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3.半糖主義(1 / 1)

顧允最早對於西雅圖的印象,大多出自那部經典的愛情故事《西雅圖夜未眠》。

在聯合湖上飄蕩的船屋,塗抹成花兒一代的明亮色彩,湯姆漢克斯站在露台上,那憂鬱而思念的身影,和梅格瑞安在西雅圖落雨的季節裡交錯的眼神。

那種宿命的注定。

到了酒店樓下,程盈盈轉頭望向顧允:“顧總,你想在酒店餐廳吃還是出去?”

“出去吧,等會大家醒了還要在餐廳吃的。”

第一次來西雅圖,顧允也想出去逛逛。

程盈盈低下頭,看了看手機中準備好的備忘錄,三分鐘後,uber到達了四季酒店門口。

“Pike Pce Market.”

兩人在派克市場下車,派克市場是美國最早的農夫市場,足足有110年的曆史。

一進到市場,眼中浮現海洋般的鮮花、形形色色的蔬菜、各種海鮮、以及各種古怪精靈的特色小商品,程盈盈一路給顧允介紹起來。

“前面是賣各種海鮮的地方,這些是胖頭魚、娃魚、大比目魚......”

“你怎麼都認識啊?”

看著程盈盈娓娓道來的樣子,顧允突然有點好奇。

就算做了功課,也沒有這麼細致的吧?

派克市場的午後人聲鼎沸,程盈盈摸了摸手邊的扇貝,陽光從老舊頂棚的間隙溜進來,照在少女紅彤彤的側臉上。

她抿起嘴,笑了笑:“我是閩南小漁村裡長大的女孩,從小看到媽媽養紫菜,撿貝殼,和它們打交道慣了,當然認識。”

見慣了大海無窮無儘,永遠變化萬千,她在這樣的地方長大,太知道自己的渺小。

從漁村裡考出來,在更大的時空尺度裡,人的選擇和遭遇都會被稀釋。

她原本的人生規劃裡,如果大學期間攢夠了出國的生活費,或許拿到全獎offer的她,也能在假期跑到西雅圖逛一逛這全美國最古老,也是最有名的集市。

命運給少女畫了一個圈,放棄出國夢的她,兜兜轉轉又來到了這裡,這個她曾經心心念念的地方。

“顧總,我們嘗嘗這個?”

正好路過著名的“飛魚秀”攤子,程盈盈整理好翻湧上來的記憶,指著面前的熏製野生三文魚,對著顧允說道。

“好。”

兩人打包了一袋土特產三文魚,邊走邊吃,又來到1912年開業的第一家星巴克,順便帶走了兩個有紀念意義的馬克杯。

市場儘頭品嘗了好吃到擠破頭的俄羅斯大餡兒餅,最後走進街角的一家濃湯店。

“據說這是世界最好吃的海鮮濃湯!”

程盈盈端了兩碗湯走向露天座椅,和顧允面對面坐下。

西雅圖是一個溫和的城市。

氣候不太冷,也不太熱,盛夏最高溫也隻不過30度出頭,這也是程盈盈隻塗了淺淺一層防曬,就願意和顧允坐在道路中央的原因。

顧允輕輕吸了一口蛤喇濃湯,濃濃的乳酪香和海鮮味交織在一起,湧入舌尖的每一顆味蕾。

他瞪大了眼睛。

“好喝!你確實有點東西。”

顧允的喉嚨咕都一聲,四肢百骸滾過一絲暖意。

程盈盈沒回話,隻是咯咯地笑。

他突然發現,坐在對面的程盈盈似乎很享受他的誇獎,一笑起來就會亮出整齊的雪白牙齒,眼睛也彎成可愛的月牙。

“把你調到拚樂園工作,還習慣嗎?”

一路上,顧允心中不知道誇了程盈盈多少次,最終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挺好的,黃總的工作節奏很快,我在拚樂園學到很多東西。”

小口喝完海鮮湯,程盈盈在陽光下向耳後掖了掖頭發,露出下顎精致的弧線。

中心街頭,音樂家的小提琴演奏聲傳來。

兩人沒有繼續聊工作這個話題,吃完正餐,徑直走到市場儘頭,面前就是停泊在港口的巨大遊輪和湛藍無比的太平洋。

海邊的風要比主乾道大些,程盈盈站在海灘上伸出雙臂,輕輕閉上眼睛,渾身上萬個細胞都在感受大海的味道。

同樣生長在海邊的少女,突然有些想家了。

“來之前,黃錚跟我說,調你去出差可以,但一定要給你放幾天假,說你每天工作到淩晨。”

顧允眯起眼,望向被海風吹散劉海的少女,“這麼努力乾嘛?”

“因為......我不相信啊。”

程盈盈脫掉腳上的鞋子,走進海灘深處,撿起了一顆貝殼。

“你知道為什麼我懂得這麼多生活常識嗎?這是我從小到大活下來的必修課。在地攤買衣服為什麼要問老板尺碼?因為尺碼不齊全的衣服好砍價。”

“我活了二十二年,隻吃過一次紅心火龍果,因為紅心火龍果比白心的,一斤要貴兩塊錢。”

“初中高中到大學畢業,有好多好多男孩子追過我,但我從來沒有談過戀愛,你猜猜這是為什麼?”

顧允怔住了。

他想過程盈盈的原生家庭或許不是很富有,但沒想到會窘迫到這種程度。

早熟的程盈盈已經意識到家境對一個人的影響有多麼劇烈,她知道,人生這場遊戲,從各個維度來講,她毫無勝算。

但她還是好好生活著,有些失望並且繼續努力著。

兼職、存錢、失敗、存錢、複習、考研、失敗、面試、工作。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每天正常上下班,在完成本職工作的同時,還要抽出午休時間去補行業內的相關知識,因為時間緊迫,很多時候甚至來不及吃午餐。”

回憶起那段光景,程盈盈半隻腳淹沒在海灘裡,感受著冷冰冰的大海,再次笑了起來。

就這樣,慢慢慢慢,天好像就亮起來了。

通過自己的努力,工資越漲越高,工作越做越得心應手,漸漸地,她也擁有了很多。

“我不相信命運是早已寫好的樂章,不相信一生努力卻顆粒無收,不相信山的那邊還是山,不相信魔法世界裡真的有那麼多you know who。”

程盈盈的眼中,像是出現了一道持久永恒的光芒,她望向顧允,無比堅定。

一道海浪打了過來,少女的半截小腿被海水打濕,幾粒沙子留在上面,沙子色襯得肌膚分外雪白。

兩世為人,顧允是第一次,被身邊少女綻放出來的力量所深深震撼到。

說真的,就算在後世人人都高喊躺平的年代,又有幾個人是真正認命呢?

我們每個人,打心眼裡其實都是格蘭芬多的小孩,我們覺得最稀有的品質就是勇敢,而勇敢的本質,在於“不相信”。

人類的讚歌就是勇氣的讚歌,若是能這樣勇敢地過完一生,何其有幸。

“好啦,不和老板賣慘了,我現在挺好的。”

程盈盈頗為自豪地笑了起來,“我擁有了柔軟的被窩,可愛的貓咪,還有一隅能夠為自己遮風擋雨的屋簷。”

或許這些東西在很多人眼裡是微不足道的,畢竟在他們那個階層的世界裡,這些東西生來就有,不值一提,卻是程盈盈努力了很多很多年,才終於拿到入場券,緊緊握在手裡的。

她始終相信努力的力量,並且這一次,拿到了,就不會放手。

少女對著顧允揮了揮手,深一腳淺一腳走進海灘深處。

冰涼的海水淹沒大腿,她鼓起全部的勇氣,面向大海,像年幼時對著黑白電視機,學習周星馳的動作那般,再次喊出了那句話。

“努力,奮鬥!”

時光荏冉,長大後的程盈盈依然初心不改,笑對所有不平和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