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台巨大的機甲嗡鳴著站起來時,時雨甚至感到地面都有了微微的顫動。
不是模型。
確實地看到了有人跳進機器內部,時雨睜圓亮亮的眼眸,露出驚疑的表情,她的目光不可置信地凝視在機甲身上,然後被維恩一言不發地突然在一片嘈雜的動靜裡拉住了胳膊。
時雨一激靈,深吸了一口氣:“咦?那個……!”
下一刻,女孩白淨的面頰上浮現出了一點激動的紅暈,她頭腦一熱,帶著少年的手掌指著遠處的機甲,聲線柔軟又顫抖地問道:“那個是真的嗎?!”
初次見到一向有點懼怕他的少女做出如此主動的接觸,維恩的整條手臂都微不可見地僵硬了,他沉默了一下,無聊地“啊”了一聲,聽不出情緒地回複道:“那種破爛。”
“行了,彆廢話。”
閒閒地感受著被少女抓起的右手上傳來的溫度,維恩隨意地任她牽著,抬起下巴向後方示意了一下,總是渾身帶刺的少年像隻被安撫的大貓——難得沒有用冷冰冰的態度和言語把時雨嚇得安靜如雞,隻簡短地說了句:“往裡面走。”
說完自己往前走了兩步,時雨卻依然盯著在外面轟隆隆包圍著這片平原的機甲們,愣愣地停在原地,交握的雙手也理所當然地因為距離分開了。
維恩:“……”
他綠眸微眯,臉色重又變得陰沉,可怕地叫住時雨:“喂。”他說,“你想死麼。”
“誒?不不不不不!!”聲音不大不小,卻讓黑發的女孩子瞬間清醒了,似乎也意識到了剛才的失神,滿臉驚恐地跟了過來。
“……”維恩閉了閉眼,軍服外套粗暴隨意地係在麥色的臂膀上,,少年轉身大步流星地往裡走,時雨戰戰兢兢地跟著維恩,聽見他平淡的微啞聲音在頭頂上響起:“你什麼都不知道。”
微妙的陳述語氣。
——確實是這樣,而且唯一能詢問目前境況的人凶巴巴的,她還不敢問。
完全沒有意識到少年其實是在做詢問,時雨鬱悶地點了兩下頭:“對呀……”
維恩不說話了,時雨小跑著跟上他的腳步,一會兒便離少年們聚集起來的地方很近了,迎著離得越來越近的同級們向這邊的打量,維恩的一雙碧眸在黑暗裡幽然森沉,還有一段距離時,軍靴前端抵住地面,發出一聲輕微的沉響後,他停下了腳步。
木炭味伴隨著一點點佛香水混合起來的奇異味道湧進時雨的鼻腔,她在心裡哀嚎了一聲,默默地跟維恩挨得近了一點,其實辣椒味還挺好聞的……
看到他過來,同級們微微驚訝隨後便不甚在意的占大多數,有幾位少年倒是站起來了,他們躍躍欲試地拿著手裡的槍管之類的東西往維恩這裡比劃,笑得倒很是肆意開心,不過維恩連目光都吝於施舍。
他掃視了一眼中央的位置,俊美森然的面容波瀾不驚——這裡還有一台機甲沒有啟動,靠著機甲說話的少年們也沒對維恩投去過多關注的目光,自顧自地說笑著。
人群的中心,被維恩所注視的諾亞向他了然地微笑了一下,他笑著對身邊的少年們說了兩句什麼,隨後銀發紫眸的少年朝維恩的身後微微偏了偏頭,溫柔的紫眸中隱含好奇。
維恩垂下眼,帶著半截黑色手套的十指悄然緊握,他不著痕跡地左移一步,把身後的時雨擋得嚴嚴實實,如同護食的凶獸。
“彆讓我發現你撒謊……不然宰了你。”
聽見少年驟然暴躁起來的低聲警告,時雨哀哀地想:這又是怎麼了嘛……
雖然願意帶著自己她很感激,但時雨還是覺得,他好像隻陰晴不定的花豹哦。
“我沒有撒謊的,”時雨小心地說,觀察他在手電與焰火下顯得分外冷峻的側臉輪廓“起碼對你不會。”
聽到這話,維恩輕輕哼笑一聲,好歹算是給了點不冷不熱的回應。
時雨抿起唇,抓緊身上的被子,心中七上八下。
這裡沒有火光,不過聚集在這兒的少年們似乎有手電筒之類的照明工具,幾小簇亮光使這片地方保持了一點昏暗的可視度,維恩帶著她在這塊空地挑了個位置坐了下來,離人群有點遠,但時雨卻能聽到一些他們的談話。
“這次是什麼……”
“哦……菲爾去了。”
“夜行最難對付的點又不是外圍。”有人嗤笑,“等會看看是誰吧……總有倒黴蛋的。”
“哎呀,這裡要是頂不住的話,就要吃點苦頭了。”本來聽到耳朵裡有點模模糊糊的談話,某位少年帶著笑意的聲音卻突兀地變得清晰起來。
時雨“唔”了一聲,抱著膝蓋,好奇地往聲音傳來的斜後方扭頭望去。
坐在附近的少年好像本身就是專門跟她說話的,他眸光明亮,頗有閒心地對看過來的時雨指了指太陽穴,笑著說道:“精神力,這你該知道吧?所以不要去想不好的事情比較好,嗯……算是我個人的建議?”
他說話的尾音輕浮地揚起,有種滿不在意的隨性。但內容卻是聽起來略帶語重心長的勸誡沒錯。
感覺、這個聲音有點熟悉……
在模糊的微光下,時雨眨了眨眼,並不能很清楚的看見那個少年是什麼模樣,她探詢地看了看維恩,又糾結地皺起細眉,再將目光轉回陌生的少年身上,柔軟白皙的臉上浮現出了一點微弱的警惕。
“說話呀。”少年嗬嗬笑,“彆學維恩,明明長著這麼可愛的臉,要懂得利用啊。”
什麼利用不利用的,因為這個奇妙的用詞而感到一絲羞窘,時雨眼睛亮圓地瞪了一眼少年,小聲地開口反駁:“才不會。”
少年“哈”了一下,然後揉著頭發笑出聲,彎起來的眼睛如同狐狸一般細細長長:“哈哈哈哈,不錯,你挺好的……”後面的語句有點含糊不清,但他轉而便非常自來熟地問道,“哎,名字呢,告訴我一下?”
就像學校裡初次見面的同學一樣。
時雨不自覺地就往旁邊看了一眼,紅發少年的手臂擱在膝蓋上,碧眸微斂,唇線緊繃,帶著半截黑色手套的手指把玩著幾根草葉,一眼也沒看她,
從那個有點嘮叨的人搭話的時候開始,他就一直是這副毫無興致的模樣,沉寂地遊離在他們的對話之外。
維恩、維恩!時雨看著他,在心裡感歎了一下,原來他叫這個名字呀……!
其實時雨還是有點害怕,但她悄悄觀察了一下維恩總是顯現出幾分陰沉的側臉——就像是剛被接回家的流浪小貓第一次參加喵喵茶會前,企圖征詢主人的意見一樣。
實在沒得到維恩的什麼反應,抱著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焦躁和急迫,黑發少女的聲音悄悄變大了一點。
“我叫時雨。”
“好名字!”後方的少年搶先讚道,“是我們那邊常用的名字呢,該不會我們還是、噢……”他頓住,隨後又笑了一下,輕巧地略過去了:“叫我曉吧,很好記的名字,要記住喔?”
“好的。”她乖巧地答應了,“是單字呀……”
“對啊,那麼——嗯?”
當耳畔吹過一縷凝固的風時,名為曉的少年向上看了眼漆黑的天空,隨即手掌扶膝,隨性地站了起來。
與其俊秀柔和,同時因為特征明顯的眼睛而帶來一絲風流意味的五官不同,他並不十分纖瘦,一側裸露的手臂上的肌肉線條流暢而緊實。
“還沒說完話呢……”在安靜的夜幕下側了側頭,曉有趣地看著幾步遠外的黑發女孩瞬間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自言自語地低笑著說道,“怎麼辦呢。”
夜行獸潮,陰影處的家夥們出行遊獵的狂歡,與白天普通的遭遇戰不同,夜晚會遇見的玩意兒們雖然打退輕鬆,但他們的嘶吼和氣味能帶來比白天更多的麻煩。
“祂”們擅長偷襲、獵殺、與蠱惑人的心智,其詭異無序的能力讓他們這群擁有特殊異能的軍校生也在前幾天吃儘苦頭,有的是人精神壁壘不夠,意誌力脆弱,在戰場上發瘋攻擊同伴的。
要是精神力不夠的話就慘了——神原曉並未說謊,甚至為了表示友好,這是他給陌生的小參與者一點小小的提示。
可現在,他就這麼看著那個beta嬌小孱弱的身體發著抖,眼眸渙散地往一側倒去,被維恩皺著眉托住了。
真的一碰就倒啊……對,連擁有B級以上的精神力的Beta都很少見,更何況是在Beta裡更為弱勢、即使是在雙B家庭裡也大多數作為生育一方的柔弱類型呢。
曉無奈地搖了一下頭,笑了笑。
他輕鬆地看著維恩托著那女孩的身影,沒什麼過去摻和的欲/望,少年聳聳肩,當往反方向邁出第一步時,他彎下腰,紅色的焰光從他頭頂迅疾掠過。
“乾什麼乾什麼……”躲過一波隊友的痛擊,曉直起身子後,無所謂地拍了拍頭頂,細長的眼眸笑意懶散,“這就算是求人辦事,也不該用這種態度吧?維恩少爺。”
“過來。”維恩說,“你有用。”
……行吧。
於是來自東國的少年Alpha習慣性地微弓背部,又抬腿走了回去,臉上雖掛著不鹹不淡的笑容,但看起來似乎並沒有多少不情願。
他走近時雨,若有所思地摸著下巴打量著少女因為痛苦愈發蒼白嬌弱的臉龐,輕微地歎了一聲:“不太好辦啊……”又自覺很負責地提醒了一下維恩,“我能做的也有限,給她補充一點精神力而已,主要還是看我們的小間諜自己了,遷怒是不好的行為,對吧?”
“……”不說話,這是連自己都對這個Beta不太自信的樣子麼?
曉放棄了亂糟糟的廢話,沒什麼感觸地想著,他戳了戳Beta的臉頰,高溫透過指尖傳遞到了他這裡,一瞬間,黑發的東國少年如同被燙到一樣脊背微僵,他抽動著眉毛將手指收回,總是遊刃有餘的臉上難得的露出了複雜的表情。
女孩子的面頰泛出濕潤的潮紅,她閉著眼,柔弱而無助地靠枕在維恩的肩膀上,正悄無聲息地流著眼淚。
晶瑩的液體混著汗水落在了她的長發裡,頸邊纖軟的發絲也濕淋淋地窩在她小巧勻稱的鎖骨裡……看起來,她會有相當一段時間無法對外界的刺激做出任何反應。
難辦了,曉想。
Beta因精神力虛脫而失去意識,而精神力最為富裕的他因受到某位少爺的脅迫,此時看起來不得不與對方的精神力近距離地接觸一下,為她補充一點精神世界的“水源”了。
但對這個看著十分順眼的Beta實施救助時,神原曉難免顧慮到另外一件事。
——與Beta相比,Alpha壓倒性強大的精神力在精神鏈接時能輕而易舉地讀取到對方的雜亂的意識片段。
即使曉有自己的一套標準,並不會做“窺視”這種毫無道德底線的行徑。但如果現在身負間諜嫌疑的少女在無意識的情況下主動地想起來點什麼,那結果就另說了。
所以,最好彆想不好的事情啊……曉在心裡歎息著重複了一遍之前的勸誡。
不然被教官們發現,她大概率會被那群掌權者把玩在掌心裡,等待榨取最後一點剩餘價值後,再被毫不留情地處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