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有記憶起,螢裡奈就與母親一直在一起。
幼稚園會有頑劣的小朋友嘲笑她是個沒有爸爸的孩子,可她完全不在乎?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因為母親給足了她全部的愛意。
所以她直接舉手,照母親教她的那樣反擊。
“老師。”她表情淡然,“山口君欺負我。”
而後看壞蛋同學氣急敗壞的臉非常欠揍地偷偷做鬼臉,讓他們更加惱怒。
母親很忙,總會隔三差五地消失,但是沒關係,她足夠懂事,也足夠勇敢,一個人回家也完全沒問題。
走在回家的小路上看橙橘色的霞光染上潔白的雲朵,觀察著綿綿白雲奇形怪狀的有趣形狀,用母親給的零花錢買自己喜歡的零食,偶爾會覺得有趣到笑出聲來。
隻有媽媽,她也是快樂的小孩。
雖然能看到些奇怪的東西,可為了不讓勞累養育自己的母親擔憂,她選擇了隱瞞。
晚上一個人也不會害怕,被自己“接納”的奇怪生物會陪伴著自己,看得久了,反倒覺得那些奇形怪狀的面貌會有點可愛。
她和它們交朋友。
母親會儘量回來,溫柔地給她穿上衣服,手指輕柔地為她扣上扣子,紫鳶花般的眼瞳裡是她能感受的深深的愛意。
“螢裡奈是我最愛的孩子。”她總是會輕輕親昵地親吻她嬰兒肥的臉頰,笑著說。
而每逢這天,母親會早早準備好早餐與便當,二人像螢裡奈從同學身上見過的任何平凡普通的母女一樣渡過她最期盼的一天。
幼女從貧瘠的幼稚園生活裡挖出最有趣的片段講給她聽,看年輕的母親彎起眉眼,又輕柔地擦去她嘴角沾著的飯屑,“都吃到嘴角啦。”
可早餐時間結束,二人走到校門口,仍然避免不了分離之時。
螢裡奈雙手不自覺收緊了書包背帶,抿唇不動,好像這樣就能延遲母親離開的腳步。
她一向是個不叫人擔心的好孩子,所以每次母親都會蹲下身小心問她:“怎麼了嗎?”
她會搖頭,說沒什麼,然後終於邁動腳步走進學校,又一步三回頭地跟她揮手告彆。
而有一次,她終於沒忍住問:“媽媽下次什麼時候回來?”
母親微微怔愣,表情有短暫的沉默,而後歉疚與掙紮爬上她的眼底。
“對不起,螢裡奈。”她輕輕抱住她,“媽媽應該多陪陪你的......但是我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
“對不起,我是個不稱職的母親。”她說。
但螢裡奈不允許任何人詆毀自己的母親,哪怕是她自己,於是她馬上瞪大眼睛叉腰:“不準說媽媽!”
母親頓時失笑。
她伸出小拇指:“那你要答應我,等你的事情完成了,就要一直陪著我。”
似乎覺得不夠,她又馬上補上一句:“陪到我說停止為止!”
母親幾乎是立刻答應了她的要求,她很少拒絕她的任何要求。她
與那根小小的手指勾在一起,非常認真地回答她,“好。”
偶爾有的時候,螢裡奈也會想到父親。
當然,這不是因為她想念那家夥,她可一天也不喜歡他!
母親從未在她面前避諱過父親的存在,她也有問及過,而後就得到她稍稍低垂的、緩緩展開的眉眼,好似那一瞬間想起那個人,壓在她身上的所有令她無法喘息的一切都顯得微不足道,恍若秋日落葉輕聲在耳畔私語。
“他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哦。”螢裡奈無情吐槽,“一個很好的,從未出現過女兒面前的人。”
母親啞然失笑,摸摸她的頭,“螢裡奈討厭爸爸嗎?”
在母親的描述裡,螢裡奈隻知道自己的父親叫夏油傑,是一個喜歡樂於助人的熱血少年,笑起來有點眯眯眼像狡猾的狐狸,也會捉弄母親,但冬日裡總會備一條溫暖的圍巾替她圍上,無奈歎氣說注意保暖啊,會生病的。
“雖然每次都是遊刃有餘的模樣,其實告白的時候耳根可紅了呢。”說這個的時候,母親像是回到了少年時期那般眼神輕快又明亮。
雖然螢裡奈不喜歡他讓母親這麼辛苦,但還是會因為一向努力掩蓋愁容的母親會能因此喜悅而感到開心。
不過即便聽起來確實像個好人,她依舊認為可能大部分摻雜了母親的濾鏡。
不要喜歡從未歸家過的渣男了,她很想這麼說,但考慮到母親的心理狀態,最後在嘴邊還是作罷,變為了:“那看在你的面子上,就稍微喜歡他一下吧。”
母親於是會笑起來:“如果你見到他,你肯定會喜歡他的。”他有那麼好呢,女人在心裡輕輕說。
“那,那......”螢裡奈有點彆扭地胡亂捏著自己的手指,“他會喜歡我嗎?”
但說完,她就立刻叉腰:“他如果不喜歡我,那我也不要喜歡他!”
母親又發出清晰的笑聲。
“他會喜歡你的。”她將女兒抱進懷裡,無法克製愛意地親吻她的發頂,輕輕地,眼神仿佛能看到那個被丟在時光裡的恣意溫柔的少年,抵住她的額頭說,“他一定會喜歡你的。”
所以,當母親歉意愧疚又猶豫地提起可能要出一趟遠門的時候,螢裡奈絲毫沒有停頓地點了頭。
也有難過,也有不舍,但更多的是未來的期盼:“你是想把他帶回來嗎?”
母親微愣,聲音起初低低的:“不,我隻是想證明......”
“什麼?”螢裡奈沒聽清楚。
而面前的人卻搖了搖頭,不願說出令女兒失望的話語:“是,我會把爸爸帶回來的。”
母親答應過的事情從未食言過。
螢裡奈於是雀躍起來:“那等你們回來,我要去家庭餐廳!”
“好。”母親彎著眉眼說。
——可她沒回來。
預留超過許多的錢精打細算地都花完,房子被因為可憐而延期許久的期限都消耗掉的時候,她
也依舊沒有回來。
周圍人都說她是被遺棄了。
“真沒想到平時看起來這麼愛孩子,結果卻是個會拋棄女兒的人啊......”
“真可憐,這麼小的年紀就要一個人面對這些。”
“螢裡奈,你會有真正愛你的媽媽的。”
房東太太憐惜她,將她妥帖送到福利院,她想儘辦法逃出來,又回到了“家”。
但是這裡已經住了新的人家,他們和睦地說笑吃飯,透過玄關往裡看,螢裡奈還能看到飯菜向上升騰的熱氣。
母親也為她做過某道菜。
“是找錯了嗎?你家在哪裡,小朋友,我送你回去吧。”新住戶的女主人善良親和地說,伸出了援助之手。
螢裡奈抿著唇,沒有回答,隻是轉身不回頭逃一般地跑走。
她從未信過自己是被拋棄了,母親絕不會拋棄她。她是被愛著的孩子,母親也無數次跟她說過,自己是在愛意裡降生的小孩。
「媽媽會回來的。」
「媽媽一定會回到我身邊的。」
不知曉話語的魔力的幼女在內心每時每刻不斷地虔誠地祈禱。
於是為了不讓母親回來找不到自己,她開始過上了逃亡的生活。
“去去去,哪裡來的小乞丐?”
醉酒的大人毫不留情地將她踹倒在地。
她低垂著頭,穿著臟兮兮從垃圾場裡撿來的完全不合身的衣服,想要釋放咒靈偷走他的錢包。
他是壞人,所以不用覺得愧疚,也不會讓媽媽失望。
但還未開始行動被阻止了。
四周圍來了長相各異的陌生人,她能看到他們身上與普通人不同的藍光,那是她與生俱來的能力一般的光芒。
她如同小獸般驚懼,卻維持著面上的凶狠與勇氣。
而後,暮色降臨,逢魔之時,她看到烏色長發紮著丸子頭的青年緩緩朝自己走來,身上傳統服飾袈裟營造出一種獨特的氛圍,他身後是兩個長相秀美的雙胞胎少女。
“螢裡奈。”他含著柔和的眸光,輕輕地呼喚著自己的名字,他看著狼狽的幼女,輕聲歎息道,“真是可憐的孩子啊。”
兩雙顏色無異的眼眸對視。
螢裡奈手指微微動了動,似有預感又惴惴不安地,“你是......誰?”
夏油傑沒有回答,他輕輕伸手。
而幾乎是瞬間,紫眼詛咒猛地出現在二人之間,阻擋住他下一步的動作,以一種保護性的姿態與他對峙著,恐怖的氣息令任何咒術師都要身軀顫抖。
完全沒有注意這些的螢裡奈強製令自某天忽然出現在自己身邊的詛咒挪開身軀。
而青年也在須臾轉瞬間毫無痕跡地改變了想法,朝她無比溫和又飽含愛意的伸出手。
——這是他的孩子,這也是他的「家人」。
“我叫夏油傑,你的......父親。”
螢裡奈沒有了母親,卻多
了一個愛她的父親。
「你會喜歡他的。」
母親的話得到了印證,名為夏油傑的青年是那樣真誠地愛著她,會在她故意的搞怪下無奈地笑,會任由她與雙胞胎姐妹一起玩他的長發,給他編令人發笑的辮子。
會抱著她給她輔導功課,輕聲講故事哄她睡覺,會無時無刻陪伴著她。
螢裡奈不知道盤星教,也不知道夏油傑的所作所為,他從未讓她接觸過那些陰暗面,哪怕她有著強大到可怖的天賦。
但她依舊從旁人的隻言片語中能拚湊出一些:夏油傑的理想是構築一個隻有咒術師的世界。
“螢裡奈會覺得夏油大人的想法很偏激嗎?會覺得他是個可怕的壞人嗎?”美美子擔憂地問,怕夏油傑唯一的摯愛的女兒會成為背棄他的存在。
螢裡奈很仔細地想了想,而後搖頭:“我不討厭爸爸,其他人跟我沒關係,我隻要在他身邊就夠了。”
她不會去做滅絕的極端之舉,但也不會因此對“父親”生出厭惡之心。
被遺棄的孩子更加黏人,整日扒在青年懷裡,而夏油傑也隻是寵溺地隨她去。
隨著時間流逝,螢裡奈逐漸放下了對母親的執著,也慢慢能接受自己被拋棄了的事實。
但是沒關係,她有父親,有兩個姐姐,有盤星教裡的許多「親人」。
她這樣對自己說。
但那張屬於母親的相片即便開始泛黃,都沒舍得丟棄,她總會找到一個無人角落,像小偷一樣悄悄地看,然後低聲說,“我恨你。”
“你不喜歡我,我也不要喜歡你。”
紫眼睛詛咒抱住她,她埋進它懷裡哭泣。
直到某次。
“咦?”
尋找幼女無意看到相片的美美子發出訝異的聲音。
螢裡奈轉過頭,假裝輕鬆,“美美子姐姐認識這個人嗎?”
日常沉靜的美美子對上她的眼睛,一瞬間好似明白了什麼,幾乎是下意識搖頭:“不,我......”
而性格稍活潑的菜菜子卻在此時探過頭來,恍然大悟道,“好眼熟......這不是之前攔在夏油大人面前被他殺掉的女人嗎?”
——“啪”。
那一瞬間,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腦中斷裂了。
風聲恍若在此刻靜止。
“不會的。”她自語,“不會的。”
看不到任何人的動作,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她跑去求證。
隻要你說,我就相信你。
所以求求你了,快點否認我,父親。
她望著夏油傑,眼神哀求。
而青年隻是平靜地,輕輕地說:“螢裡奈,她不是你的家人。”
猶如轟鳴。
他眼底一片虛無,提起女人也沒有絲毫動蕩。
是啊,螢裡奈想,在他眼裡,那早已不是與他相擁親吻的少年戀人,也不是與他誕下結晶的愛人,而是。
——猴子。
但他沒有在幼女面前說這個詞。
她從未反對過的,甚至無言支持的他的“大義”,在此刻遲來地化作銳利的刀刃層層劃向自己,鮮血淋漓。
心臟在哀鳴,她連淚水都乾涸枯竭,死死地盯著面前的人。
是父親,也是仇人。
愛多點還是恨多點?
說不清。
可他明知道自己有多渴望母親沒把自己拋棄,卻隱瞞著所有真相,看她一點點死心,一點點地憎恨著曾經那樣深愛的母親。
她祈禱著她歸來的時候,她被他無情殺死在某個平凡孤獨的小巷裡。
“她全都是在為了你!你怎麼可以、你怎麼可以……!”
咬牙的話語含著口腔裡的血腥氣。
女人自少女時代就以普通人的身份奔波,那樣不辭辛苦地,絕望地走著一條沒有終點的道路,結果就這樣被她想要拯救的人戛然終止。
“她的所作所為沒有任何意義,我已經放過她一次了。”夏油傑平淡地說,“她早該想清楚的。”
沒有任何意義。
指尖陷入肉裡擠壓出血,螢裡奈抬頭望著“父親”。
“你的大義也是沒有任何意義的。”
她紫色的眼瞳幾乎淬出撕心裂肺的血,聲音加重像是起誓。
“總有一天,我會摧毀你虛妄的大義,踩碎你可笑的理想。”
——我要殺了你。
夏油傑,父親。
這一戰以夏油傑的失敗告終,他不願向女兒下重手,隻覺得她是個早早進入叛逆期的孩子,螢裡奈成功狼狽地逃出盤星教。
“不去追嗎,夏油大人?”遲來的在一旁觀看許久的雙胞胎姐妹擔憂地問。
夏油傑視線放的很遠,像是回憶起什麼,最後聲音很輕地說,“不用了。”
“她會回來的。”
哪怕是為了殺死他,她會回來的。
酸澀好似後知後覺地裹挾著眼眶落下淚來,在適才戰鬥中超然強大的紫眼詛咒一如往常地將幼女裹進自己的身軀。
淚水模糊雙眼,螢裡奈發出壓抑的聲音。
“不要、哭。”
熟悉的聲音用著笨拙的、生澀的語氣。
螢裡奈怔然抬頭。
落下的淚水裡,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從未離開的詛咒輕輕地呼喚著自己的名字。
“不要、哭。”
“螢、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