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沫走進東海按摩店時,正是華燈初上,街上行人並不多,店裡卻人來人往,生意十分紅火。
“東海在麼?”羽沫心中忐忑,扶了門揚聲問。
“是羽沫嗎?”曉鷗聞聲走過來,親熱地拉著她的手,“你真是不禁念叨,昨兒我剛和小文聊起你呢,聽他講,你前幾天來過我們店裡,我想這幾天就打電話約你去唱歌呢。你這是來找東海的?”
“嗯。我有點事情想,想問問他。”羽沫輕聲說,“他在麼?”
“他去省城中醫學院了。上個月那有個老中醫出差來我們江州城開會,在咱們店裡做了幾次按摩,特彆喜歡東海,爺倆聊得挺投緣,東海就認了人家作老師。上周他就去省城了,說是學學穴位按摩,再學點中醫知識。對了,他前兩天還寄了包裹來,說你如果來店裡,就轉交給你。”
羽沫遲疑道:“什麼包裹?他說給我的?他說是什麼了麼?”
“你坐下,等一會兒,我給你拿過來。”
羽沫聽說東海不在,心裡頓感失望,此時又生出幾分不自在,一心想走,被曉鷗強按在沙發裡。“你可不許走,乖乖坐在這等會兒我。”
小文也倒了茶過來,坐下陪她聊天:“東海沒告訴你,他去省城了嗎?他走了好幾天了。”
羽沫笑:“你們這沙發材質真不錯,軟軟的手感也好,靠背還高,坐著蠻舒服。你和曉鷗什麼時候結婚?曉鷗人這麼好,活潑又大方,你還不抓緊點?”
小文笑:“你也喜歡這布藝沙發,和東海還真像。老貴呢,我們都笑他亂花錢。店裡有時來的人挺多,客人們就得坐在按摩間外面等會兒,東海挑來挑去,挑最好的買了來,他做生意挺在乎細節,會體貼人。我和鷗這個月剛領的證,兩家人還有店裡的夥伴們在一起吃了頓飯,辦的簡單。”
羽沫驚喜:“真的啊,恭喜恭喜。怎麼沒叫上我?沒把我當朋友看。”
“吃飯那天,我們起哄讓東海叫你來著。”小文撓撓頭,“東海去你店裡找你去了,可是卻是一個人回來的,話也沒多說。你們是不是有點小誤會啊?”
羽沫問:“這是哪天的事?”
“上周末。本來我倆還惦記向他請幾天婚假呢,哪成想那天他回來後,一言不發,突然就決定去省城中醫院學按摩了,第二天一早就匆匆走了。你那天沒見著他麼?明明說去找你的。”
羽沫低頭想了想,臉色有點發白,抿緊了唇,沒說話。難道東海那天碰到她和佟大國了?或是遇到自己同事聽說了什麼?
“那天我沒遇見他。他什麼時候能從省城回來?”
“這可說不準。原來那老中醫的意思是,等過完年,開春新學年正好安排他去中醫學院插班進修,他原也這麼想的。可現在他突然心血來潮,自己找上門去,人家怎麼安排,具體學多久就不好說了,我保守估計至少得一兩個月吧。”
羽沫暗自傷神,一時無話可答。
“羽沫,你和東海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啊?上次你半夜來我們按摩店裡,哭成那個樣子,可把東海心疼壞了。那天他守了你一個晚上,我記得東海幾次出來,幫你換了好幾遍熱毛巾擦臉。他說你好像一直在做噩夢,夢裡絮絮叨叨的說話,邊說邊流淚。東海說時,我都能感覺到他很難受的。”
“他說我夢中說的是什麼了嗎?”
“那到沒有。”
小鷗抱了一個大包裹走來,放到她膝上:“快打開看看是什麼。”
羽沫隻得低頭慢慢拆開,一樣一樣揀出來。
小鷗說:“東海電話裡說,應該有個專門焐胃口用的暖寶,這個是不是?這是幾付調理腸胃的中藥,說都是老方子,很靈驗。這幾張紙應該是藥方,你收好了。羽沫,你胃不好麼?怪不得我摸你的手腕這麼細,腕伸郎膝上,何處不可憐,惹人疼啊。”
羽沫笑:“你酸死我了。我確實打小胃就不太好。這些東西我還真都用的著,那我拿走了。回來你們替我說,謝謝他吧。”
“使喚便宜人啊,讓我們傳來傳去的。你不有他電話嗎,親自謝謝才有誠意啊。”
羽沫笑:“我剛剛白誇你好了。背後對老板這態度啊,連帶個話都不肯。這東海怎麼回事,作人也太失敗了。”
“東海作人沒的挑,又熱心又厚道,好哥們好老板。可我家小鷗是這店裡惟一的女按摩師,人稱鷗姐一枝花。那東海哪敢惹我們。”小文摟著老婆笑道。
“去你的!”小鷗回手輕拍了一掌,一邊推他一邊捂嘴笑。
羽沫心中寂然,說不清是羨慕還是自憐:“那我先告辭了。過兩天一定補份像模像樣的禮物送上門來,表表心意。”
夫妻倆人笑著推辭,攜手送出門來。
小鷗又拉了羽沫的手笑道:“羽沫,你覺得我還算幸福麼?”
羽沫笑:“這是哪的話,當然幸福了。你怎麼了?非讓我說出羨慕嫉妒啊。”
小鷗拍拍她手,笑了笑:“其實,幸福挺簡單的,真的。我覺得隻要我和文在一起,心裡就特踏實,睡得著吃得香。你也留心留心身邊的人,好不好?什麼也不如心裡舒服重要,我希望你也能擁有一份簡單的幸福,羽沫,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謝謝,我明白的。”羽沫抱了抱小鷗,輕聲說,“新娘子,新婚快樂,白頭偕老。”又笑道,“小文,快把你幸福的老婆領回去吧,太囉嗦了,我受不了了。”
夜色闌珊,晚風習習,羽沫沿著槐樹街走走停停。後背已微微汗濕,其實當她一腳踏進東海按摩店時,隻那一瞬間她所需的勇氣就已耗掉了她今天所有的力氣。此時此刻隻剩下勇氣消失後的疲憊,異常疲憊,異常虛弱。她拐進家門前的小巷,在昏黃的路燈下扶了牆站住。心想,這大概就叫作沒緣分吧。又低頭摸索出手機,放在手心裡捏了好半天,直到捏出汗來,才慢慢摁出那一串熟記於腦中的數字,心想,“我就隻等五聲。五聲,沒人接,我從今往後,怎麼也該死心了。”
“一,二,三,四,五,六……”整整十二聲,聽筒裡傳來嘟嘟的盲音。羽沫呆呆地握著手機站著,倚了牆,心頭恍恍惚惚地浮起餘敏敏當初的話“命裡有時終會有,命裡沒時莫強求,緣分是有天意的”。
佟大國確實很忙,出差回來後,不到兩天就又走了,中間向她媽征詢了幾次意見,初步把婚期定在了新年前後。羽沫的情緒表面上似乎恢複到了以前的平靜,開始著手打理婚前的諸多瑣事,她白天忙得有條不紊,夜裡卻總是夢見自己從懸崖跌落或是在深海裡掙紮,在滿心的絕望中一次次哭著驚醒過來。她媽就拍著她安慰:“每個姑娘婚前都多多少少有點結婚恐懼症的。你讓婷婷多陪陪你。”
周末,羽沫約了婷婷一起去買窗簾。
“我要白色的,有點淺墨色或淡綠色花紋最好,布要厚一點,花色素一點,下面就搭配鵝黃色流蘇吧。”羽沫接過老板遞過來的布匹,慢慢摩挲,質地一般。
婷婷坐在一邊,悶聲道:“我要是能結婚,我就都買成大紅色的,那多喜氣。你這有福氣能嫁人的,怎麼淨挑素淨顏色買?”
“有沒有帶一點絲絨質感的?花紋還要再少些才好。”羽沫問。
“庫房裡還有一匹,應該合你意,你們坐這等會。”老板起身往後院去了。
羽沫挨著婷婷坐下:“你們最近怎麼樣了?我覺得你情緒不太好?”
“嗐。新鮮勁一過,他待我也就那樣了。誰叫咱身有殘疾呢?羽沫,還是你命好,找了個健健康康的人嫁了,好好珍惜,好好過日子。可我怎麼覺得你情緒也不高呢?”
羽沫低了頭:“我確實對這樁婚事情緒不高。我對他沒什麼感覺,說不上討厭也說不上喜歡。要不是我媽催著,我可能一時還真下不了結婚的決心。還是說說你吧,我這打了多少次電話了,才把你大小姐請出來,最近忙什麼呢?”
“我剛打了胎,大出血。”婷婷握了羽沫的手,“你瞧,這才初秋,我手腳冰涼。”
“為什麼不要孩子?你這不是作病麼。他不想要?還是你不想要?”
“怎麼養得起?他還得養他老婆孩子,他孩子上初中了,挺花錢的。我在盲校不過是個代課老師,朝不保夕的。何況,跟著他又沒名沒分,孩子生下來和我一起受罪嗎?”婷婷歎氣。
“我真不明白,你這是圖什麼?分手得了。他不離,拖著,你拖得起麼?還掛個小三的名頭,又沒錢又挨罵,再把身體糟踐壞了。婷婷,你怎麼想的,你這樣值嗎?”
婷婷趴在羽沫肩頭落下淚來,停了一會,說道:“他不給我錢,家是我在養,我倒也沒感覺怎麼樣,我又不是賣的。可他讓我把孩子打掉,我真傷了心了,都四個月了,是個成型的男孩子了。羽沫,我該怎麼辦?自打我九歲眼睛不好,沒有人關心疼愛過我,連我親爸我後媽都不待見我,隻有他在我哭時肯哄我,在我笑時肯抱我,我心裡是真喜歡他的。他曾發誓將來娶我,我還該不該信他,等他?我怕我已習慣依賴他了。”
“喜歡他什麼?是人渣?”羽沫氣憤,話一出口,就覺得婷婷身體一僵,“婷婷,沒人疼愛,我們自己疼愛自己。你也明白那是種依賴,不是愛情。”
“女人沒有愛請,誰待她好,她就跟誰走了。羽沫,你的他待你好麼?你愛他麼?你不是也在買窗簾,也在準備婚禮。”
“可他沒有妻子,可他娶我啊。”羽沫黯然道。
“羽沫,這點我確實真心羨慕你。”婷婷抱住羽沫,羽沫突然也眼眶一酸落下淚來,兩個小姑娘就這麼互相依偎在對方肩頭,隻是一心想安慰對方,但又真切地感到了自己在情感漩渦中掙紮時的軟弱無力。
老板抱了布進來,略略有點驚詫,也隻作沒看見,招呼羽沫挑選布料。
羽沫心情不好,正選著,電話響起來,是佟大國的。
“你在哪?我交代你訂的喜帖都訂好了嗎?給我同事的要大紅燙金的,一百張差不多。我明天從濟南去遼寧,半個月內回不去,你聽著了嗎?在乾嘛呢?”
羽沫“嗯”了兩聲,回道:“窗簾白色的行嗎?你有什麼建議?”
“我沒建議,你隨便。我明天要交競標方案,頭都大了,這種小事你不用煩我。諸如此類的,你都可以做主。”
“好。”羽沫答道,對方不出聲,聽筒裡很安靜,羽沫隻得又問,“不是說和對方老板吃飯談生意麼?這個時間怎麼呆在賓館?”
佟大國猶豫了一下,回道:“在吃飯呢。躲樓道抽支煙。這幾天都特忙,也沒抽出空來……喊我呢,我忙去了。”
羽沫說:“好。”
掛了電話,羽沫心裡更添煩躁,沒了一點耐心,胡亂選了,向店家交代好尺寸寬窄,就和婷婷默默走出布藝店。剛轉過路口,突然聽到一個女人尖銳的喊聲:“就是她!敢勾引我老公,打她!就是她!給我打!”
幾個男男女女衝上來,猛地推開羽沫,圍住婷婷動起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