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106(1 / 1)

正陽顯見,覺悟黎烝。

京城的仲夏時分,正是廚房開始做白瓷梅子湯的好季節。

宋府內,祠堂門口走來幾個腰係紅綾絲帶的丫鬟,其中一人手中紅木雕花的食盒裡,碎冰碰碗叮啷響。

她們整齊劃一地排在短階的台基之下,候在了西苑祠堂外。

“已經是最後一天了吧。”宋知熹跪坐在自家祠堂的蒲團上,照例這已經是第四十八天了。

那日,自從昏睡醒來後,她便一個勁兒地揉按太陽穴緩解頭疼,醒來時渴極了,直到往肚子裡灌滿一壺水,才覺得自己又重新活了過來。

她並不會蠢到以為夢中人隻是她的前世而已。

她是真的知道,她並不是宋知熹。

她是祝明宴,如假包換的祝家子孫。

當時見四下無人,她立馬熟練地撚出一個又一個法訣,動作手勢彆無二致,一氣嗬成。可悲催的是,沒有絲毫回應,竟是全然無用!

她扼腕長歎——

時過境遷,世道變了,她現在就是個普通人。

儘管心裡有些憋屈的滋味,但一個多月過去了,她心安理得也欣然接受了當下這一切。

她想通了。

為何不呢?

講真的,歸了心竅後,她心裡並無苦楚,反而更加坦然與珍惜。她還要感謝上天的垂憐與手下留情,不眼巴巴地趕緊收了她。否則,若是真倒黴,就光那一顆棗核也能把她噎死。

她趕忙想起來此番前來要緊的事,這最後一天可不能出岔子。

老老實實地跪坐於蒲團,她輕閉雙眼,嘴裡喃喃道:“宋知熹,還望你不要有奪舍之恨,至於為何你一見貔貅光就立刻死了?嗬,想必能被天道如此‘關照’,你也不會是什麼善茬。”

“雖然這麼說對你有些冒犯,但,最初的宋知熹,應該在她年幼大病時便已經亡歿。”

“仔細想來,你作為宋知熹時也沒做什麼壞事,我終究理虧,便特意替你問了街邊的神算子,隻要為你祈福七七四十九天,你不管在哪兒,都能生了好運道。”

她坐直了身子垂眸道,“所以,從今往後,我便是宋知熹了,至於孝道麼,我替你儘。”

她靜默一刻,秀眉微皺。

祝家的至親都待她是極好的,可不知為何,自己就這麼莫名其妙置身於當下這番情形,她也甚是懊惱啊……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福至心靈,心至慧生。她忽地想到了那場瓊林宴,宴會上自己一個激靈後轉醒,當時還以為是自己走神,原來是她重生而來,堂而皇之地占了人家的身子。

在重生之前有關於宋家女的一切經曆,對她祝明宴來說,原來都隻是記憶的續接。

玉貔貅的山川靈竟然尚存於世,真是值得欣慰啊。

也許是德充符與山川靈兩者相遇造就了契機,才賜予了她重生的際遇。

她不知道自己最初是怎麼死的,其間到底發生了什麼。

既然她都死了,而屬於她獨有的德充符,為何還保有這殘存至今的吉光片羽,輾轉經年好巧不巧又回到了她的手裡……

她沒辦法溯本求源,急不來的事情隻能順其自然,而能做好的隻有當下,她慶幸,大喜過望的是,她還活著。

原來自她重生以後,她便一直把自己當做了身體原主,壓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倘若此刻沒有恢複記憶,她估計會一直按照原身的生活模式過下去……想來真是後怕。

嘶~當真是細思極恐。

“以後我就是宋知熹了,定當替你發揚光大,還望你一切順遂。”她斂聲屏氣,抬頭回淚,“祝明宴在此,拜彆。”

她拜了三拜,又向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問了安,這就愉悅地提著裙子起身走出了祠堂,腳步輕快了不少。

她伸手接過丫頭手裡的食盒,食盒有些分量,她做了蟲草粥,又做了一碟水果拚盤與一碗碎冰酸梅湯,最為滋補開胃。

然而此刻她還是很慌的。

她不確定,宋淵如此疼愛宋知熹,如若知道是因為她奪舍而沒了宋知熹......宋淵是否會恨不得立刻掐死她。

她沒出息地渾身一抖,雞皮疙瘩也跟著冒了出來。

極有可能。

但她不敢賭,也沒命賭啊。

一路上環佩叮當,衣袂飄飄,一行人穿過垂花門,那拱門的照壁正對東宅院,上面磚雕內容豐富,主要為寓意“吉祥”、“福祿”等吉辭,由斜砌的方磚貼砌而成。

方磚上還刻有岔角花等浮雕,鏤空處恰好傾瀉出點點蔭光,巧妙地掩映出院外的景象。

過廳的廊道裡,管家領著一位仆婦打扮的女人像是往前院的倒座房那邊去,宋知熹微微顫動下唇,三步並作兩步上前。

“菁娘。”

那婦人聽見一怔,恍惚過了幾年了,這個熟悉卻陌生的情緒縈繞在她心頭,她突然轉身。

是她嗎……是大小姐嗎,楊菁竟是沒想到,那女孩真的願意再這般喊她了。

她是曾經跟著夫人作為陪嫁而入了宋府的大丫鬟,作為家生子,在幼時便隨了主家的楊姓,賜名一個菁字。

夫人去得早,她可憐小小姐幼而失親,在這宋家人的府宅,宋老爺若是要娶一房續弦扶正,她和小小姐日後恐怕難以容身。

想著可能最壞的光景,尤恐年幼的小小姐會缺失了疼愛,於是,自打夫人一去,她便自請做了宋知熹的奶母嬤嬤,掏心窩地疼愛。

卻仿佛在時間的打磨下慢慢失了最初的感覺。

姑娘年歲漸長,有自己的脾性和想法了,疏遠了她,也是成長使然,她明了,從此也逐漸淡出了姑娘的視線。

宋知熹卻是想明白了,在她還未重生的前一陣子,自己一心貪樂,疏忽冷落了身邊人,恰巧自己院裡仆婦也足夠……

就在瓊林宴前幾日,她不聽菁娘的提點,順了那涼婆子的挑唆,作弄了侯府的姑娘,之後不久,她再也沒有在自己的閨院裡見著菁娘。

她尤其記得她那日路過耳房,正巧聽見,涼婆子對幾個粗使丫鬟碎碎念:“我瞧著,那菁嬤嬤雖然是個乳母身份,也不該跟姑娘拿喬,這會兒竟然敢和姑娘冷戰……你說,其間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還是奴婢幾個和大姑娘說錯了什麼話,惹得菁嬤嬤不大樂意?”

當時她聽了還甚是氣悶,嗔怪菁娘,“不就是沒從了你的意嗎?何至於此?”

至此之後,宋知熹便自然而然再也沒去搭理她。而此刻的她作為一個明白人,怎麼會瞧不出這些彎彎繞繞。

哪裡是這麼回事兒?

這背地裡定是有人使了手段,把她的菁娘調出了內院。

宋知熹看見那熟悉親近的面容,內心尤為動容,她悱惻地急忙開口,“菁娘,您這是去哪兒?”

管家一見這情形,知道是要留人了,伸手把調整各處規製的花名冊遞了過去。宋知熹垂眼翻了翻,素手合上冊子微笑道,“也沒什麼要緊的,正好我院裡也要調換人了,這適當地翻翻新,也好讓府裡熱絡些。”

“菁娘,你先安頓在廂房處吧,待我交待好了就給你安排,你先好生歇息,莫要多慮。”宋知熹笑意盈盈,提起食盒在她面前輕輕晃了晃,還不忘眨了眨眼睛。

菁娘的雙眼濕潤又朦朧。

“姑娘這話在理,我去重擬一份,儘快給姑娘定奪。”管事點著頭回道。

……

正堂內,這個時辰,宋老爺不會有約客或其它公事安排,她把食盒在案席上一一擺開,掖好裙邊後一同坐下。

“近日這麼殷勤,怎麼,又要給你爹出什麼難題?”宋淵懷疑地打量著她,看得宋知熹十分心虛。

“爹你儘知道落我面子,我近日閒著也是閒著,怎麼也得練練手藝不是?”宋知熹雙手奉上筷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