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家兄弟的奶奶姓陳, 早些年推著小食車供兩個孫子念書，再後來，盤下一個校門口的店鋪，專門做早午, 因為食材乾淨, 份量大, 手藝好的緣故, 生意很是紅火。

隻是這項營生雖然賺得不少，但卻累人, 不僅得早起, 最開始沒錢雇人的時候, 還得一個人揉幾十斤的面團, 剁幾十斤肉餡, 年輕的時候不覺得, 等上了年紀, 各種各樣的毛病就都冒出來了。

現在老太太身上有很多老年人的常見疾病, 關節炎、脊椎病、高血壓、高血脂……心臟做過手術, 需要常年吃藥, 好在她費心費力養大的一雙孫兒出息又孝順，在能掙錢後，就讓老太太把之前經營的早餐店盤出去。

天災前，老太太的生活就是跳跳廣場舞, 和老姐妹出去喝會兒茶聊聊天。家裡的衛生有保姆搞定, 隻不過老太太堅持每一天的晚飯都自己親自做，就為了看孫子們吃飯時大口大口滿足的表情。

作為曾獨自撐起一家食譜的小老板，陳奶奶的手藝不說比肩名店大廚，但絕對遠超一般廚師的水準, 尤其是一些家常菜，可能比那些名廚的精雕細琢，更能嘗出食物的本味。

所以隻要條件允許，邱晨和邱夕兄弟倆都會回家陪奶奶一塊吃晚飯。

終於等到兩個孫子回來，老太太趕緊把桌子上微涼的梅乾菜扣肉拿去蒸鍋上重新加熱。

“怎麼樣？路上沒出什麼事吧？”

從廚房出來的陳奶奶也不看孫子們帶回來的那一堆東西，隻是握著孫子的胳膊，對著他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沒事，一路上都很平靜。”

邱晨趕緊脫掉身上冰涼的雨披，就算真出了什麼事，他們兄弟倆的第一反應也是瞞著老太太不告訴她。

“幸好頂樓的那位鄰居有一艘充氣的橡皮艇，要不然，咱們這次也不能去那麼遠的地方，恐怕靠近市區，人流密集些的區域，不是被政府軍隊接管，就是被人翻遍了。”

不管是光華醫院還是昱華大廈，嚴格說起來，地段都不算特彆好，作為待開發的地段，周圍的小區入住率並不高。

“這次從醫院裡找到了不少藥，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奶奶你都不用為這些東西發愁了。”

邱夕笑著說道，在外頭總是表情克製，一副斯文精英模樣的男人，眼底都透著暖意，像是長輩們都會喜歡的那種陽光大男孩一般。

“都是我這個老太太拖累了你們。”

陳老太太看著窗外黑漆漆的環境，聽著劈裡啪啦的雨聲，面露愁色，她知道，孫子們昨晚上之所以冒險和其他陌生鄰居組隊出門，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給她找藥。

這些年老太太的心惶惶不安，老年人或許對危險的來臨更有感知力，每每看著屋外連綿不斷的大雨，她都有種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

變天了！

老太太真擔心，自己到時候拖了孫子們的後腿。

“您老高高興興的，每天給我和老二準備熱騰騰又可口的飯菜，就比什麼都強。”

邱晨將雨披收拾好，然後去廚房拿碗筷。

“要是沒了奶奶你這個大廚，以後我和老二恐怕隻能吃一些豬食了，你也知道的，我倆都沒什麼做菜的天賦。”

說著，他用力嗅了嗅。

“奶奶，你是不是做了梅乾菜扣肉，我聞著味兒了？餓死我了，等會兒我能吃三碗飯。”

邱晨誇張的表情逗得老太太眉開眼笑，尤其看到兩個孫子狼吞虎咽吃著她準備的飯菜時，她頓時又覺得，自己這把老骨頭還是有點用處的。

是啊，沒了她，這倆小子怎麼辦呢，沒看到他們成家之前，她總是不放心閉眼的。

在老太太看不見的角度，邱夕賞了大哥一個讚賞的眼神。

實際上，邱晨一個人出國待了這麼多年，怎麼可能像他表現在老太太面前的那樣，連簡簡單單的幾道家常菜都做不了呢，隻不過是為了哄老太太高興假裝的。

有時候，越上了年紀的老人越需要這種被需要的感覺。

這會兒兄弟倆大快朵頤的動作也不全是演出來的，忙活了一個晚上，肚子確實餓了，再加上老太太的手藝實在是好。

簡單的一道梅乾菜扣肉，做法卻很講究。

老太太不喜歡外面賣的梅乾菜，家裡儲藏室囤的那一大袋梅乾菜，全都是她自己做的，薺菜乾，白乾菜，油菜乾，每種種類都做了不少。

燒肉，她喜歡用薺菜和白菜乾，前者鮮，後者嫩。

這種特殊情況下，雖然沒辦法吃到新鮮的五花肉，可老太太囤在冰櫃裡的豬五花是上等的農家土豬肉，加上冰櫃的品質好，速凍效果超過一般的冰箱製冷功能，味道並不比新鮮豬肉差。

說來也是運氣好，在雨季前，老太太特地托相熟的養殖戶養的兩頭烏出欄了，宰殺處理完凍了半個冰櫃，這種品種的土豬肉香，油脂足，用來做燒肉就是一絕。

最好部位的五花肉，切成厚度適中的肉片，烹飪完後碼在梅乾菜上蒸煮，因為邱晨兄弟倆遲遲不回，中途又加熱了好幾次，反倒讓這道梅乾菜扣肉更加入味，充分融合了彼此的香氣。

肥瘦相間的肉片用筷子一夾顫顫巍巍的，稍微一用力就能被夾斷，油脂層晶瑩的好像半透明的琥珀，入口即化，拌著大米飯吃，叫人恨不得多吃幾碗飯。

扣肉濃香，菜乾解膩，再來一口清爽的西紅柿蛋花湯，一頓飯吃完，兄弟倆都滿足的躺在椅子上。

休息了好一會兒，才開始繼續整理拿回來的那些東西。

老太太洗碗收拾桌面，邱晨負責拆包，邱夕打開了儲藏間，準備將已經塞的滿滿當當的物資重新歸納整理一番。

兄弟倆都是未雨綢繆的性格，大雨第二天，看見網絡上流傳的“末日預言”後，就趕緊調查有關的消息，以及向身邊有關係的朋友打聽情況。

在知道軍隊第一時間接管了各地糧庫和大醫院後，他們當機立斷，在很多人沒有反應過來的當天，就冒雨出發囤積了很多物資回來。

本來兄弟倆都不住在豪庭名邸，這是邱晨剛掙錢那一年讓老太太賣掉老房子又貼了一點錢買的改善房，寫在奶奶名下，後來兄弟倆越賺越多，又各自買了更大更豪華的房子。

隻是那個時候陳老太已經在這裡住慣了，有熟悉的朋友和相處融洽的廣場舞團，輕易不願意搬家，再加上老太太覺得孫子大了該有自己的生活，怕自己一個老太太礙事，不肯搬去任何一個孫子家，跟他們同住。

無奈之下，兄弟倆選擇給老太太請一個保姆負責衛生，自己則每天晚上回來陪老太太吃一頓飯，然後各回各家。

但這一次突發情況，兄弟倆在權衡了每一套房子的地段以及周圍環境後，還是決定將大部分物資囤在了豪庭名邸。

當然，狡兔三窟，他們在自己的兩處房產裡，也隱蔽的囤了一些東西，以防不時之需。

至於原本負責衛生的保姆，在決定囤貨之前，兄弟倆就給了一筆不菲的遣散費將人辭退了，要是被外人知道家裡的充足物資，恐怕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除了這些生活必須用品，邱晨還借用了以前的一些關係，弄到了一批防身武器。

在做完這一切後，兩人又將車子加滿油，停在了最近的潤華超市的頂層停車庫上，等過了雨季，車子還能派上用場。

“你覺得那幾個隊友怎麼樣？”

哄著熬了小半宿的老太太去睡覺，邱晨看著那些夠一家人吃小半年的物資，拍了拍弟弟的肩膀。

“目前看來……可以繼續合作。”

邱夕回答道。

夏妍有船，這是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

於磊有人品……雖然看起來武力值不太高，至少讓對方負責看守的工作，不用太過擔心。

至於尤絨絨……嗯……她有病……

想到這兒，邱夕就忍不住想笑。

連日緊繃的神經，這會兒都輕鬆了不少。

邱晨不知道弟弟無緣無故發笑的原因，但是對於弟弟的話，他還是讚同的。

“水漲的太快了，我覺得四樓還不夠保險。”

敲定了和那幾個人繼續合作的意向，邱晨又神情肅穆說起了現如今最重要的一件事。

最安全的高度絕對非頂樓莫屬，但顯然，不管是夏妍還是尤絨絨，作為獨居的女性，她們即便願意接納自己作為隊友和她們一起出去搜尋物資，但絕對不會放心的讓兩個成年男性進入自己的地盤。

如果隻有他們兄弟二人，他們會選擇去高樓層打地鋪，但現在還帶著奶奶，兩兄弟都想給老人創造一個舒適的生活環境。

更彆說，他們還有一堆物資，不可能直白的暴露在其他人面前。

邱夕深思，琢磨起了處理的辦法。

*****

小區的寂靜是在淩晨五點多的時候被打破的。

某棟一樓的住戶迷迷糊糊想下床上廁所，結果整條小腿浸泡在了積水中，冰冷刺骨的寒意讓他打了個激靈，頓時清醒過來。

他的尖叫聲像是一個信號，拉開了整場大戲的序幕。

這段日子大雨瓢潑，天色一直暗沉沉的，白天和黑夜沒什麼區彆，加上絕大多數人不能出門的緣故，許多人的作息已經紊亂了，每每刷著有關水災和救援的視頻熬到三更半夜，第二天又睡到日上三竿，很多人對時間已經沒有了確切的概念。

再加上昨天領到了食物，知道政府不會停止救援後，神經鬆懈，睡得香甜，以至於這會兒水都快沒過一樓的大床高度，小區的住戶才遲遲發現。

業主群裡，滿是低層住戶的狂轟亂炸，物業經理和幾個管家根本回複不過來，隻能發群公告表示已經聯係了救援隊，到時候可以安排低層住戶撤離至安置點，或者安排他們去投奔一些住在高層的親戚朋友，隻要對方那邊願意接收。

但對於物業給出的這個處理方式，不少住戶都表示不滿。

幾天的時間，在現在還沒有斷電斷網的情況下，大部分人都知道了現如今安置點的情況。

臨時搭建的棚屋裡住滿了人，沒有單獨的房間，男女混住，隱私為零。

因為大部分人手都忙著救援受災群眾和搜集物資的緣故，安置點的治安並不算特彆好，許多人發視頻表示自己帶過去的物資和貴重物品被偷盜，但管理方遲遲沒能抓到小偷，給出解決方案。

而且安置點的夥食也參差不齊，運氣好的分去酒店高層，還能吃到順口的盒飯，運氣不好分去更大的安置中心，一個安置點住著幾萬人，要保證這麼多人能吃上飯，口感就很難保證，許多人在網絡上上傳了自己飯盒裡沾著泥的菜根，帶著殼的雞蛋湯，以及長滿豬毛的紅燒肉……

怎麼看，安置點的生活都不如住在家裡更舒服。

而且他們也能領到救濟糧，就算手藝普通，至少也能吃到乾淨可口的飯菜。

【2-203】:就不能安排我們住到高層業主家裡嗎？我願意給他們一筆租金。

【4-103】:是啊，這個時候大家難道不應該互幫互助嗎？我家裡還有老人和小孩，安置點的居住環境太差了，我們年輕人無所謂，老人孩子實在不能遭這個罪。

【4-103】:圖片

【4-103】:圖片

……

業主群裡，不少一層樓住戶都上傳了家裡進水受災的照片。

水雖然還沒有滿到二樓三樓，但是他們也已經提前恐慌起來，不複之前的輕鬆。

【6-203】:@6-704，鄰居，我記得你們家裝修好了還沒有搬過來對吧，之前還在群裡說過自己家來不及關窗進水的事，既然還沒有住人，能不能先借我們家暫住一段時間。

【6-104】:@6-704，還有我家，求你發發善心，反正這套房子也空著。

【秋天】：特殊情況特殊辦法，你們直接把門鎖撬了唄，這種天氣，他們難道還能遊過來找你麻煩。

本來群裡有規定，所有業主必須將本群的昵稱改成自己的樓棟號和房號，但是現在已經有業主將昵稱改掉，還換了頭像。

這樣一來，除非和對方加過好友，不然按照大群裡龐大的人數，以及新的陌生頭像，很難回憶起對方的真實身份。

這種情況下，這些人說話也變得更大膽了一些。

【6-704】:你們是強盜嗎？那可是我裝修好的新房子，自己一天都沒有住過，怎麼可能借給彆人住，你們要是敢撬鎖，我就報警了。

本來被@後裝死的6-704坐不住了，連忙跳出來製止。

雖然之前沒關窗進水的事情導致靠近窗口的那部分地板被泡爛，但家裡其他大部分家具電器都是好的，自己都沒使用過的家具電器讓其他鄰居白白享受，換做大部分人，心裡都不會樂意。

【6-704】:那個叫秋天的，你願意當老好人你把自己家借給彆人住唄，憑什麼安排我的房子，你這是慫恿犯罪你知道嗎，彆以為改了名字藏頭露尾就找不到你，到時候隻要報了警，你躲不了的。

……

之後，他又連發了好幾條，還@了物業經理，要求物業儘職儘責保護業主的財產安全。

之後的幾分鐘裡，群裡隻剩下6-704一個人的不斷刷屏。

好像有什麼，悄悄改變了……

尤絨絨點開群名邊上的“…”，群成員頭像下面的名字有不少都改成了正常的網名，再一刷新，許多頭像也發生了變化。

除非翻找聊天記錄，不然很難將他們和之前的記憶對上號。

但即便往上翻聊天記錄，除非曾經說過的話給人留下深刻印象，還為此專門記下了他的房號，或者在對話中，就點明過這一點，要不然，那些記錄對找到說話的人的房號也沒有任何幫助。

【末日來了】：我記得我們小區還有幾個長居國外的業主吧？這種情況，他們肯定回不來了。

【情非得已】：是啊，這個房子空著太可惜了，誰還記得是幾零幾嗎？要不大家去爬樓敲門吧，不開門，不吱聲的，肯定屋裡沒人。

【A】：問物業，物業肯定知道@物業吳經理，都這種情況了，難道為了幾套空著的房子眼睜睜看著低層的業主吃苦受罪？什麼叫大局觀，什麼叫奉獻精神？他們不懂，你一個物業的領導也不懂？

……

一群人，也不知道是利益相關的低層住戶，還是想借機攪渾水的壞種，在群裡各種上躥下跳，將道德綁架使用的爐火純青。

原本還算和諧的業主群，瞬間變得烏煙瘴氣。

尤絨絨趕緊切換手機界面，不耐煩看這些糟心的內容。

但那一瞬間閃而過的新內容，讓她還是將已經跳轉到視頻網站的界面重新切回到了飛信群裡。

【8-1701】:我記得五號樓頂樓01，02兩戶住著的都是單身小姑娘，她們的房間肯定還空著，低層樓的住戶可以想辦法去跟那兩個小姑娘求求情。

在這一條內容上傳後的幾分鐘裡，尤絨絨收到了好幾個好友添加申請，都是通過業主群添加的。

雖然龍不愛用腦子，但不代表她沒有腦子。

8-1701，她記得是一個恨國噴子，而且在之前的罵戰中，已經憤而退群了，難道重新加回來了？

可惜這種企業聯係群沒辦法搜索聊天內容，想看之前的聊天信息，就隻能一直往前翻，但這些天，群裡的消息每天都有上千條，不知道要翻到猴年馬月。

開動自己聰明的大腦，尤絨絨退出業主大群，打開了五號樓的小群。

小群裡備注依舊是5-2501趙家豪奶奶的趙老太，這會兒的換了新頭像，和大群裡，備注【8-1701】的那個人頭像一致。

不需要驗證，龍已經給趙老太定罪了。

如果她猜錯了，那算趙老太倒黴。

她換上自己時髦的藍白條紋病服，頂著胸口、背後青山精神病院幾個大字，拿著半米長的西瓜刀，打開門，大搖大擺準備去找趙老太算賬。

同一時間，隔壁的房門也打開了，夏妍看著她的打扮，露出了然的眼神。

“一起？”

顯然群裡低級卻陰毒的挑撥，她也看見了，並且也猜到了真凶就是同棟樓的老太婆。

要不然，這會兒夏妍還應該穿著雨披。

尤絨絨重重的點了點頭，兩人氣勢洶洶朝樓下走去。

*****

“那個八棟樓的怎麼又加回來了？”

2501，徐雪看著群裡的消息有些納悶，之前她婆婆和頂樓兩個小姑娘的爭執都發生在五號樓的小群裡，因此住在這棟樓裡的很多人都知道頂樓01，02是兩個獨居的女孩子。

可八號樓的人是怎麼知道的？

因為趙老太換了頭像，徐雪一時還不知道這是自己婆婆乾的好事。

“可見多得是人看不慣那兩個自私自利的小丫頭。”

趙老太有些心虛的放下手機，她準備等大群裡的留言再多一些，把她剛剛那段話遠遠頂掉後，再換掉頭像，這樣一來，等她在小群裡發言的時候，也沒人會將他們“兩個”聯係在一起。

老太太自覺自己的辦法天衣無縫。

直到幾分鐘後，大門砰砰作響。

“誰啊？”

做賊心虛的老太太差點被嚇死。

但轉念一想，自己的辦法那麼好，怎麼可能輕易被人察覺呢，或許是自己這棟樓低層的住戶找上來了。

這讓老太太很不耐煩，難道那些人還想來蹭她家的房子嗎？當初窮鱉隻能買低層，現在居然還想沾他們家的光？

老太太又驕傲，又不屑，警惕的湊到貓眼旁，決定要是看到門口站著的是個女人老人，她一定要開門狠狠罵死這群不要臉的。

“啊！”

就在眼睛湊近貓眼的一瞬間，一把刀直接劈在門上，貓眼碎成幾瓣。

恍惚間，刀刃就像是劈在她眼睛上一般。

趙老太三魂嚇掉了七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