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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便哼了一聲兒。
狀似不屑,不過她離著這樣近,便在那不屑裡頭硬是聽出了一絲笑意來。
她便反倒更有些驚慌了——這總不會是她聽岔了吧?
在她印象裡的他,分明不像這樣能隱隱含笑的人啊。他總是板著臉,他總是一雙眼中滿是疏離的冷意,他總是……看都不曾多看過她一眼。
可是今兒,他這是怎麼了?
難道是因為他剛被續指了福晉,且第一個孩子即將臨盆,他雙喜臨門之下,這便心情舒暢?故此便是對著她,他也有了這隱隱的笑意,肯這般與她近乎耳鬢廝磨一般的輕語,而且還一直攥著她的手臂,都未曾鬆開了指頭去……
她的心,便如揣著隻兔子,更是蹦躂得沒法兒止住了去。
“甭說那麼些繞著彎子的話去,終歸就是一宗,就是你膽兒大!宮裡彆人不敢辦的事兒,你卻敢應承;應承之後,還都不含糊,真的就敢撒手去辦去!”
他的聲音裡那笑意仿佛更濃了一分,“你就仗著你年紀小,這便初生牛犢不怕虎了是不是?就這工夫,誰都避嫌不靠前兒呢,就你,看把你給膽兒大的!”
孫氏心裡越發沒底,真是都要哭了,她知道她的身子有些控製不住地輕顫起來,她哀求地道,“……阿哥爺,若是阿哥爺不準,那,那我就不去了。”
來人不是綿寧,還能是誰呢?
他卻又哼了一聲兒,“你瞧你這算什麼呢?好好兒的膽兒大著,這一會子就想打退堂鼓了?那多沒意思。”
“你得撐住,便是心底下實際已經害怕了,卻也還不能含糊。你儘可以使出你的小主意來,或者明著說服我,或者暗著把我也繞進去呀……你總歸有法子叫我也聽你的,心甘情願便什麼都隨著你去。”
孫氏更傻了,“我,我不敢……”
她哪兒敢說服阿哥爺,更彆說什麼將阿哥爺也給繞進去了!
她手臂上的指頭有些鬆了鬆,那就湊在她耳際的嘴唇也有些遠去了,隻是他的聲音依舊保持著輕柔,“不,你敢。你這就去,你去做給我看。我就想瞧見,你到底是有多膽兒大的!”
他說著就鬆開了指頭,還順勢朝外推了她一把,叫她連再拒絕的機會都沒有了。
她慌亂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直直地站著,一隻手去輕輕挽著另外一邊的袖口,一雙黑眼遠遠地望著她。
那狹長的眼裡,仿佛含著一抹笑意。
她便不敢再看了,生怕繼續看下去的話,看見的卻會變成了他的怒火去!她便趕緊跑,大步流星地跑,頭都不敢再回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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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二十一日,星樓臨盆,果然是個小阿哥。
綿寧如願以償地得了長子去,皇上也終於得了皇長孫。
明年就是皇上的五十大壽,今年終於圓了三代同堂的心願去,皇上大喜之下,大封六宮:諴妃著加恩晉封為諴貴妃,吉嬪著加恩晉封為吉妃,信貴人著加恩晉封為信嬪。
而星樓因誕育皇長孫,也封為二阿哥綿寧的側室福晉。
皇上的後宮裡,位分的晉升一向是個大難題,從皇上登基以來,這後宮裡嬪位以上的高位上,人就從來沒齊全過。況上回從嘉慶六年之後,這些年都沒再有過大封後宮之事,這中間唯有如嬪因為誕育八公主、榮常在因為是皇上潛邸老人兒而進過位分。不過到今日,八公主已經夭折,榮貴人則曾經降位回了常在……這位分的進封,對那二位來說並沒有帶來太多的歡喜去。
那這次,時隔多年以後,終於又迎來的後宮大封,才是真真正正的一場歡喜去。
諴妃進封貴妃,實至名歸,誰也說不出個不字兒來。畢竟她是最早伺候皇上的,誕育過皇長子和三公主,就憑這些,早就可以封貴妃了。
而信貴人進封嬪位,也是理所當然,畢竟她的家世好,阿瑪受皇上重用,且目下是後宮裡唯一的八旗蒙古的嬪妃,故此這個嬪位也是她該得的。
倒是吉嬪封妃,並不太服眾。畢竟王佳氏並不受寵,且無生育——要不皇上剛登基的時候兒,怎麼剛封個常在呢。
要說都是潛邸老人兒的緣故,那初封是常在的榮貴人,這些年來一直都是常在啊,隻是到這會子才進了個貴人而已;而吉嬪已經是吉妃了。
更有趣兒的是,皇上大封後宮的諭旨上,剛傳旨的時候兒說是封的“吉妃”,當日卻就改了,改封為“莊妃”。
這個封號一改完,在宮裡眾人心中,便登時又是一場軒然大波——因為這個“莊”字的妃位名號,又豈是誰人都敢隨便用的?
夕陽斜下,一眾給皇後以及諸位剛進封了的主位們行禮的貴人、常在們,披了一身餘暉,落寞地回到各自寢宮去。
最落寞的,自然是宮中目下唯一的常在——安常在。
憑她這功臣之後、一等公爵之女的身份,便是大封六宮,皇上都沒想起她來,都沒說將她這尷尬的位分給進一進去。
“……吉嬪能封妃,隨後還能得了‘莊’這麼個了不得的名號去,還能是什麼緣故呢?”她瞟了一眼遙遙走在前頭的榮貴人去,卻不肯趕上去,倒是跟自己的使女桑實嘀咕。
原本她凡事還都能與當年的榮常在說說,可是榮常在隨即進封了榮貴人;雖說後來又降位為了常在,可是五個月後又複封了榮貴人去……這便叫安常在心下實在是有些畫魂兒,總擔心這榮貴人說不定私下裡還是投效了皇後去。
“那自然是皇後向皇上給她討來的恩典唄!要不然,就憑她的家世和這些年在宮裡的處境,她哪兒能進封妃位,又能得了這麼個名號去!”
安常在懊惱地掰了掰養得纖長的指甲去,“不光是她,你們沒瞧見麼,這回進封,雖說是以得了皇長孫的名義,可是真正得了實惠的,哪個不是皇後的人?!”
“其餘,跟皇後不好的,自然都得繼續熬著去……後宮進封這事兒上,皇上必定是要聽皇後的意見,皇後故意不提誰的名兒,皇上自然也不好意思自己提去。”
便如她自己,安常在就認定了皇後是記恨她姐妹,故此甭管什麼進封,反正是都輪不著她。皇後還故意叫她這麼一個家世最好、足以超越皇後自己去的,偏偏成為宮裡唯一的常在,以此來折辱於她!
——就為了這個,那榮常在能進封貴人,然後沒兩個月降位了,之後又沒兩個月就又能複封貴人。後宮裡的位分原本不容易變動,可是偏偏在榮貴人這兒幾次三番地折騰,能如此的自然是皇後。而皇後這般,還不是就不讓榮貴人陪著她一起當常在,就讓她一個人兒繼續在常在位分上熬著!
安常在越想越懊惱,扭轉了頭去左右看著。她這會子真想能抓撓來個幫手啊!
要不然,就憑她一個常在,在這後宮裡頭可怎麼還有抗爭的機會?
榮貴人這會子她是不敢相信了,那她還能尋誰去?
就在安常在鬨心的時候兒,後頭淳嬪的肩輿已是過來了。淳嬪是景仁宮裡當家的,遠遠瞧見了安常在,這便吩咐官女子去問,“安常在這會子還不回宮去,在這長街上東張西望什麼呢?”
安常在惱得咬牙,卻隨即還是心眼兒一動,趕緊落轎下來,親自隨著淳嬪的女子,到了淳嬪跟前,步行隨著淳嬪的肩輿一起回宮去。
安常在都已如此,淳嬪便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免不得還得軟言下來,隻提醒道,“……宮規嚴謹,咱們既行完了禮,便得按著時辰回宮去。若在外頭耽擱久了,便是我不管你,宮殿監怕是也要記檔,回頭報到皇後娘娘跟前去。”
安常在咬咬嘴唇,霍地抬頭,“娘娘是嘉慶六年進封的嬪位,這一晃都已經七年了……”
淳嬪便微微蹙眉,“難為你還替我記著,我自己都給忘了。不過你今兒忽然說到這個,又想乾什麼?”淳嬪對安常在,一向都不大客氣。
安常在心內惱恨得咬牙,可是面上卻還是賠著笑去,“……若是我沒記錯的話,嘉慶六年那會子後宮大封,娘娘與莊妃娘娘是一起進封的嬪位。而在行走位次上,娘娘原本還在莊妃娘娘之前。”
“這般算來,嬪位之上,娘娘本是居首位,吉嬪和如嬪都應該排在您的後頭去。那這回既然有進封妃位的,我便總覺著怎麼也該是娘娘您進封了去……我隻是想不通,這回憑什麼進封妃位的,偏是莊妃娘娘去了?我心下終究還是替娘娘您不值……”
淳嬪高高坐在轎輦之上,冷冷勾了勾唇角。
都在後宮裡這些年了,誰一撅尾巴,就知道要放什麼屁去。安常在這兒揣著什麼壞水兒呢,淳嬪已然拿捏了安常在這麼些年,怎麼會不知道?
淳嬪等安常在說完了,這便悠閒地隨著轎輦輕輕搖晃著說,“難為你心裡還有我,這麼替我思慮著……隻是你想想,這樣的話你能說得,我自己卻說不得。不如,你替我到皇上和皇後娘娘跟前去說說,叫他們二位也想起來當年嬪位的次序去,也明白明白我心下的委屈?”
淳嬪冷然垂眸,居高臨下盯著安常在的側臉,“好歹咱們也一個宮裡住著這麼些年了,端的是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你替我將這話說明白了,那等我來日幾分能了妃位,我也自然不會忘了你去——我必定設法叫你也封了貴人,你看如何?”
安常在登時啞口無言,抬頭望了望淳嬪,尷尬地笑笑,“隻恨我在這宮廷裡一向都是人微言輕……皇上和皇後娘娘他們二位,如何肯聽我說的話?”
淳嬪也不客氣,“那叫你阿瑪去說。你在常在位分,人微言輕;可是你阿瑪是一等信勇公,是開國功臣費英東的嫡係後裔,他說話便自然有分量,皇上不能不聽。”
安常在就更是尷尬得手足無措,話都說不出來了。
淳嬪隨即揚聲冷笑,“我原本想著,憑你的家世,還能幫得上我去。又難為你有心,肯替我不平……卻原來你也不過隻是嘴上哄我一回,尋我個窮開心!”
“安常在,你既沒這個替我出頭的膽量,那你日後便最好閉上你的嘴——甭拿我當你的話茬兒,你幫不上我,就彆拿我來磕打牙!我沒那麼好性兒,得不著你的實惠,還叫你這麼隨便談論去。”
“況且你是在我宮裡,跟隨我居住,你若出了事兒,我便也得跟著你吃掛烙兒……我可沒那個愛好!”
“我今兒就將醜話說在頭裡,我今兒、方才是最後一次聽你說這話;否則,以後若叫我再聽見你傳出這樣的動靜來,拿我的事兒來做你的筏子,那你可彆怪我不客氣——景仁宮裡既然我當家,那你日後還能不能走出這景仁門去,就全在我的心意。”
“若我覺著你不合適再出門了,我自會回了皇後娘娘,就給你報個病,需要閉門靜養……我想,皇後娘娘也會很樂意準了我的奏請,也叫皇後娘娘圖個眼前乾淨!”
淳嬪的話,仿佛左右開弓給了安常在好幾個無形的大嘴巴,安常在的兩邊臉頰紅得都要發紫了。
“娘娘息怒。我不過是心下替娘娘……啊,好了好了,娘娘既不愛聽,我便不再說就是。我承娘娘的意思,我以後不再說了就是!”
不得不窩窩囊囊跟著淳嬪回了景仁宮,安常在瞄見對面屋窗口有榮貴人的身影閃過,知道榮貴人也在打量她呢。
她懊惱地回到自己屋子,將窗戶門都給關嚴,這還不滿足,還叫人將窗簾、門簾都給遮蓋嚴實了,這才發了性兒,鑽炕上去使勁蹬蹬腿兒。
“……瞧她那個熊樣兒!這會子裝善男信女了,她難道忘了她曾經為了晉位,也曾經削尖了腦袋,什麼事兒沒乾過?就連先叛了皇後,跟了華妃;又叛了華妃,回到皇後身邊兒的事兒都能乾出來,她還好意思說她不介意莊妃越過她去!”
【親們明天請個假,星期二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