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今聖人雖然冠以“仁弱”二字,可不代表他對有心帝位的兄弟們會有善心。就算他當真顧念著那點手足之情,也會有人逼著他去做選擇。先帝諸子孫中,趙王能活下來,也是因著他身體殘缺不全,根本無法當天子罷了。
長孫微雲聞言眉頭一蹙,沉默不言。聖人直至現在都不曾立嗣,或許還懷抱著生下龍子的念頭。可在諸位公主上,他不是不曾儘過心力。至少一個“嫡出”的名份是要替長寧公主保住的。彆看現在長孫貴妃與真正的後宮之主無異,可她在得到那枚皇後之印前,她所出的女兒在名份上,就隻能落在長寧的後頭。這也就意味著,如果要在四位皇女中擇取儲君,長寧勝算最大。
都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的長孫家權勢顯赫,位極人臣,一旦讓長寧公主登上大位,那這處處與她作對的權臣與逆臣該如何處置?他們沒有其他的選擇,隻能夠一力推動同安登極,就算同安的智計都不如長寧公主。
長孫微雲沉聲道:“便算如此,也不能用那些下作的手段。這裡可是昆山學院。”
長孫淵之的不耐之色溢於言表,但是同安公主給他使了一個眼色,類似的爭吵已經發生過無數次了,他們根本沒辦法說服長孫微雲。不過這也不打緊,畢竟除了說一些教育的話語,她長孫微雲也不可能做出棄家族而不顧的事情,不是麼?“阿音,蕭先生來訪的事情你知道麼?”同安公主轉了個話題。
長孫微雲聞言立馬繃緊了身子,肅容道:“知道。”這位大儒名蕭維摩,乃太傅孟元康的同門,他的才名與聲望更在孟元康之上。先帝幾度招攬,都被等蕭維摩以“閒雲野鶴”四個字拒絕,他行蹤不定,四處講學,二三十年來,朝中文臣不少與之有師生之誼。同安在此刻提起,顯然是打算將這位招攬進公主府,若是有他相助,至少在名望上,能夠上升許多,得到一些中立的文臣的支持。
“不過招攬蕭先生恐怕不容易。”長孫微雲擰眉道。
同安微微一笑道:“的確。”頓了頓,又道,“不過我聽說這次蕭先生是與他的孫女一道過來的。蕭先生獨子早死,家中隻餘下一個孫女,如今十七歲了,也到了該許人的年紀。蕭先生來京畿,恐怕也有意替孫女婚配。”
長孫微雲不解地望向了同安,問道:“然後呢?”
“表兄尚未娶妻。”同安望了眼一臉懶散的長孫淵之,笑道,“蘭陵蕭氏,也不算辱沒長孫家的門楣。”
長孫微雲聽了這話驟然回過神來,她瞠目結舌地望著同安公主,暗道,她還真是敢想?長孫淵之是什麼德行,京中的人都知道。蕭先生隻得一個孫女,怎麼可能會讓長孫淵之糟蹋!她拂了拂袖子,擰眉道:“招攬蕭先生的事情我會去做,至於你們,彆想一些不切實際的事情。”
同安公主沒有反駁長孫微雲的話,隻是眼眸一轉,與長孫淵之相視一笑。
蕭維摩在近些時日會抵達奉天縣,可到底在幾時來昆山書院,卻是難以確定。昆山書院中的人大多世族子弟出身,不乏想要當蕭維摩入室弟子的,同安公主可不能讓他們搶了先,故而在打探到了人到達奉天的時候,便催促著長孫微雲行動。他們之中若是有人被蕭維摩看中,那定是長孫微雲無疑。
三月暮,禽鳥翔逸,卉木滋榮。
昆山書院中一旬一休,往常的休息日,長寧大多時候會上街淘些小玩意兒,或者在茶館中聽人說些奉天縣的趣事兒,不過此日她卻抱著一隻紙鳶,打算同梨兒、孟彤管她們去郊野耍玩。
“你怎麼提起了這興致?”孟彤管抱著雙臂,懶洋洋地望著長寧。
“那你要問春風了。”長寧一本正經地開口道。
梨兒聞言撲哧一笑,拆台道:“公主她前些時日看了些前人的筆記,裡頭記載紅葉傳情的趣事兒,見著天氣晴好,便起了‘紙鳶傳情’的心思。”
“傳什麼情?難不成還有什麼講究?”孟彤管好奇地望了長寧一眼,她從長寧的手中接過了紙鳶,左看右瞧,都不曾發現什麼。
“你聽梨兒胡說呢。”長寧橫了梨兒一眼,又對著孟彤管笑道,“整日悶著無趣了些,便想出去走走罷了。”
梨兒瞪大了眼睛,一臉冤枉,那“紙鳶傳情”的事情可是公主親口所言!
“走了。”長寧屈起手指在梨兒額頭上一彈,快步地出了院子。
說來也是巧,在書院的門口撞見了獨自牽馬出行的長孫微雲。
長寧眨了眨眼,長孫微雲眼睫顫了顫,朝著長寧行了一禮,便主動地側開身子讓道。兩人眉目往來,在孟彤管的眼中有說不儘的意味,要不是長孫微雲沒有跟過來,她都要以為長寧同長孫微雲約好了!
“她出門去做什麼?”孟彤管好奇地問道。
“替人跑腿吧。”長寧眼中笑意濃鬱,“總之做什麼都同咱們沒有關係。”
“怎麼算是沒關係了?”孟彤管不服氣道。長孫微雲同那幫人走得近,縱然她不參與到其中,也要說是青青白白也未必。眸光閃爍了一陣,她一拍腦袋,“啊”了一聲道,“我前些時候回京,聽祖父說有舊友來訪,不會就是為了那‘舊友’吧?”
長寧挑眉道:“蕭先生麼?”
孟彤管訝異地望著長寧道:“你知道?”頓了頓,又道,“以蕭爺爺的名望,那邊動了心思屬實正常。可他們要是想獲得什麼,恐怕白費心思了。”
“既然如此,更不需要管了。”長寧莞爾一笑。
孟彤管沒好氣地望了她一眼,連連道:“是是是,你說得不錯,出去玩最為緊要。”
四時之風,春風最是香軟。郊野處,可不少夫人、小娘子出門踏青。
長寧隻放了一會兒紙鳶,便坐在了蒲團上擦著汗水休憩,至於紙鳶,則是落到了梨兒的手中。隻不過紙鳶越飛越高,落在眼中的隻有一個模糊的小點。
“我說,要放紙鳶的是你,放了一會兒就坐下的還是你,你到底在打個什麼主意啊?”孟彤管捏著帕子擦了擦額上的汗水,凝視著長寧歎了一口氣。“不會是為了那廝吧?”孟彤管眼尖,原本還在疑惑呢,結果一抬眸便望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頓時倒抽了一口涼氣。這出了書院門才多久啊,在郊野都能夠碰上面?
“這廝那廝的,說誰呢?”長寧托著下巴慢悠悠應聲道。
孟彤管哼了一聲,她橫了長寧一眼先站起來了:“可不就是那長孫家的明珠?”眼見著長孫微雲越走越近,她又道,“你不會想著斷線的紙鳶落在她的身上吧?”
“這事情是我能掌控的嗎?”長寧順著孟彤管的視線望向了長孫微雲,眼中掠過了一抹驚異之色。話音才落,便聽見梨兒的叫聲,原來是在快收回紙鳶的時候,線被扯斷了。斷線的紙鳶飄飄蕩蕩,緩緩地落在溝渠邊的一棵樹上,左搖右擺。
長寧:“……”
孟彤管:“……”
“我去將紙鳶取回來!”梨兒自告奮勇,可跑到了那樹邊,發現夠不著紙鳶後,變得左右為難起來。這樹長在了溝渠邊,一不小心跌進去,得摔斷骨頭不可。梨兒垂頭喪氣地折了回來,哪想到長孫微雲注意到這邊的情況,靈巧的身形如翩然而飛的燕,隻輕輕鬆鬆一躍,便將那紙鳶勾了回來。
“這算什麼?”孟彤管又坐了回去,手肘輕輕地碰撞長寧。
長寧莞爾笑道:“說明你家可自儒入玄了,改日在京中擺個攤兒,定然十分受歡迎。”
孟彤管面色微微發紅,不滿道:“阿鸞,你少打趣我。”
兩人正悄悄地說話呢,長孫微雲拿著紙鳶走了過來。長寧盤坐,手肘抵在了膝上,雙手支撐著下巴,正抬眸凝視著長孫微雲。玉容如雪、神清如月,當真是百看不膩,若她投生在楊家,那便是自己的妹妹了,可惜了。長寧心中百念回旋,神情卻絲毫不變。見梨兒接過了紙鳶,她朝著長孫微雲點點頭,佯裝漫不經心地問道:“你來這兒可是尋這麼人?”
長孫微雲抿了抿唇,沒有回答。私下裡尋找蕭維摩的事情倒不好教長寧公主知道。她也是聽同安的人給出了消息,以為蕭維摩祖孫兩人會在郊野出沒,哪裡知道轉了一圈,連個人影都沒見著,反倒是長寧公主在這邊放紙鳶。難不成是長寧公主府上的先一步將人請過去了?
“不會是約了人私會吧?”長寧眼中掠過了一抹狡黠的神色,笑著開口。
彆說長孫微雲一臉怔愣的模樣,連孟彤管都被長寧的這句話嗆到了,連連咳嗽!長孫微雲同人私會?這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要知道想要與長孫家結親的人不少,管它山東士族還是關隴貴胄,但凡入了長孫家門的,都铩羽而歸。僅僅是長孫相公不屑那些姻緣網麼?不,還是她長孫微雲自己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