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級的學生不在學校。

沙耶加半夜回到宿舍, 然後就察覺到了隔壁野薔薇的宿舍裡沒有人。她慢了半拍反應，才掏出一天都沒有怎麼打開的手機，看到伏黑惠發來的未讀消息。

【惠：有臨時任務, 明天回。】

時間顯示在下午兩點。

現在是半夜十一點多了。

沙耶加想了想, 不太確定伏黑惠這個時候有沒有睡著, 但還是決定發一條消息過去。手機隻響一下, 如果睡了也不至於把人吵醒。

【沙耶加：貓貓親親.jpg】

然後點進了夏油傑的頭像問他要居酒屋地址。

咒靈不像人類那樣需要睡眠，至少沙耶加現在覺得自己精神頭很足。

廝殺過後的興奮神經依舊殘留著些許震顫, 困意什麼的完全是九霄雲外的事情。沒過多久夏油傑那邊心領神會的發過來一個地址。

沙耶加收拾收拾，吃了藥, 從衣櫃裡找出一條完全沒穿過的裙子, 換上之後又從裝首飾的盒子裡拿出發簪，將長發盤在腦後。

裙子是上次和釘崎野薔薇一起去逛街的時候買的，很柔軟順滑的面料，還有一條靠左的開叉，開在膝蓋上方。

因為是露出鎖骨的領子, 她想了想，順著脖子上掛起來的黑線，把當項鏈戴著的紐扣從衣服裡撈出來，露在外面。

到了之後家入硝子眯著眼睛打趣道：“特意換了衣服嗎？真是個漂亮的小仙女。”

沙耶加很開心的坐在她旁邊，“是新衣服。一直沒什麼機會穿。”

酒桌上已經擺了幾個酒瓶，人也很齊全, 五條悟夏油傑家入硝子，還有七海建人和灰原雄。

乍一看完全是教師聚會, 後來還多了一個沙耶加。

五條悟終於不寂寞了，因為沙耶加不喝酒，所以抱著果汁咬著吸管跟他一起圍觀酒桌上的成年人們淺酌。

說是淺酌, 但喝久一點，教師們的酒量就高低立判。家入硝子是當之無愧的酒中豪傑，從始至終臉都沒紅一下。

再次是七海建人，可以看出來他作為一個靠譜的成年人酒量也非常靠譜。在之後輪到夏油傑和灰原雄。

至於五條悟，他沒有上酒桌的資格。

“和小孩一桌玩去。”家入硝子對五條悟擺擺手，黑色的長發披在肩頭。

年輕的醫生眼下還有常年難以消退的些許青黑，但這依舊不影響她的從容淡定，和對小學生酒量五條悟的嫌棄。

被定義為小孩的沙耶加混進教師聚會非常乖巧，很快抱著杯子主動坐到五條悟旁邊。

五條悟似乎有點悵然的歎了口氣：“好傷心哦。”

但是大家很熟練的無視了他。

談話的氛圍非常輕鬆而且愉快，忙碌的成年人大概也隻有夜晚才會有機會空閒下來聚集在一起。

談著談著話題就拐到了老師們的學生時代去。是的，雖然在場所有人看起來年紀都比五條悟大，但五條悟是學長。看起來像他學長的七海建人和灰原雄才是學弟。

灰原雄說：“雖然但是，這麼多年了五條前輩還是十年前那張臉，總感覺很神奇。”

“夏油也差不多。”家入硝子無所事事的道，“可能是因為五條這小子心態年輕吧。”

五條悟：“我聽出來你在說我沒長大了哦。”

家入硝子敷衍的誇獎道：“嗯嗯嗯，你真棒。”

夏油傑：“噗——”

反正是很不客氣的嘲笑出聲了。

家入硝子約莫是被整個夏天繁重的工作量壓迫的精神緊繃，此刻放鬆下來，又加酒精，於是開始快樂的翻同期黑曆史：“夏油，不要笑。你也沒好到哪裡去。說真的我當年真的很怕你一個想不開崩潰了。”

夏油傑拿著酒杯一呆：“啊？我當年有那麼嚴重嗎？”

沙耶加聽到這裡，豎起耳朵開始認真聽。

她雖然被夏油傑收養，也察覺出監護人的狀態，但夏油傑不會給小孩子透露那麼多的細節。此刻家入硝子提起來，難免勾起她的好奇心。

發簪的流蘇在她腦後輕輕地晃了一下，劃過些微的空氣。

“有哦。”灰原雄很認真的點頭：“尤其是把菜菜子和美美子帶回來之後，夏油前輩那段時間看起來很嚇人。”

“就像是被吸人精氣的妖怪吸乾了一樣。”五條悟如此評價。

夏油傑無語：“哈？”

七海建人下意識的想推推眼鏡，然後意識到下班時間沒戴護目鏡：“說真的，看起來隨時都會信念崩塌。那段時間很讓人擔心，我甚至夢到前輩你叛逃去做詛咒師了，還揚言要毀滅所有非術師。”

夏油傑難以置信：“哈？”

“難道我在你們心中是這種形象嗎？”

沙耶加眨了眨眼：“那時候很糟糕嗎？”

家入硝子微微仰起頭：“啊……讓我想想該從何說起。大概是三年級那一年吧，任務特彆、特彆、特彆的多。”

她一連說了三個特彆用來強調，可知那已經過去的遙遠夏天實在繁忙。炎熱的天氣，一個接一個的任務，幾乎要把人壓的喘不過氣來。

夏油傑老師如今年方二十七，風華正茂意氣風發，雖然性格有時候稍顯惡劣，但總體是個十分靠譜的成年人和合格教師。

但是把時間線回拉十年，回到他十六七歲那個成為特級後，咒靈如火山爆發一般不斷噴湧的夏天。

他也迷茫過、痛苦過、質疑過。

不隻是因為層出不窮的任務，還有所堅信的信念完全崩塌。那些曾經沒有意識到的醜惡、卑鄙和陰暗的東西，在短短幾個月內將一個少年的精神世界完全摧毀。

好不容易三個同期勉強聚在一起放鬆的晚上，少年夏油傑腦子發僵，顛三倒四胡言亂語大喊著要毀滅這個該死的世界。

同樣被任務煩到爆炸的五條悟一塊發瘋：“好耶！殺光所有人！”

家入硝子抽了口煙：“……”

做咒術師哪有不瘋的。

她看了一眼橫七豎八的飲料罐子和兩個心態爆炸嘴上沒個把門的同期，思考了一下，偷偷撥通了班主任的電話，接著倒扣手機。

然後一起痛罵那些讓她連續加班的高層。

夜蛾正道接通了電話。

夜蛾正道接聽了一會兒學生們的反派宣言和群魔亂舞的動靜。

夜蛾：“…………”

班主任在那個夜晚思考了多少東西不得而知，但就在那個和平常一樣燥熱煩悶，讓人痛苦的夏天夜晚，原定的軌跡悄然發生了改變，拐向了另外一條路。

一顆流星劃過天際，閃亮的光芒轉瞬即逝。

“不過。”家入硝子的眼睛微微彎起來，將酒杯中的酒一飲而儘，“到頭來誰都沒有出事，真是太好了。”

“嘛，給大家添麻煩了。”夏油傑原本比較小的眼睛笑起來隻剩一條縫隙，“能認識大家真是太好了。”

所有人同時動作一頓。

“突然說這種話乾什麼。”

“你有時候在這種方面還挺……”

“那麼，”沙耶加用自己裝飲料的玻璃杯子碰了一下夏油傑的酒杯，發出“叮”一聲清脆響聲，“現在還好嗎？”

“還好哦。”夏油傑溫聲說。

哪怕這個世界有時候依舊無法讓我真心歡笑。

夏油傑想。

我曾經真的想過要殺光所有的非術師，這樣咒術師的同胞們就能夠獲得自由。但我所痛恨的那些東西依舊不會消失，因為那是人類本身所攜帶的東西。

所以我在努力，努力的改變世界，讓它變得更好。

理想中的完美世界，是永遠無法到來的。

至少，我要創造一個能讓孩子們真心歡笑的世界。

沙耶加把胳膊放在桌子上，她微圓的臉輕輕抵在胳膊上，歪著頭看著家長們聚會。

少女白皙漂亮的臉上，眉毛舒展，露出一個放鬆的微笑。

於是夏油傑也在笑，心情很好的閉了一下眼睛。

這樣就很好哦。

至少現在，所有人都是真心笑著的。

“砰”的一聲響聲，插入了原本輕鬆的氛圍。所有人都因為這一聲響聲下意識震了一下，然後目光鎖定了罪魁禍首。

五條悟的臉砸在桌子上，下一秒鐘就睡熟了。

坐在他旁邊的沙耶加摸了摸他露出來的通紅的下半張臉：“嗯？好燙。五條老師，你還好嗎？五條老師？”

夏油傑拿過他的杯子看了一眼：“什麼啊，倒錯了嗎？怎麼喝了一整杯酒。”

家入硝子很快鎖定了五條悟喝了什麼，拿起酒瓶看了看：“果酒啊……酒精度數那麼低。”

下一秒她淡然道：“菜雞。”

灰原雄在憋笑。

五條悟無法對家入硝子明目張膽的嘲笑聲做出回應，因為他醉了，在酒精的作用下呼呼大睡。

沙耶加放下自己快喝完的果汁杯子，扳過五條悟的肩膀，讓他靠著沙發繼續睡。夏油傑伸手把他的眼罩取下來。

在場的人不由得都被五條悟的童顏閃了一下眼睛。

年輕俊美的教師一頭白發，皮膚還很白。因為喝了酒的原因整張臉都是紅色，反而看起來乖巧又好看。

夏油傑感歎：“果然睡著的時候會很乖呢。”

沙耶加感歎：“像個沉睡的漂亮仙女。”

七海建人：“……”

莫名感到了這個形容詞不妥但找不到反駁的地方。

感歎完畢，夏油傑神態自若的從教師製服的口袋裡掏出一支黑色馬克筆，然後光明正大在五條悟臉上寫寫畫畫，動作就像他喝酒一樣自然。

灰原雄痛心的嘗試阻止自己最尊敬的前輩做出這種事：“那個，五條前輩現在醉了……”

“你不懂，灰原。”家入硝子語重心長的按住了學弟，“就是因為他喝醉了，所以才有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

五條悟的無下限會檢測惡意自動開啟，但他對親友向來不設防，更何況在場人的心態是惡搞他而不是傷害他。

七海建人神色淡然的端著酒杯扭過頭去，既不參加也不阻止，熟練的無視。

十幾秒過後夏油傑的大作新鮮出爐，五條悟的鼻子上畫了一個小圓圈，左右臉上各畫了三道貓咪胡須。

家入硝子從容的接過了筆，在他額頭上歪歪扭扭寫了個漢字“王”。

沙耶加笑的簡直要拍桌子，她顫抖著拿出手機，和夏油傑家入硝子一起劈裡啪啦狂拍照。

拍到一半夏油傑放下手機，進入鏡頭，在睡熟的五條悟旁邊比了個剪刀手。

然後家入硝子也加入進來。沙耶加笑的想打滾，但還是非常配合的給三人合照。

左右兩邊是笑著的夏油傑和家入硝子，中間是一個呼呼大睡的五條悟貓咪。

那張俊俏的臉上，黑色馬克筆的痕跡十分鮮明。

灰原雄在顫抖，他和沙耶加是完全不同意義上的顫抖：“真的沒事嗎？七海海？”

“不要這麼叫我。”七海建人習慣性糾正他，然後面無表情，“彆管，五條前輩又不是沒乾過同樣的事。”

靠譜的前輩，真是一個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