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侑是稻荷崎最難纏的選手,星野涼一直都知道。

雖然他們每次見面，他都忍不住拳頭一硬，但他從來不否認對方在排球上的優秀。

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都能堅定地、始終如一地傳出最適合攻手的球，宮侑將此當作二傳手理應當做到的事。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的隊友完全信任著身為二傳手的他。

這是個值得敬佩的排球選手，但同時，他也是個十分難纏的對手。

星野涼闔了下眼,再次睜眼時，神色已經完全恢複了平靜。

“稻荷崎站位輪換,現在來到發球位上的是宮治！宮治這位選手的發球風格非常特彆,呃……”解說員頓了一下,後面的話沒有繼續說，因為其他人正在親眼目睹這種“特彆”。

發球哨吹響之後，發球員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場邊的觀眾都不由得安靜了下來。

“發球時間是多少來著……”

“8秒。”

觀眾裡有人小聲交流了一句。在一片寂靜之中，所有人在心裡默數著：1、2、3……

灰發發球員面色平淡地站著。這8秒鐘是他最熟悉,也是最不可能數錯的8秒。無數個日日夜夜,他都站在這個位置，在心裡默念這屬於他的8秒。

心跳隨著數字的增加變得穩定。最後一刻，他拋起排球,觀眾中甚至有人因為這突然的動作驚呼了一聲。

然而,對於白鳥澤的隊員來說，他們絕不能有這樣的反應。星野涼在對方開始動的一瞬間眼眸一沉,身體已經下意識地做出了反應。

“嘭！”

“漂亮的一傳！”

宮治：“嘁。”

“白布前輩！”

“這邊！”

“好一傳！”

球一旦發出，場上的所有人都隨之而動。或許是因為上一場比賽還沒結束多久，白鳥澤眾人進入狀態的速度比以往要快得多。這幾球中，他們的進攻和防守都迅速了許多,隊員與隊員之間聯係緊密，配合得十分默契。相較起來，稻荷崎居然隱隱落入了下風。

幾球過後，白鳥澤已經順利反超稻荷崎，占據了得分優勢。但這點優勢是非常微弱的，星野涼對此心知肚明，沒有到最後一刻，都沒辦法說究竟是誰能夠贏下這局比賽。

“……白鳥澤的一傳不錯！五色和星野同時助跑，白布選擇的是、是中路的長鬆！——噢！！接得漂亮！稻荷崎的自由人反應非常快，一傳完美，二傳完美，稻荷崎中路快攻得分！比分又一次扳平了！”

解說員特意抬高了聲音，“而稻荷崎的輪次已經輪完一整輪，這就意味著，接下來要進行發球的人將會是初始站位為1號位的宮侑！我們看到他正在走向發球位！”

非常巧的是，白鳥澤的站位也剛好回到了初始輪次。如果不是記分板上寫得清清楚楚的12：12，赤倉棹還以為自己又回到了剛開局的時候。但其實，現在跟那個時候沒什麼區彆。

自由人看了一眼4號位上的銀發男生。後者在剛才的休息間隙中並沒有提出像開局時那樣更換站位，現在也站在了前場偏左的位置，其他人也就默認恢複到平時的接發陣型。

雖然星野說了相信他，可是，他真的能夠做到嗎……

赤倉棹咽了下口水，提起心看向對面的金發發球員。正好這時，對方抬起了手，尖銳的眼神朝著他這邊——等等，宮侑在盯著他看？

赤倉棹突然僵住，遠處那道冷厲的視線把他死死地釘在了原地。他從沒有像這一刻一樣，清晰地意識到對方一定會衝著他發起進攻。

驟然安靜的奏樂聲將整個場館的氛圍渲染得異常沉重，他試圖深呼吸保持平靜，卻發現吸入肺中的空氣是黏稠的一團，不僅沒讓他平靜，反而感覺呼吸困難了起來。

不能這樣，冷靜赤倉棹，冷靜——

“嘭！”

擊打球的聲音突然響起，赤倉棹倏地回神，猛然發現球已經來到了面前！

他下意識地將雙手擋在臉前。

“赤倉反應有點慢，這球直接飛回了稻荷崎場地！機會球！”

立花晃司抬起頭：“我來——”面前突然出現了另一個身影，他連忙刹住腳步讓開位置。

星野涼根本不需要細看就知道那個人是誰。他揚聲喊道：“防守！！”

“一觸直接傳球，前排中路角名配合快攻！宮侑這招出其不意，白鳥澤的攔網沒能完全成型，赤倉救球不及，球已經落地！稻荷崎守住了發球局！”解說員將一切儘收眼底，語速飛快地解釋著場上的情況。看似複雜的幾句話，放在場上僅僅隻是幾秒鐘的事。

對於赤倉棹來說，就是剛把手臂放下來，想要跑上前補上防守位，對面的進攻就已經襲來，根本來不及反應。哨聲響起的時候，他直接僵在了原地。

“赤倉、赤倉！”旁邊的大原保雄喊他，“冷靜一點，你可是我們隊的自由人啊，冷靜下來一定能夠接到的！”

赤倉棹扯了扯嘴角，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身為自由人，不僅不能好好接下發球，還沒能做好防守。他算什麼自由人？從開局開始丟掉的每一個發球在他的腦海裡一個接一個閃過，赤倉棹知道自己現在的狀態十分異常，竭力想要控製住腦子裡的想法。

他像以往一樣站在接發位上擺好準備姿勢，卻愕然地發現自己的手在發抖。

他在害怕……

“嗶！”發球哨打斷了他。自由人有些慌張地抬起頭，強行壓下心裡的想法。

沒關係的，他接過這麼多跳發，他可以做到，他一定可以做到！

赤倉棹咬緊牙關，死死地盯著金發男生的動作。

來了！是——跳飄！？

他瞳孔驟縮。

跳飄跟大力跳發雖然同屬於跳發球，但在接發上卻截然不同。賽前，鷲匠鍛治特意跟他們說過，要關注宮侑發球時從底線起步的步數，6步為大力跳發，4步為跳飄。而他剛剛光顧著胡思亂想，根

本就沒有看清對方走了多少步！

這一刻，自由人的腳下突然爆發出一股強大的力量，他猛地蹬地向前飛奔，同時抬起了手臂。

他的反應已經足夠迅速，但宮侑的發球來得更快！配上跳飄球獨有的莫測球路，幽靈般朝他飄來，在將要碰上他的手指時詭異地朝上一偏，擦過他的指尖，直接朝後落去。

“咚！”

“嗶！”

球落地的聲音和哨音同時響起。熟悉的樂聲奏響，稻荷崎啦啦隊的喝彩聲潮水般湧來，眨眼間便淹沒了他。赤倉棹覺得耳邊嗡嗡作響，甚至沒聽到解說員說的那句“白鳥澤請求暫停”。

他隻是站在那裡，腦子裡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這幾句話：他又沒接到。他居然沒有認出是跳飄球。他剛才究竟在乾什麼。其他人一定覺得他很沒用。

可惡，他怎麼能——

“赤倉。”

赤倉棹猛地抬頭，銀發男生正站在他隔壁靜靜地看著他。

“星、星野——”

“你不會接跳發？還是不會接跳飄？”

“什麼？”出乎意料的問題讓自由人愣住。

星野涼繼續問道：“還是說，你覺得我們隊裡所有人的跳發都是垃圾，宮侑的發球無人能敵，所以頓時覺得自己以前的練習都是浪費時間？”

赤倉棹目瞪口呆：“不、不是……”

“哦。”星野涼恍然地敲了下手心，“那就是你把全部接球的技巧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怎麼可能！”自由人漲紅了臉，剛想爭辯，卻聽見對方平靜地打斷了他：“那你慌什麼。”

赤倉棹怔住。

“你做過無數次接發練習，接過差不多的發球，記得所有的接球技巧，那你在慌什麼？或者說，你需要慌什麼？”

白鳥澤的其他人都靜靜地站在一旁，他們看著，他們同樣也聽著。這些話本來就不隻是說給赤倉棹一個人聽的。

“下一球，能接嗎？”

自由人鬆開緊握的拳頭：“……能。”

鷲匠鍛治收回視線，知道暫停的原因已經解決，便不再多說。但在不知情的觀眾看來，卻是白鳥澤在喊了暫停之後沒有聚在一起，教練看上去也沒有做出任何指示。

“這是怎麼了？”

“不知道啊，是在吵架嗎？那個自由人沒事吧……”

支持白鳥澤的觀眾帶著這樣的擔憂，看著暫停結束後站在相同位置上等待接球的自由人。

赤倉棹長舒一口氣，繃緊的肌肉順著這口氣一點點放鬆。看似鬆弛，但每一塊肌肉都隱隱蓄力，這是一個隨時能夠發起衝擊的狀態。

他能接到。

“嗶！”

自由人倏地抬眼，目光毫不躲閃地迎上對面的金發男生。

6步，——跳發！

像之前的無數次練習一樣，左腳滑出，大腿繃緊架住整個身體，上身順勢向左一擰，雙臂夾緊伸直。一係列動作如行雲流水般一氣嗬成，順利得他自己都有些驚訝，就像是刻印在他身體裡，宛如呼吸一樣的本能。

【小赤，怎麼樣？剛才有沒有看清我的動作？】

【看清了！】

【那就記好，千萬不要忘記。】一雙粗糲的大手撫上年幼的男孩的頭頂，帶著泥土和青草的芳香。

啊，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嘭！”

球反彈起來，飛回了空中。

赤倉棹仰著頭，看著它掠過一盞天花板燈，蒙上了一層光暈，就像是那天，三色球帶著暖融融的陽光掠過一片澄澈的藍天，倒映在他眼裡的樣子。

他怎麼能忘記呢？

這就是——奠定基礎的第一觸啊。

“完美的一傳！！白布跟上二傳，這一球傳給的是——左路的星野！”

奠定基礎的第一觸，銜接傳遞的第二觸，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這一刻。

赤倉棹站在那裡，看著銀色的星星在眼前緩緩升起。

——為了一個淩厲的、氣勢恢宏的扣殺的誕生。

“砰！！”

“打點極高的——HoshinoRyo！用一個漂亮的超手扣球，扳平了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