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番外(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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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水稻一年三熟,雲溪剛收割完早稻,爭分奪秒育出秧苗後,馬不停蹄插秧。

她和滄月在田裡勞作了一天,那條小人魚就跟著她們兩個忙活了一天,小尾巴在田裡甩得啪嗒啪嗒響。

一天下來,她們三個滿是泥土味,在湖中洗了好一會兒,雲溪率先上岸,擦乾身子,穿好衣服,戴上一頂草帽,坐在岸邊,低頭看水中的那兩條人魚,動作整齊劃一地把尾巴抱在懷裡搓洗。

峽穀湖畔這裡的水田栽完了,明天還有河邊那片的水田。

一年裡頭,最關鍵的幾個節點都是圍繞著水稻的農事,忙完了這些,至少可以保證來年餓不著肚子。

斜陽殘紅,暮色四合,雲溪坐在岸邊,催促那兩條人魚:“洗快點啊,太陽要下山了。”

滄月聞言,聽話地從水裡遊了過來,遊上岸,甩甩身子,甩乾身上的水珠,抄起一旁掛著的鹿皮,二下五除二穿在身上。

小人魚的小尾巴左右擺動,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也上了岸,穿上那件雲溪為她縫製的小衣服。

耕作的農具都收在了一旁搭建的小草屋中,這裡不像鄉下,沒人會偷她的農具。

雲溪手上拎了一條留待晚上燉湯的稻花魚,跳上滄月的後背,往山洞的方向走去。

那條小人魚緊跟在她們身後,努力跟上滄月的步伐,生怕跟丟,可魚尾巴尚且短小,再怎麼努力遊走,也落下了不小的距離。

滄月停下,轉過身等它追上自己後,伸手把它撈到臂彎下,夾著它,回了山洞。

它的父母還沒回來,雲溪為了感謝它幫自己插秧,從淺水灘裡撈了一瓶浸泡了一天的地莓果汁給它喝,還折了根蘆葦稈,教它怎麼吸著喝。

它學得很快,二兩下就明白了如何用那根蘆葦稈吸出陶瓶裡的果汁來。

雲溪看著這條機靈的小人魚,決定給它和它的同胞取個名字。

滄月說它們都是雌性。

這些人魚之間互相嗅一嗅味道,就能輕易辨認出彼此的性彆。

它的母親叫“驚蟄”,雲溪打算以後給驚蟄的後代取名,都從二十四節氣裡頭摘取。

她思索片刻,決定叫這條小人魚“穀雨”。

雨生百穀,穀雨節氣後,正是莊稼適宜生長的時節。

穀雨的同胞姐妹,雲溪則命名為“立夏”。

二十四節氣,穀雨之後,便是立夏。

雲溪不知道這兩條人魚誰先出生?誰是姐姐?誰是妹妹?她也不關心。這個世界,不論長幼血緣親疏,各憑本事生存下去。族群也沒什麼家業可繼承,大家夥對它倆的期待,無外乎是,能學會獨立狩獵,餓不死。

驚蟄和伴侶帶著另一條小人魚狩獵歸來,穀雨遊走過去,把手裡的果汁分享給家人喝。

雲溪和滄月吃過晚飯後,坐在洞口歇了會兒。

山洞口前方的草地,有二塊雲溪開墾出來的菜地,四周都

圍上了籬笆,籬笆上種了些帶荊棘的漿果樹。

菜地旁邊有個蒙古包似的茅草屋,裡頭圈養著幾隻山雞。山雞散養,常常飛走或是走丟,還被淼淼咬死過幾隻,留下來的,把茅草屋當成了家,傍晚會自動歸巢,白天雲溪會撒許多稻米殼在茅草屋附近,茅草屋裡的山雞,就是衝著每天都有固定的食物才留下的。

蒙古包旁邊,則是一個搭建了一半的泥瓦房,已經搭建好地基,地上堆著一摞摞的泥磚。

她們的領地範圍內,原本有一群狼,後來被人魚們驅趕走了,狼群雖不在人魚領地內居住,但偶爾會跑過來狩獵,撿人魚丟掉的骨頭吃。

某次,滄月捉到了一隻落單的狼崽子,看上去剛斷奶的樣子,小小的一隻,她打算殺了烤了吃,雲溪看這種狼長得有些像農村的大黃狗,就攔了下來,把狼崽子單獨關在了一個泥屋裡,想看看能不能馴化。

雲溪餓了它兩天,餓得它趴在地上奄奄一息,才給它喂肉,她手上還拿著一個木棒,心想著如果它敢撲上來,就用木棍打它;一旦它齜牙咧嘴,發出低吼聲,就把食物搶回來不讓它吃。

可那隻狼崽子大概餓極了,埋頭吃肉,邊吃還邊發出“嗷嗷嗷”的嗚咽聲,一時讓人有些分不清,它到底是狼還是狗。

狗的種名是“灰狼”,本也是由狼馴化而來的。

雲溪壯著膽子摸了摸它的腦袋,它沒有反抗,還是發出嗷嗷的嗚咽聲,聽著像是有些委屈。

雲溪又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腦袋,和它說:“乖乖,跟著狼群饑一頓飽一頓的,跟著我,你隻要聽話,以後就有肉吃。”

一旁的滄月,咕嚕咕嚕幫腔。

喂了一周的時間,雲溪看狼崽子對她們沒什麼攻擊性,就把它放了出來養著,心想如果跑了就算了,換一隻養。

結果,它不但沒跑,和她們生活一段時間後,她們出門狩獵時,帶上了它,它小小的一隻,個頭還沒淼淼大,已經會幫忙驅趕獵物到她們身邊了。

當晚,雲溪就獎勵了它一隻大雞腿,它看著人魚的尾巴左右搖擺,也學會了向人類瘋狂甩尾巴。

見它搖尾巴,雲溪抱起它,親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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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裡的兩條小人魚也都到了狩獵的年齡,立夏精力旺盛,在山洞中也會和穀雨練習撲打纏繞的捕獵技巧,還會趁其不備,躲在暗處,突然衝出,發起襲擊和追擊。

相較立夏的活潑好動,穀雨顯得沉穩許多,它更喜歡遊走到雲溪身邊,把玩雲溪製作的石器和陶器。

它的靠近算是侵入滄月的領地,滄月會不客氣地甩起尾巴,把它拍開。

但它一遍遍遊走過來,滄月怕傷到它,便由它去了。

反正半人高的小人魚傷害不到人類。

成年人魚對孕婦和未成年的小人魚容忍度會更高一些,這算是人魚的習性之一,有利於族群的生存和繁衍。

雲溪教穀雨對砸石頭,這一步幾乎所有人魚都能學會,也能理解這個動作的意

義在於:從對砸的石頭碎塊中,尋找到一片鋒利的石片作為切割物。

下一步,在木棍上切割出一個凹槽,將石片固定捆綁在凹槽上,這一步,目前隻有滄月有耐心學下去,並且學會了。

穀雨或許也能學會,雲溪隨意教著,至於這條小人魚,最終能學會多少,那就看它自己的造化了。

不過,學會製作石器之前,雲溪認為它還是得先學會,如何在野外自保、狩獵。它和現代人類不一樣,它有尖銳的利爪和敏捷的速度,它是一個強大的掠食者。

翌日,它的父母,把它夾在臂彎下,硬要帶它出去學習撲打狩獵技能,滄月和雲溪也驅趕它,讓它不要跟著她們玩耍,去跟父母好好學習狩獵的本領。

誰料它半路上還是偷溜了回來,找到田野間的雲溪和滄月。

滄月看著它,咕嚕了一聲。

雲溪訝異:“你不是去打獵了嗎?”

它咕嚕咕嚕地,遊走到水田中,像昨天那樣,小蹼爪抓起一把秧苗,沿著雲溪排好的順序,依次往下插去。

雲溪和滄月相視片刻,皆是一笑。

它在田野間,幫了她們幾天忙,某天突然捂著嘴巴,在田野裡竄來竄去。

雲溪叫住它,問:“怎麼了,捂嘴做什麼,牙痛嗎?張開嘴我看看。”

它咕嚕了幾聲,張開嘴,往雲溪手裡吐了顆乳牙出來。

哦換牙了。

雲溪看著手心裡的乳牙,頗覺好笑,喊來了滄月一塊看,最後她把這顆乳牙拋到了山上,和穀雨說:“上排的牙掉了就扔河裡,下排的牙掉了就扔山上,這樣牙齒才能長得好看。”

根據人類世界習俗“上排牙丟床底,下排牙丟屋頂”改的。

一旁的滄月聽了,愁眉苦臉,告訴雲溪,她當初掉的牙齒,全吐河裡了。

雲溪讓她張開嘴,她“啊”了一聲,張開,雲溪看了看,說:“這不也挺好看的嘛,我哄它玩的呢。”

原以為隻有她們兩個能聽懂這話,誰料那條小人魚聽了,竟也仰起頭,咕嚕咕嚕看著雲溪,好像在說它也聽懂了,她是在哄它玩。

雲溪輕輕捏了捏它的臉頰,在心裡盤算,要不要教它說人話。

說實話,這很費勁,當年,滄月日日夜夜和她相守相伴,她抓著滄月的手,放在自己的唇上、喉嚨上,讓滄月感受每一個詞的發音,那時她每天都會和滄月說許多話,這才慢慢教會滄月說人話。

且當初是為了能夠和滄月溝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讓自己的精神壓力得到紓解。

如今,她沒有這樣的心力和信心,再去教會另一個非人類。

也沒有必要了。

她在族群中感覺很安心,儘管和多數人魚語言不通,但她和它們相處得很愉快。

它們頭腦簡單,不會撒謊,就連偷吃了她的食物,都不懂得要擦乾淨嘴巴。

它們的心思也很純粹,喜歡人,就會靠近人,和人分享狩獵得到的食物,但又保

持著恰到好處的距離,不過分打擾;對人無感,或者討厭,就會離得遠遠的,不靠近。

人的表情、動作,都可以傳達情緒,不用說話,它們也能感受到。

生活在這樣一個族群中,雲溪感覺很放鬆。

所以,隨緣吧,穀雨會不會說人話都可以,她隨緣教學,它能學會多少是多少。

人類繁衍後代,原始時代,是遵從動物的本能;農業時代,多一個人口,多一份勞動力;到了工業時代,無論因為什麼愛情結晶、寄托情感、體驗人世間美好等天花亂墜的理由,大抵繞不開“養老送終”這一緣由。

雲溪不指望人魚後代給她這個人類養老送終,她教穀雨打磨石器、種植水稻,但從不期望報答。

也許,穀雨成年後,會和之前的一些人魚一樣,離開這個山洞,加入彆的族群,或是建立一個新的族群。

動物世界裡,弱肉強食,少有“養老?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一說,雖然有些類似大象、虎鯨一類的動物,確實會在某種程度上,照顧年老的成員,但那是在群體食物充足的情況下。

雲溪也不習慣將生存的希望寄托在彆人、彆的動物身上,所以她早早將生存的重心轉移到種植和養殖方面,這樣,哪怕到了七八十歲,她也可以靠種地養魚,養活自己和滄月。

生育與否是個人的選擇,雲溪沒有養孩子的興趣,向來不考慮這個問題,但最近因為穀雨的接近,她開始觀察滄月,她想知道滄月會不會喜歡小孩子,哦不,應該說小人魚。

觀察一段時間後,她發現她想多了,滄月的世界很簡單很純粹,就隻圍繞著狩獵和陪伴她這兩件事。

動物世界中,狩獵填飽肚子是頭等大事,而動物的愛,就是給你找很多的食物,永遠不讓你餓肚子。

從一開始到現在,雲溪從未感受到愛意的消退,每天、每時、每刻,她看向那雙蔚藍色的眼睛,都能感受到那雙眼裡裝滿了對她的喜歡。

她做什麼,滄月都會跟著她,有時她嫌棄人魚的體型占據了大片空間,妨礙了她的工作,滄月就會找個妨礙不到她、又能看得到她的角落,尾巴盤踞起來,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安靜地看著她。

她說話、吹陶笛、畫壁畫、寫日記,滄月就陪伴在身邊,哪怕幾乎看不懂什麼,眼睛也會很認真地看著她,無論她說什麼話,都會回應一聲咕嚕。

有時,她會心情抑鬱,坐在湖畔邊,思念家鄉,思念人類世界,久久不開口說話,不吃東西也不喝水,滄月就抱著一堆的野果,在一旁默默守候,若發出的咕嚕聲,不被人類回應,就會傷心地仰頭鳴叫,試圖引起人類的注意。

哪怕半夜起來上廁所,滄月都會迷瞪著眼睛,陪伴她,給她放風。

親密的時候,看向她的眼神,更是充滿著獸性的柔情與回應。

她這個人類,陰暗得像是下水溝裡的小青蛙,在潮濕苦悶的環境裡,仰望藍天,這條人魚,揭開了下水溝的蓋子,讓陽光照了進來,還伸出手把她抱到了太陽底下,一遍遍地和她表明她的愛。

而她曾流露過傲慢的嘴臉,自詡擁有許多學識,是主宰地球的生物,高高在上,試圖去馴化一個非文明社會的生物,去俯視一份純粹的感情,全然忘記,弱小和無知是相對而言的,她擁有的學識,是為了讓她更好地生存下去,而不是自認為高人一等。

因為過去的那份傲慢,雲溪心中常滋生出虧欠的情緒,那條人魚全然不覺。

縱使愛意得到了人類的回應,她也不會得寸進尺,不會索要更多,她就隻是,用她的方式,繼續愛著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