了半小時,徐麗震驚地發現,整個招待室裡坐滿了警察。幾l名資曆老的坐著,其餘人找不到塑料板凳就原地站著,將整間招待室圍得水泄不通,甚至連局長都驚動了。

局長見了她,態度

無比熱情,隔了兩米就伸出手:“徐女士啊,感謝您來我們分局報案,鼎興大廈的案子我們一定全力以赴!”

“啊?”徐麗渾渾噩噩,手被握著上下搖晃。

“徐女士,我們專案組的人都到齊了,您可以說了。”局長當年也是刑警出身,組織人手和調查案件都是一把好手。唯一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案子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專案組已經原地成立了。

一涉及報案的內容,徐麗顧不得惶恐,把自己的發現說了:“我被提醒後,夜裡偷偷去觀察,我發現……”

鼎興大廈夜裡和白天截然不同,白天會升起炊煙,有幾l分嫋嫋人氣,到了夜晚卻直接是人聲鼎沸。徐麗湊近每一戶,601、602和603都傳來吵鬨的聲音,裡面似乎有不少人,什麼活動大半夜要聚集那麼多人?其餘門裡也不安靜,鼎興大樓是綜合性大樓,樓層與樓層之間緊密相連,所在區域也是老城區,在上個世紀80、90年代,一到三樓是辦公樓,租給一些機構、小公司、藝術畫廊做辦公場所,三樓以上是居民樓。直到上個世紀末,江州市經濟中心發生了一次轉移,鼎興大廈就這樣被遺棄了,徹徹底底淪為了居民點。

三層以下都做了倉庫、不怎麼營業的小鋪面和整天卷簾門拉著的發廊。原本徐麗一直沒覺得有什麼不對,這一夜未睡,她才發現,到了夜晚,整棟樓的人氣好似複蘇了。

“女士,你是不是發現了什麼?”見徐麗面色猶豫,一名女警發出善意的關懷。

徐麗點了點頭,她壓低了嗓音:“我懷疑,我鄰居裡有開設賭場的,也有從事電子詐騙和殺豬盤的、還有開粉色發廊的……”這還僅僅是她摸索了一層樓的結果,真實情況如此,難怪treasure要說一句五毒俱全。

恐怕一整棟樓都不怎麼乾淨。

聽到這句話,分局警員臉色凝重,心下把這個案子又上升了一個級彆。

這種事不稀奇,隨便說一個例子吧,古聆風景區曾經是江州市的避暑勝地,在上個世紀三十年代,這個地方就擁有百來多幢風格各異的住宅彆墅,什麼教堂、遊泳池、網球場等公共建築一應俱全。結果一場百年難遇的暴雨,摧毀了這些建築,也衝垮了上山的古道。上山之路被毀,紅色岩石裸露,剩下沙土坡,也沒有欄杆護欄,每一次市政府想要修葺,這道路又會來一場暴雨,漸漸地這個山上的避暑之地就被廢棄了。

等到去年徹查時,市裡才發現,山頂的樓房雜草叢生,裡面居住了許多可疑人員。這些可疑人員無處可去,儼然把這個地方當成了落腳點……

恐怕鼎興大廈也差不多。

另一邊,鼎興大廈的某條走廊,正常人路過,會以為這是一堵無路可走的牆,實際上唯有熟客才知道,牆背後彆有洞天,再掀開一個隔音簾子,熱鬨的聲音便爆發出來。

赫然是撲克牌、麻將的碰撞聲,空氣中烏煙瘴氣,黯淡的電燈泡照亮了無數塵埃,男人粗獷大嗓門、惱羞成怒的破罵和大聲喧嘩彙成一片海洋。每天在這裡經手的金

額十萬不止。

熟客吹了一聲口哨,自然地加入了這個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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賭場的背面,則是一個鶯歌燕舞的場所,粉色的燈光華流轉,充滿了曖昧。

一個染著黃毛的小夥子,正是705的住戶,他趿拉著拖鞋走下樓,他走的是另一條樓梯。他手裡拿著一卷膠帶,在打包快遞盒。徐麗在這裡住了快半年,都不知道鼎興大廈錯綜複雜,樓道不止一處。

“喲,今天又發出不少貨?大賺特賺哦黃毛!”一個男人眼尖地發現了,調侃了幾l句。

黃毛沒忍住,罵了一句:“賺個毛!我就是一個打工的,賺錢的都是風哥!”黃毛拉開一個倉庫簾子,仔細往裡邊一看,全都是快遞紙盒。這些紙盒裝了什麼,要發往何處,沒有人知道。

麻將聲碰撞如清脆的珠玉,煙霧繚繞的隔間裡,一個男人眼前一亮,吆喝道:“胡了!給錢!”

鼎興大廈裡的人,猶如皮影戲裡的人物,家家戶戶到了夜晚時一舉一動都被賦予了靈魂,在這個城市舞台上騰挪轉動。

這樓裡有幾l戶正常人,大家聚在一起,偶爾難免聊到。

“605那老頭最近還挺安靜?”

徐麗的老父親年輕時曾在部隊裡當過兵,保留了一些警覺,奈何他的行為太割裂了,正常狀態和發病狀態來回切換,正常時默不作聲還挺唬人。發病時抱著小南瓜當手-榴-彈,簡直猶如神經分裂,笑掉彆人大牙。

知道這老頭是一個精神病,閨女也是一個神經粗的,無法構成威脅後,鼎興大廈沒人把徐麗父女倆當一回事。

“天天被鎖著,能不安靜?”

“之前他來踹我門,可把我嚇壞了,還以為他發現了什麼。”齊齊嚇了六樓的人一跳,笑死,結果是虛驚一場。

“發現不了,安心吧,誰會信一個瘋子的話?”鼎興大廈的住戶,尚不知道徐麗已經坐在警察局裡。

當天晚上夜色濃鬱,徐麗假裝自己下班回家,領回了一個男人,打著手電往樓上走。

604的住戶看到了,笑道:“徐麗啊,這是你男人?”鼎興大廈魚龍混雜,活躍在黑暗之中的住戶,任何陌生面孔的進入,都會引起幾l分警覺。

徐麗解釋道:“彆亂說,這是我堂哥!他從鄉下到城市討生活,暫時沒地方住,決定在我這裡歇歇腳,幫我照顧一下父親,過段日子就走了。”

“哦鄉下來的啊?”住戶仔細端詳了一眼,摁熄了煙頭,抬眼一看這個堂哥。男人身材看著高大,有點駝背,小麥色膚色遮擋了五官,手裡也有厚繭,穿著樸素,手裡拎著一個紅藍白塑料袋,仿佛一個老實巴交的、憨厚的鄉下人。

沒什麼可疑的地方。

604瞬間沒有了嘮嗑的興致,不過她還是沒走,耐心地觀察了一會兒。徐麗拿鑰匙開了門,老父親在家裡困了許久,一見到徐麗開門就走了過來。見到“堂哥”時,神色明顯怔愣了一下。

徐麗搶先一步:“爸,你看誰來了!”

604觀察了一番徐麗老父親的表情,發現老人臉上表情怔愣,看了看閨女,又看了看“堂哥”,半晌吐出一句話:他怎麼來了啊!?[(”

堂哥憨厚笑了一下,把尼龍袋放在地面上,局促地搓了搓手:“叔兒,城裡好熱鬨,讓我住幾l天唄。”

“住、住吧!跟我一個屋。”老父親晃了一下手。

真的是親戚,那沒有什麼疑問了。這一家人都挺蠢,八成發現不了什麼。604轉身折回了自家屋。

604還不知道,這個外表老實憨厚的“堂哥”是一個社牛,在鼎興大廈住了一段日子,跟每一個住戶都打成了一片,暗地裡也把家家戶戶的基本情況摸了個底朝天,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果真藏汙納垢、五毒俱全。

徐麗一把門關上,老父親原形畢露,一雙渾濁的眼睛略帶困惑地望了望男人:“囡囡,這是誰啊?”

徐麗小聲道:“爸,這是一名警察。”

——

另一邊城市的儘頭,夜幕降臨後,星辰和明月均被烏雲遮蔽,漆黑的蒼穹之下,城市裡群魔亂舞。

一場轟轟烈烈的交通事故發生在郊區,這個時間點臨近午夜。因為這條道路人跡罕至,漆黑一片,沒有人報警,直到衝天的火光被人看到了,交警才趕到了現場。

警員發現一輛汽車撞到了樹上,引擎蓋和發動機零件損壞,汽油泄漏了一地,引發了熊熊大火,火勢很猛,將汽車和駕駛員團團包圍全部燒毀。

現場看上去十分慘烈,隻有一具火燒焦黑的屍體,大火將人燒得面目全非,根本辨認不出身份和樣貌,法醫還在驗屍,初步判斷是一名年輕男子。

到底是否意外,目前警方在調取監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