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謙的語氣決絕如鐵。
文天祥望他一眼, 蒼白面容上浮現出一絲淺淡的微笑:“多謝閣下。”
這一抹笑,是點染了丹砂與血淚的絕豔顏色,宛如一點蒼涼的夕照晚影, 回籠在故國崖山的江天之上,徘徊未已,不忍複去。
於謙定了定神:“是我應儘之義。”
文天祥微微沉吟:“能否稍待片刻, 我還有幾件事想要拜托你。”
於謙欣然道:“先生但說無妨。”
文天祥咬破指尖,撕下一片衣袂, 寫下了一行字:“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儘,所以仁至。”
他將這片衣袂和自己的遺言,一並托付到於謙手中:
“若你日後有暇, 可在崖山海上, 為眾多軍民、官家、君實、張太傅等人,就地立碑為祭。”
“而後,可去尋鄧光薦, 我與君實的記錄都在他處。想我此番死去, 屍骨難歸故土, 你可用手中的文字代為殮葬我, 墳前斜插一枝白梅向南開……”
於謙越聽越不對, 急忙製止他:“先生正春秋鼎盛, 這些交代後事的話, 留待幾十年後再說不遲!”
文天祥望向他,一時錯愕:“你不是來幫忙殺我的?”
帶他走=帶他離開這個世界,理應如此啊。
於謙:“……”
這誤會大了!
他立刻解釋道:“不不不,我是來救先生的。我深知先生為人, 對先生隻有一片純然景仰,絕無加害之心。”
文天祥眸中秋水湛湛,漾出了一絲歎息之色:“你既然了解我,就應該在此時助我速死。”
自從數月前兵敗被俘,他就早已心懷死誌。
第一次,飲下隨身帶著的冰片之毒,未死成。
第二次,尋找到身邊的利器,未死成。
又一次,試圖激怒張弘範,還是未死成。
如今,他更是親眼見證了崖山海戰,國家毀滅,望著所有希望消逝。
心灰意冷,萬念俱灰,不過如是。
茫茫天地,他這一縷孤魂還能往何處去?
他絕無可能投效北虜為之驅策,卻也無法於國滅之際再挽天傾。
改朝換代的動蕩罅隙裡,文天祥是最雪泥鴻爪的一抹慘痛留痕,注定要消融在長夜儘頭,日出之前,不願去擁抱那一縷並不屬於他的天光。
死在此刻,對他來說,既是最好的選擇,也是唯一的選擇。
隻盼死後,南風正勁,尚可以吹他魂魄翻越千山萬水。
最後看一眼,曾奮戰泣血過的河山,看一眼廬陵那縷淒涼的月,揚州的瓊花,臨安的春雨,京華年年破碎如斯。
文天祥深深地看著於謙。
儘管他沉默著,什麼都沒說。
可他卻覺得眼前人和他風骨這般相似,定然是能夠理解他的。
——你能不能、成全我一回呢?
他的沉默擲地如金鐵,是有重量的。
於謙感覺到了這種重量,神色中閃過了一抹掙紮之色,最後低聲說:“我自是明白您的意思,可是……”
他進入副本的時間點,實在太微妙。
崖山海戰都已經結束,大宋都已經滅亡了。
眼下,似乎隻剩【拯救文天祥】這一個可爭取的任務。
陛下的性命、景泰位面的局勢、整個大明天下千千萬萬人的未來……
儘皆都寄托在這一個任務上。
彆說文天祥現在好端端地站在他面前,就算已經進了鬼門關,於謙也要不惜一切代價,去把他搶救回來。
於謙想到這裡,緊握著他的手,沉聲說:“先生如要赴死,就先打過我再說,否則,還是莫要再做此妄想了。”
文天祥:?
他看了一眼緋袍佩劍,意氣風發,一看就很能打的少年版於謙。
再看看被關押連月,身形伶仃,還不知能不能拿動劍的自己。
“……”
此刻,丞相他似乎想說很多話,但最終都歸於無言。
離了大譜。
天下豈有這般不講武德之人!
於謙見狀有點訕然:“先生,我們現在還沒有到窮途末路、非死不可的時刻。”
文天祥面無表情:“我並不這麼認為。”
於謙肅容說:“雖然大宋已經沒有救了,但先生的人生不該到此為止,您對這人間,難道就沒有一星半點的留戀了嗎?”
文天祥緩緩搖頭。
於謙:“……”
這要他如何繼續說下去?
他回想了一下以前背過的文天祥年譜,靈光一閃道:“如今,先生的家人尚在遠方,等待你的歸來。”
“先生固然可以如你詩中說,「癡兒莫問今生計,還種來生未了因」,可心中,當真能不為所動?
“還有先生的無數舊友故交,門生子弟,都在外面為了救你而四處奔走,廬陵張千載,平陽林景熙,江西謝枋得,錢塘汪元量……他們還在等你,在用儘一切辦法救你出去。”
“對於他們來說,你不僅是大宋的右丞相,更是他們的好友文山。”
“國滅天崩已經不可避免,先生還要用自己的死,在你的故友、家人們的心上剜上一刀嗎?”
文天祥聽了許久,輕歎一聲:“你對我是真的很了解。”
於謙驕傲:“那是!”
文天祥忽而說:“你是否聽聞,之前兩軍僵持時,張弘範逼我去招降張世傑,我寫了一首《過零丁洋》,擲在他面前。”
於謙點頭。
文天祥問他:“若換作你,你會如何做?”
於謙毫不遲疑地回答:“自然是跟先生一樣,一往無前,不惜為國死!”
文天祥聲音中似乎染上了一絲笑意:“那你的家人朋友們怎麼辦?”
於謙朗聲說:“我是為了心中的道,就義而死,相信他們會理解並尊重我的選擇的!”
……等等。
他怎麼被繞進去了!
天幕上。
景泰位面的一眾人大為惱火。
因為知道了於謙本來的結局,他們現在分外聽不得這個“死”字。
【景泰皇帝朱祁鈺】:?
【景泰皇帝朱祁鈺】:不理解也不尊重你這個選擇,廷益,以後此話休要再提。
【明. 景泰位面. 吏部尚書王文】:呸呸呸,石灰兄,你大白天何必說不吉利的話,誰要你赴死了!有事一起抗,當我們都是吃乾飯的?
【明. 景泰位面. 戶部尚書陳循】:少保大人切不可如此!
【明. 景泰位面. 大學士商輅】:老師你怎麼這樣啊,哭哭(;′⌒`)
【明. 景泰位面. 太醫院院使董宿】:放心,等於大人一回來,老夫就給你多安排幾個治病項目,絕不讓你再胡思亂想。
於謙:?
他隻是在回答先生的問題而已,大家為何反應如此劇烈?
眾人見他神色茫然,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大忌,頓時更加憤怒。
恨不得當場把於謙從副本裡抓回來,讓太醫董宿好好檢查一番。
真是不省心!
董宿本人更是微微一笑,拿出了十餘厘米長的銀針,慢悠悠地比劃起來。
於謙:“……”
忽然感覺背脊一涼!
不過,被眾人這麼一打岔,他倒是浮現出了一縷靈感:
“先生一心求死,除了覺得大宋已經沒有希望了,更是因為不忍見華夷倒置,膻腥縱橫,隻能用一死來恪守己心,是也不是?”
文天祥輕輕頷首:“是。”
於謙:“提到胡虜,我就有話要說了——”
南宋的覆滅,十萬軍民齊投海,無疑比之前的每一次改朝換代都悲壯。
此前朝代再如何變更,政權依舊在漢。
但大元的建立,卻是一次民族的徹底更迭和重組。
當文脈被從中斬斷,禮義在血與火間流亡。
當北地風霜更改了南國煙雨,鐵騎刀槍傾軋了水雲詩畫。
當世界的所有都已顛覆,一切過去視為立身之本、生命之基的東西都已蕩然無存,當國已不國,道已無道,世人亦非從前的世人。
除了懷抱最後的榮耀引頸一快,給舊紀元畫下一個落日煢煢的尾聲。
還能做什麼呢?
從大曆史的角度來說,元朝造成了民族融合,功在千秋。
然而,對於被裹挾在災難中的宋人來說,誰能不為此感到痛徹心扉,神魂俱裂?
於謙繼續說:“先生無需因此而擔憂,隻因,今日在崖山滅亡的是宋,而不是漢。胡虜無百年之運,多年以後,漢人衣冠猶未絕,中原星火仍照徹永夜。”
文天祥微微一怔。
於謙的聲音如此堅定不移,讓他即便在萬念俱灰中,也忍不住去設想,在未來,真的會有那麼一個充滿希望的新時代。
於謙又道:“一百年後,有一個漢人王朝接過宋人的旌旗,為崖山軍民一洗血仇。”
“那個王朝,遠比大宋更為強大,不僅收回了宋太/祖心心念念的幽雲十六州,而且盛世迭起,萬國來朝,揚威四海……”
於謙略略說了一些,到景泰七年為止。
他並不知道後來都發生了什麼。
然而。
天幕上,忽然出現了許多字跡:
【成化大帝朱見深】:
“朕來說吧,於謙,你轉述給文天祥。”
“先總結一下之前各位祖爺爺們的政績。”
“我大明,有太祖高皇帝伐無道,誅暴元,驅除韃虜,恢複中華,重開漢家日月天。”
“有永樂大帝修大典,征漠北,下西洋,平萬邦,屹立於世界之巔。”
“有宣宗北擊蒙古,保境安民,促成盛世之治。”
“有景帝臨危受命,匡扶社稷,再續國祚。”
“朕登基之後,犁庭掃穴,摧枯拉朽,橫掃滅殺建州女真。”
【弘治皇帝朱佑樘】:朕任用賢明,貶斥奸邪,休生養息,促成治世。
【明武宗朱厚照】:朕武略蓋世,應州大捷,大敗韃靼小王子。
【欽天履道英毅神聖宣文廣武洪仁大孝肅皇帝朱厚熜】:朕平息倭寇,大敗葡萄牙,締造中興。
【萬曆皇帝朱翊鈞】:朕……
【萬曆皇帝朱翊鈞】:朕有何功績?
【崇禎皇帝朱由檢】:皇爺爺,您早期支持張居正改革,這應該算吧,雖然很快就廢除了。
【萬曆皇帝朱翊鈞】:……
【萬曆皇帝朱翊鈞】:下一位!!!
【天啟皇帝朱由校】:朕促成寧遠大捷,收複澎湖,宣揚大明國威。
【崇禎皇帝朱由檢】:終我大明一朝,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
【隆武皇帝朱聿鍵】:君王死社稷。
天幕前的觀眾們:!!!
草,燃起來了。
大秦位面,始皇帝讚歎道:“好一個風骨剛勁的大明!”
他回想起自己的半生功業,不覺感同身受。
這是一個氣勢磅礴的朝代,對另一個氣勢磅礴的朝代之認可,如同英雄之間,惺惺相惜。
大秦,亦有“赳赳老秦,共赴國難”的軒昂本色!
大漢武帝位面,劉徹十分感同身受:“這個大明,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好樣的。”
他想起了自己的“寇可往,我亦可往”,與大明雖然時空迥異,精神卻萬古如一。
大唐貞觀位面,李二看著天幕微笑。
如今的大唐何其鼎盛,萬國衣冠拜冕旒,讓他與天幕也產生了無儘的共鳴。
還有許多的位面中。
橫掃各族、統一北方的大秦天王苻堅;
一生不敗、氣吞萬裡如虎的宋武帝劉裕;
中亞霸主、西征逐鹿的西遼開國皇帝耶律大石……
等許多英氣蓋世、功勳千古的帝王。
都在此刻拍案叫絕,為後世的大明驚歎不已。
於謙將天幕上這些話,逐字逐句,轉述給文天祥聽:“先生或許覺得我在妄語……”
文天祥:“不,我信你。”
於謙:“但請你一定要記得,未來是充滿希望的……什麼,你信我?”
他錯愕不已。
文天祥微微沉吟:“你先前提到了我的詩,「癡兒莫問今生計,還種來生未了因」。”
於謙茫然:“怎麼了?”
文天祥對他笑了笑:“這句詩,雖然很像我的風格,但我還沒寫過它,是我未來寫的吧?”
於謙:“……”
翻車來得猝不及防!
這樣一來,他也就不再遮掩了:“我生活的年代離先生不過一百多年,先生在那時候,已經成為了一個傳說。”
文天祥:“什麼樣的傳說?”
於謙告訴他:“忠臣、孝子、大魁、宰相,古今惟公一人。芳名壯概,與宇宙同不朽。”
文天祥微微一歎:“看來我死得其所。”
夕陽如火燒,落滿了海天一色,又在他微垂的眼睫上鍍滿。
或許是覺得光芒有些刺眼,他輕輕合上眼,纖細的眼睫便像是傷骨的孤鶴,翩躚墜下,抖落了那一線最微茫的光亮。
於謙定定地注視了他一會,忽而沉聲道:“確實死得其所,可我不想見到先生這麼做。”
“我自小將先生視為偶像,可以說,若沒有先生的事跡在前,便沒有今日的我。後世的人都知道,先生代表了南宋的最高氣節,英魂不朽,以一死保全了國家最後的風骨。”
文天祥靜靜聽著。
於謙又說:“我效仿先生,亦成為了隻為國謀,不謀己身之人,若能以一己性命,換來社稷安定,自是毫無猶豫。”
“可我,也是有私心的。”
“我私心裡……還是希望先生能活著。”
哪怕不再有殉節的美名。
一個帝國倒塌的重量,不該由先生一人來背負。
他語氣柔軟而誠摯,宛似滾燙熔岩淬濺過冰原灼熱,眉間的銳利鋒芒也悄然斂去,隻餘一片澄明如水的溫和,一字一字道:
“請先生,留在這人世間。”
那不是一個來自後世人的祈求,也不是來自大明太子少保的祈求。
那隻是來自於謙,對一個視如信仰之光、景仰了許多年之人的祈求。
文天祥輕輕抿唇,似有若無地露出了一絲苦笑。
這讓人如何能拒絕……
他自起兵以來,習慣了萬般風刀霜劍的逼仄與險惡,早就坦然受之,卻很少遇見這樣一份純然不加掩飾的善意。
他終是歎了口氣:“你已經有計劃了?”
於謙還真有一個計劃。
把先生救出去,自然是最重要的。
但在副本任務中,除了【拯救文天祥】,他還想爭取一下【拯救中華】這個任務。
主要思路有兩種。
一是組織義軍抗元,可行性基本沒有,難度更是如同登天。
如果讓於謙從本心上來選的話,他並不介意“明知不可而為之”一下。
但他畢竟是進來做任務的,最好還是穩一手。
李淵通過明太/祖獲取了百分之十的任務進度,於謙也準備效仿一下,去俘虜營中救走某陳姓士兵。
將其送到安徽鳳陽,娶妻生子,爭取早點把外孫明太/祖帶到這個世界上。
曆史上,文天祥去世和朱元璋出生,隻相隔了四十五年,其實不是特彆遙遠。
隻要陳姓士兵努努力,文天祥還是可以給朱元璋當一下帝師的。
想來,太/祖陛下擁有了這樣一位帝師,早年也不必流落皇覺寺,過得如此辛苦。
大明一統天下,再興漢家天的進程,又可以加快了。
天幕前的洪武大帝:感動!
感動得無以複加!
於謙不愧是咱的夢中情臣。
原來不隻是咱對他情有獨鐘,他居然對咱給予了如此深切的厚望!
好一場雙向奔赴!
老朱簡直受寵若驚,當場就想把於謙拉到洪武朝來乾活。
洪武朝的大臣們:???
於謙你不要過來啊!!!
低頭看了看自己微薄的俸祿,口袋空得仿佛能跑馬。
這天底下,居然還真有人能符合咱家陛下的苛刻要求,兩袖清風,家無餘財啊!
此刻,於謙陷入了沉思。
帝師計劃的順利實施,建立在一個重要前提上。
那就是,如何成功將文天祥救出去。
於謙:“……”
等等,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點哈。
天幕上。
一群皇帝正在幫忙出主意:
【梁武帝蕭衍】:於謙,何不考慮一下假扮僧人逃跑,朕親測有效。
【宋高宗趙構】:試試逃到海上,大有可為!
【漢高祖劉邦】:也可以半夜學狐狸叫,“大楚興,陳勝王”……啊,說錯了,是“大宋亡,放天祥”。
【漢高祖劉邦】:表明釋放文天祥是天命所歸,逼迫張弘範從命。
觀眾們:“……”
好一個鬼神之才的漢高祖。
【清聖祖康熙】:逃跑這種問題,得找個內行人士問問,@永曆皇帝朱由榔。
【清聖祖康熙】:給諸位介紹一下,逆賊南明永曆帝,五年間逃跑十六次,時人譏為“走天子”。
【永曆皇帝朱由榔】:閉嘴,狗韃子!
【魏孝文帝元宏】:這種問題必須找專業最對口的人谘詢。
【魏孝文帝元宏】:@光武帝劉秀,在嗎大魔導師?
【宋仁宗趙禎】:@光武帝劉秀,在嗎大魔導師?
【唐肅宗李亨】:@光武帝劉秀,在嗎大魔導師?
【漢光武帝劉秀】:都喊朕作甚,這題朕也不會。
【漢光武帝劉秀】:@於謙,不然朕去崖山海邊,給你召喚一場隕石雨?
【明. 景泰位面. 挑戰者於謙】:……
【漢光武帝劉秀】:開個玩笑。
【漢光武帝劉秀】:於謙你不要擔心,萬一你死在副本裡面,等下次本位面通關的時候,朕可以把你垂釣出來。
【漢光武帝劉秀】:本朝司徒之位暫時空缺,你來的話,就是三公之首。
於謙:?
大可不必!
光武年間的司徒一連死了三個,是實打實的高危職業。
【宋孝宗趙瑗】:@於謙,朕去問問幼安,等會就回來。
【宋孝宗趙瑗】:他一定能幫你解決這個難題!
【魏武帝曹操】:趙瑗這都能秀起來,屬實是孤沒想到的。
【宋哲宗趙煦】:來個趙瑗三連,【朕的絕世天才辛幼安】,【爾等都不如幼安遠甚】,【這事換作幼安來,分分鐘解決給你看】。
【宋哲宗趙煦】:再來個朱祁鈺三連,【於謙日月爭光】、【於謙世中無雙】、【於謙是我大明團寵】。
【宋哲宗趙煦】:再來個李亨三連,【太宗爺爺說得對哇】,【太宗爺爺說得真對】,【太宗爺爺說得真是太對了】。
【漢武帝劉徹】:哈哈哈哈哈。
【秦孝公嬴渠梁】:趙煦顯然已經掌握了彈幕的發言精髓。
【永曆皇帝朱由榔】:@於謙,延平王和李晉王讓朕提醒你,能否嘗試轉航琉球群島?
【後唐莊宗李存勖】:李晉王!是誰在呼喚朕的名字!
【唐高宗李治】:朕登基前的封號,也是李晉王。
【隋煬帝楊廣】:晉王?誰還不是個晉王了。
南明,永曆位面。
晉王李定國看著天幕,一陣無語。
一旁,鄭成功伸手搭在他肩上,粲然一笑:“看來,寧宇,你那句詞得改改了,【生死都從李晉王】的指向性不是很明確。”
李定國:???
彆太過分了,這句詞本來也不是他寫的!
鄭成功又笑道:“不如就改成【生死都從李寧宇】……不行,這樣全詩就不押韻了,還是改成【生死都從李二郎】吧。”
永曆帝一直縮在龍椅上,戰戰兢兢地看著他。
這時,終於壯起膽子插了一句:“可是,延平王,李二郎這個名字經常被用來稱呼唐太宗。”
鄭成功陷入了沉思,那該改成什麼好呢。
永曆皇帝拉拉他的衣角,給他倒了杯茶,小心翼翼地請他過來。
鄭成功欣然應允。
二人暫時拋棄前嫌,一邊討論,一邊朝著李定國指指點點,發出了快樂的笑聲。
李定國:“……”
等著!他這就去北伐!
這個宮裡,他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清高宗弘曆】:走天子和他的臣子彆太荒謬,這話留著跟全盛時期的張世傑說還差不多。
【清高宗弘曆】:於謙就一個人,能轉航到哪裡去?
【明. 景泰位面. 太上皇朱祁鎮】:哈哈哈哈,於謙要死了!死得好!
【清高宗弘曆】:晦氣!來個人把堡宗抬下去!
【宋仁宗趙禎】:現在文山先生和於謙都在船上,哪裡都跑不了。
【宋仁宗趙禎】:隻能等他們被轉移的時候,再見機行事了。
【宋孝宗趙瑗】:@於謙,你還在嗎?
【宋孝宗趙瑗】:幼安建議說,為了你和文山先生的人身安全,不行就先降了吧。
【宋孝宗趙瑗】:一來可以讓元賊放鬆警惕,方便營救,二來,還可以效仿蜀漢薑維之事。
【蜀後主劉禪】:?
【蜀後主劉禪】:你彆嚇朕,什麼蜀漢薑維之事,伯約咋了?
【景泰皇帝朱祁鈺】:不可。
【景泰皇帝朱祁鈺】:薑維能起事,是因為鐘會本身就想造反,但張弘範深受忽必烈信任,不具備這樣的條件。
【景泰皇帝朱祁鈺】:廷益,莫要被上面那些人誤導,相信自己的判斷,朕也相信你。
【蜀後主劉禪】:有沒有人來告訴朕,伯約怎麼了?
【蜀後主劉禪】:到底有沒有人啊!
於謙一行行看過去。
他轉頭望著文天祥:“先生,若從薑維前事?”
文天祥平靜地抬手,指向遠處一線青天碧浪:“聖主已去。”
於謙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薑維欲使社稷危而復安,日月幽而復明,是因為彼時,後主劉禪尚在,一切都還有希望。
但此時的小皇帝趙昺,連同其他一眾趙家宗室,都已經葬身在崖海波濤裡了。
為之奈何!
……
次日,張弘範例行來勸降,發現船上多出來一個於謙。
他之前從未見過此人,頗有些疑慮。
文天祥淡然解釋說,這是家中的門生晚輩,未曾入仕,故聲名不顯。
張弘範驚奇道:“門生晚輩——他是你弟子?”
文天祥頷首說是。
張弘範將信將疑:“可你不是沒有收過弟子嗎?”
這些日子,為了勸降文天祥,他是什麼手段都用過了,也連帶抓捕了無數與文天祥關係親近的人,輪番來勸說。
若是有弟子,早就被一道抓來了。
於謙:“因為之前的我還在爭取。”
文天祥完美地進行了一波配合:“對,他現在是我弟子,門下唯一一個。”
張弘範:!
他立刻覺得機會來了,留下於謙,可能會使文天祥態度軟化,索性將人關到了同一處。
是夜。
於謙找了一張白紙,把即將發生的事件都默寫了出來。
他們將被押解前往大都,一路北上。
沿途中,唯一比較有希望逃離的機會,是在半道上的建康城。
原本的曆史時間線上,文天祥和好友鄧剡(鄧光薦),被羈押在建康二月有餘。
後來,鄧剡因為生病,留在了建康驛站醫治,文天祥則繼續渡江北上。
鄧剡心知此一去,必成生離死彆,於是在病中掙紮起身,揮淚相送,寫下了千古名篇《念奴嬌·驛中言彆》。
“水天空闊,恨東風,不惜世間英物……”
長江依舊是赤壁時的長江,水天也依舊是赤壁時的水天。
山河不老,卻暗換流年。
最恨東風,當年肯成全周郎一場火燒赤壁,如今,卻不肯成全文天祥再複河山。
於謙想了一下,覺得建康驛應該是最方便進行逃跑操作的地方。
一來,建康本身就有一部分抗元義士還散在民間活動,可以幫助他們。
二來,蒙古人攻下建康未久,設防定然不如江北地區嚴密。
三來,建康水路發達,便於出逃。
隻需要想一個辦法,讓先生在建康的時候生病,設法留下來。
但還有一個問題。
原曆史上,生病的是鄧剡,這次肯定不能讓他再生病。不然二人同時重病,元兵一看就知道裡面有貓膩。
於謙想到這裡,轉頭鄭重其事地說:“先生,你一定要提醒鄧光薦好好養生!”
文天祥:?
怎麼就忽然跳到了養生話題。
但他確實很擔心自己的朋友,遂寫了一首問候詩,交給看守的士兵轉達。
“先生且慢!”
於謙截下了那張詩稿,自己重抄了一份送走。
他把原文珍而重之地收好:“這是先生的真跡,還是留給我吧,等回家了,一定要掛在書房裡裱起來。”
文天祥:“……好的。”
他見於謙依舊盯著他的手,似乎在等待著什麼,隻能將方才寫字的筆遞過去:“你想要這支筆?”
於謙滿意地收起筆,但目光還是一動不動。
文天祥:?
他不動聲色地拽了拽衣袖,遮住了大半的手,隻餘一點溪深流雲般瑩白的指尖露在外面。
於謙終於收回視線,眸中似是染上了一抹遺憾之色。
文天祥:“……”
不是,你為什麼會感到遺憾啊?
難道是因為不能把他也一起打包帶走嗎?!
他果斷換了話題:“廷益以後還能回家麼。”
“當然可以”,於謙語氣輕快,“我的陛下、家人、好友們,都在故鄉那一端等我歸來。”
文天祥又問:“可有約定歸期?”
於謙想了想,慎重地說:“這我便不清楚了。我為先生而來,隻要先生長命百歲,我大概能在這裡待上好幾十年。”
他見先生還有些疑惑,就舉了個生動形象的例子:
“漢明帝永平五年,劉阮二人入天台山,誤見仙女,山中不過半年,歸鄉子孫已七世。”
“我亦如此,我無論在先生身邊度過多久,和家鄉都毫無關係,時間流速也不一樣。”
忽然成了「仙女」的文天祥:“……”
行叭,你開心就好。
……
連日以來,元軍在外面大擺慶功宴,歡聲震天。
慶功宴中最隆重的一場,張弘範指定要文天祥出席,打的還是趁機勸降的主意。
許多之前投降的宋將也參加了宴會。
張寶、翟國秀、劉俊等人,都是在崖山海戰中投降的。
特彆是翟國秀,他的投敵等於是撕開了崖山軍陣的防線,形成致命一擊,直接導致了宋軍的崩盤,可謂第一罪魁禍首。
這些降將們如今都在座中喝酒。
見到文天祥進來,有的面露愧色,愧疚於無法拯救家國。
有的不解痛惜,感慨文天祥太過執迷,不願事新朝,恐難免一死。
還有一種人就比較奇葩了。
他們竟然很憤怒地看著文天祥,目眥欲裂。
當一束明光照進深淵暗夜,這束光便也有了罪。
這些人的所想,大概就類似於,“就你清高,顯得我們好像很不堪”,“一缸墨水裡面為何要出現一滴清水”,“得想個辦法把他搞死,這樣就沒人能用他做例子,嘲笑我們變節了”,如此種種。
實在是無恥之尤。
文天祥目不斜視,徑自從一眾神情各異的人群中穿過。
於謙跟在先生後面,望著每一張面孔,試圖將他們和史書裡的那些人物對上號。
有一位形容清臒、衣衫飄飄的文士忽而出現,向這個方向走來。
文天祥告訴於謙:“他就是你要找的鄧光薦。”
於謙:!
他回想了一下,覺得此人和先生,可稱為神仙友情。
前半生,是發小、同窗,師出同門,風雨共度。
後來被元軍扣押,於建康驛中,揮淚成生離死彆。
後半生,鄧剡隱居江南,年年為文天祥掃墓祭祀。
他用餘生追溯記錄往事,寫成《文天祥傳》,讓這段義烈往事不至於埋沒在黃沙歲月中。
鄧剡本來跟著陸秀夫等人在崖山行朝,戰敗後欲投水自儘,投了好幾次,都被元軍執著地撈了回來。
此刻,他面帶病容,弱不禁風,看起來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
於謙想起了自己的建康驛出逃計劃,對他拱了拱手:“請務必注意身體。”
鄧剡蒼白地笑笑,看向文天祥,目露詢問之意。
文天祥眼睫如霜凝,輕輕一抬,表示於謙是他的門生故友。
鄧剡頓時驚訝不已,那目光分明在問,“你還有哪個朋友是我不認識的?”
文天祥也回了他一個,“放寬心,我信他如信我自己”的眼神。
鄧剡愈發錯愕,回過身,將於謙上上下下打量了遍。
這是一個風骨清正,心思純然,但一看便曆經殺伐,一往無前的少年。
鄧剡:嗯,乍一看,氣質不遜於我。
再一看……
不知比我高到哪裡去了。
他的眸光漸漸變了,控訴般地看著文天祥,仿佛在問,“你有如此人才,怎麼不早點拉出來乾活!此乃救世之才!”
文天祥無奈一歎。
是他不想麼,是早些時候,於謙還沒穿過來啊。
鄧剡也知道木已成舟,轉瞬神色悵然,也隻長長地歎息了一聲。
這幾句話皆以眼神交流,且隻在須臾間完成。
旁人根本無法察覺此地發生了什麼。
於謙:“……”
好羨慕。
什麼時候他和先生也能有這般默契啊。
張弘範強行將文天祥按在了上座,讓他聆聽大元將士們的歡歌,實屬殺人還要誅心。
於謙擔憂地望著先生,先生回了他一個“無事,且安”的眼神。
他隻好來到一個視野不錯的角落裡,一邊看著先生,一邊吃瓜。
字面意義上的吃瓜。
“這瓜果甚是鮮美”,見鄧剡也來到了這邊,於謙抬手給他遞了一片瓜,“光薦,你來了。”
鄧剡慢吞吞地啃了兩口瓜:“叫什麼「光薦」,沒大沒小,你應該叫我一聲師伯。”
畢竟他和文天祥是白鷺洲書院的同窗,於謙既然稱呼文天祥為先生,難道不是他的小師侄麼?
於謙微笑:“光薦。”
“不不不”,鄧剡堅持不懈,“快叫師伯。”
於謙繼續微笑:“光薦。”
鄧剡深吸一口氣,極力引誘道:“彆叫光薦,你叫我一聲師伯,我送你個見面禮怎樣。”
於謙巋然不動:“光薦。”
“……”
鄧剡與他對視半晌,見他毫無退讓的意思,不禁鬱悶至極:“為什麼你稱呼文山是「先生」,到我這裡就變成了光薦?”
於謙語氣十分堅決:“先生就是先生,青史浩蕩,千秋萬古,也不過隻此一人。”
鄧剡被這一句話震住了,許久才道:“……小師侄,你的想法很危險啊,文山他知道嗎。”
於謙思考了一會:“可能知道吧。”
見鄧剡滿頭問號,他補充說明道:“自從見到先生,我每天都要讚美他很多回,可能說過了這句話,也可能沒有,我記不清了。”
鄧剡頓時絕倒。
你們倆是一個真敢說,一個真敢聽。
下一刻,他誠懇地拉住於謙的手,使勁晃了晃。
“你究竟準備了多少類似的誇誇名句,能不能分享一下,我確實很需要!其實我以前也很擅長誇人的,但最近有個小朋友天天纏著我,我的誇誇底蘊已經快被他搬空了。”
於謙擺出了一副“不與爾等同流合汙”的表情,冷漠道:“你找錯人了,我不擅長誇人,我從來都是實話實說。”
鄧剡:“……”
實話實說你都能「千古隻此一人」,真要讓你誇他,你還不得上天!
他不禁好奇,自家好友究竟是從哪兒挖來的這個絕世寶藏:“你家鄉在何處?”
於謙:“浙江錢塘。”
鄧剡若有所思:“我和文山有一個共同的故友,也是錢塘人。”
於謙想起一人:“汪元量?”
鄧剡驚訝更甚:“原來你們認識。”
於謙搖頭:“算不上認識,我小時候拜過他的墓碑,離故宅不遠。”
鄧剡無語:“人家現在分明還活得好好的!”
於謙:“沒關係,他以後總會死的。”
鄧剡:???
於謙也意識到了此話有歧義,當即描補道:“我是說,他在未來死了,事情是這樣的——”
汪元量,號水雲,錢塘人。
原本是南宋的宮廷琴師,國滅之日,擄陷於元營,曾多次前往囚牢中探望文天祥。
後因不願仕元,孑然一身放歸江南,終老河山。
他給後人留下的形象,永遠是素淡而寂寞的。
似那一截故國江邊湘妃泣血的竹,空染了血淚斑斑,守著早已老去的江南煙水,寥落地彈著一曲瀟湘水雲,直到歲華儘滅,人事全非。
既然已經說了汪水雲的故事,於謙索性也不再藏著掖著,將自己的來曆,和未來建康驛出逃的計劃,都告訴了鄧剡。
從曆史發展來看,這位的人品十分可靠,而且他也確實需要對方相助。
鄧剡聽完,一臉驚嚇地看著他:“你莫要以為我好騙!”
於謙回想了一番鄧剡的生平,開始給他挖坑:“近來,是否有個年輕人常來拜訪你,態度很誠懇,想拜你為師?”
鄧剡神色一變:“你這都知道!”
“當然是從史書中看來的”,於謙又問,“光薦覺得此人如何?”
鄧剡提到自家弟子,唇角泛起了一絲笑意:“是個很好的孩子。”
“我被從崖山救上來之後,便一直試圖尋死,但這孩子每次都會及時出現,將我救下,百般照顧。又說仰慕我文名已久,唯願拜入我門下。”
“如此三番五次,我非草木,豈能不動容,便決定收下他了。我還準備把平生所學編成一本書給他,名字都想好了,就叫《相業》……”
他說得正高興,忽見於謙面露古怪之色。
鄧剡不由驚奇:“怎麼,莫非我這個弟子青史留名了?”
於謙心想,何止是青史留名:“光薦收徒之前,難道就沒思考過他的身份?”
對此,鄧剡表示:“我當然思考過!”
“能在船上自由出入的,一定是個元人宦官子弟。不過呢,我跟他說我絕不仕元,隻是收他為弟子,他居然還挺高興的,說什麼,既然這樣的話,以後老師的元人學生就隻有我一個人了。”
他搖了搖頭,直歎氣:
“這孩子如此憨憨傻傻,估計家中官職不會太高,難得有一顆求學進取之心。我不好多問,生怕打擊到他。”
於謙:“……”
憨憨傻傻的分明是你才對吧。
他凝視著鄧剡,一字一句道,“你這個學生,是張弘範的次子張珪,未來的元朝宰相、帝師、四朝老臣、漢法改革推行者。”
“你是張珪一生中,對他影響最大的人,猶在張弘範之上,張珪的漢法就全盤繼承自你這裡。”
“——對了,你之前說的那些誇誇名句,不會就是給張珪準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