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龍本就處在活潑健忘的年紀, 剛騎著掃帚出來沒五分鐘，他就把家中的不快拋到了腦後。
“嗷嗚～～～嗚呼呼——”
小黑龍在夜空中翻飛，穿過層層疊疊的雲, 以明月與星辰作背景，時而上下浮動，時而倒掛，玩得不亦樂乎。
他絲毫不覺得寒冷，因為長出的鱗片完全能抵擋夜的涼意。
就這麼在空中盤旋了一陣兒，他估摸著大家應該都睡了，便就近挑了一幢房子——先到這家送禮物吧！
小黑龍一頭鑽進煙囪，抱著掃帚俯衝而下，沐浴著壁爐裡燃燒的火焰, 搖頭擺尾, 得意地出現在了這個陌生的家中。
這個家還算富裕，在聖誕夜裡布置得溫馨可愛，聖誕樹上裝飾著銀色的絲帶, 在爐火的映照下熠熠生輝。
龍收起掃帚, 從倉庫裡搬出事先收好的第一袋禮物, 用粉色口袋裝好，扛到背上去。
為了不吵醒大家，他於是拖著大尾巴, 躡手躡腳前進著...
目標：兒童房。
可就在他穿過走廊之前, 小黑龍的鼻子自行翕動, 被什麼給吸引了。
好香好香的味道噢。
他禁不住騰空飛起來，停落在餐桌上，甩了甩腦袋。
餐桌上反扣著一頂巨大的草帽，香味顯然就是從這底下飄出來的。
“咕嚕咕嚕...”
小黑龍情不自禁低下腦袋, 摸摸自己癟癟的小肚子，他果然沒有吃飽。
如果嘟比嘟隻看一眼，應該沒有關係的吧。
他思考著，伸出桃心舌頭舔了舔嘴，兩隻小黑爪爪也放在一起，期待而靦腆地搓了搓。
“嘟看看～”他說著，一把揭開了大草帽：“當當當當——”
“啊——！！！”身後傳來一位婦人的驚叫，“有小偷！！！”
“嗚嗷！”
龍則被嚇得更甚，如同被人踩了尾巴，直接原地竄起。
他四肢迅速撲騰起來，不太流利地為自己辯解道：“嘟不是偷偷！”
婦人舉起提燈，湊近了看，眼睛瞪大：“噢！這是一條戴著聖誕帽的黑龍！”
小黑龍急忙抱過自己的粉色口袋，揭開來，裡邊的糖果、拐杖、星星多到快溢出來：“嘟！聖誕禮物！”
“天啊。”婦人禁不住捂住了嘴，“該不會，你便是今年代替尼古拉先生送聖誕禮物的那位好心人吧...我是說，好心龍。”
“giao～！”小黑龍連忙得意地站了起來，大尾巴也高高翹起。
他的尾巴尖竟然翹得比他的腦袋還要高。
“請稍等一會兒哦。”婦人於是放下提燈，轉身進了裡屋。
沒過一會兒，她便取出兩隻聖誕襪來：“這是我家兩個寶寶的，麻煩你啦。”
小黑龍於是即刻行動，手腳麻利地往兩個襪子裡，分彆裝入了一把糖果、一根裝飾拐杖、一條聖誕手鏈以及一枚口哨。
聖誕襪瞬間變得鼓鼓囊囊。
“聖誕～聖誕快樂！”龍搖搖兩隻張開的小黑手，像在往禮物裡施魔法，“兩個寶寶！快快！長大！”
“謝謝你，善良的小黑龍。”婦人很是感激，“對啦，如果你餓了，請儘情享用這些吧。”
她說著，推出草帽底下的一盤炸魚、半隻烤火雞。
“嗷哦～！”說真的嗎！
小黑龍的圓眼睛裡寫滿了驚喜。
“吃吧吃吧，你一定是餓了。”婦人慷慨道。
但這到底是在陌生人的家裡。
龍還是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的。
於是他伸出爪爪，飛快地取過了一條快跟他一樣長的炸魚。
小黑龍一屁股坐下，將炸魚倒過來，從魚尾巴那邊開始下嘴，一口啃了下去。
發出了“哢嚓”一聲脆響。
龍的大尾巴即刻愉快地甩動了一下——竟然還是酥酥脆脆的！而且連骨頭都可以吃！
等偌大一條炸魚被啃剩腦袋，龍便重新馱起剩下的禮物，從窗戶飛出，去往下一個家庭了。
每家的孩子都不太一樣，但無一例外睡得正香。
龍在他們床邊神氣地蹦跳、轉圈、唱起聖誕歌，無人知道在聖誕夜的睡夢中，曾有一隻會魔法的小黑龍造訪過自己的枕畔。
其中有個睡得鼾聲震天、四仰八叉的小胖墩，小黑龍在藏好禮物以後，還順便叼著他被子的一角，幫他把露在外邊的肚肚蓋好了。
結果這倒黴孩子翻了個身，龍躲閃不及，被狠狠壓製在了手臂之下。
“嗷！！”龍張嘴要驚叫，卻連忙拿小黑爪爪捂住了嘴巴。
最後，他費了很大勁兒才鑽出來，很生氣地用尾巴尖尖抽打著那條胖手臂：把嘟比嘟的蝴蝶結都壓皺啦！壞小孩！
他還飛去了小夥伴們的家裡，艾麗莎在熬夜看書，與他分享了一塊烤焦糖布丁；波利斯和達根都睡了，龍出於私心，用聖誕禮物塞滿了他們房間裡的每一個襪子。
一直到淩晨三點半，小黑龍才遊遍整個西諾。
他的最後一站，是尼古拉先生家——領報酬的時間到啦。
尼古拉先生仍然非常驚訝，自己竟然雇傭了一條小龍。
起初他並不想讓這條尚且年幼的龍熬夜工作，結果這條龍拍著胸脯，非常篤定地告訴他：“嘟，成年龍，嗷嗚嗷嗚～哈——”
並撲扇著翅膀，噴出了一團火。
雖然這條龍看上去無所不能，但尼古拉先生仍然擔心得徹夜未眠，一直守在窗戶邊等候。
終於，小黑龍拖著癟了的口袋，利落地滑翔進來，降落在了他房間的書桌上。
“金幣金幣！嗷嗚嗷嗚～”小黑龍一邊跺腳，一邊“哈—哈—”地噴出小團的藍色火苗，用來給自己凍僵了的黑爪爪取暖。
不知道為什麼，總感覺突然變得好冷好冷噢。
尼古拉先生於是連忙拿來小毛毯，龍便哆哆嗦嗦地鑽了進去，嘴裡反複提醒：“金幣金幣！拿來金幣！”
“當然，這是我們約定好的。”尼古拉先生於是取出準備好的信封。
小黑龍叼過，打開來看，裡邊果然躺著一枚圓圓的金幣。
他將它取出來，對著窗外明亮的月光照了照——老師講的故事裡，那些盜賊都是這樣鑒定真假的。
應該...是真的吧！
龍深櫻桃色的圓眼睛轉過來，看向尼古拉先生，他是一位上了年紀的中年男人，除了日漸花白的頭發與胡子，看不出有哪裡像聖誕老人。
“謝謝你的幫忙。”尼古拉先生誠懇地說，“如果孩子們今年沒有收到聖誕禮物，一定會大失所望的。”
“嘟，了不起！”龍蜷在毛毯裡，得意地自誇道。
“哈哈哈！一點都沒錯！”尼古拉先生說著，看向窗外，“我很喜歡西諾這個小地方，對我來說，它是個充滿愛的村子，你覺得呢？”
龍回想起今晚去過的每一戶人家，無論富裕貧窮，屋子裡都裝飾著漂亮的聖誕樹，食物的香氣仍在飄蕩，幾乎所有孩子都在熟睡，沒有人沉浸在噩夢裡。
“愛，是什麼樣？”龍歪了歪小黑腦袋。
他兩隻小黑爪爪攪在一起，想知道自己家裡面有沒有愛。
嘟比嘟的家，和大家的不太一樣呢。
“不好說是什麼樣。”尼古拉先生認真思考了好一會兒，才說：“但我相信，它其實存在於一切細碎又平凡的生活日常裡。它們的數量很多，多而分散，你常常會看不見，但每當有一縷光照進來——它們就全都閃閃發亮。”
“哇哦。”龍瞪圓了眼睛。
所以，今晚他問精靈為什麼把他當寶寶，精靈回答的便是：因為嘟比嘟貪吃、嘟比嘟調皮咬壞書、嘟比嘟桀桀桀地壞笑...
【龍龍發現了嗎OvO】
【這些細碎又平凡的事情，都促使他愛著你】
【龍龍現在的家裡也有很多很多愛噢】
“哼。”小黑龍卻抱起了手臂，尾巴原地抽打了一下。
問題是，Na想到的都是嘟比嘟表現不好的方面呢。
Na...
果然，他還是會下意識地這樣指代他。
“暴風雪好像就要來了。”尼古拉先生忽然說，“你該儘快回家去啦，謝謝你，會魔法的小黑龍。”
“嗯。”小黑龍點了個頭，從毛毯裡鑽了出來。
他叼著信封飛到窗沿上，又將信封仔細塞進了龍的逆鱗裡，藏好。
錢已收到！
“合作～下次～”龍說完，拍拍翅膀飛出：“拜拜啦！”
尼古拉先生趴在窗台上眺望，小黑龍飛離的速度極快，沒過多久，就變成了一個小黑點，然後消失不見。
“嘟～嘟嘟！嘟嘟！”龍邊飛邊快樂得瞎唱歌，“嘟有金幣啦！”
他掀起一邊翅膀，洋洋得意：“肉肉——買！車車——買！嘟想要——嘟全買！嗷嘰嘰嘰桀桀桀——”
一大團迎面的寒風猛地襲卷而來，吹飛了他奇怪的笑聲。
小黑龍完全猝不及防，被風拍得在半空中翻了好幾個跟頭！
他整條龍都轉暈了，不住地墜落，緊接著刮來的這陣風讓他無法順利展開翅膀。
怎麼回事哇！
寒風如同鞭子，不偏不倚抽在了龍的大尾巴上，他頓時可憐地慘叫一聲，徹底失去了平衡，猛跌出去——救！命！啊！！！
“嘟比嘟——”他忽地聽見熟悉的聲音，正在底下著急地喊他。
小黑龍緊閉上眼睛，被風刮得都快變成一團黑球球了，努力抱著自己的尾巴，憑空翻滾了好幾圈。
幸好，他被及時地接進了懷裡。
龍睜開眼的瞬間，幾乎喜極而泣：“Naaaaa！”
萊溫連忙將凍得像冰的小家夥摟得更緊，他的面頰也被寒風刮得泛紅——顯而易見，他在外邊徘徊許久了。
趕在風雪徹底降臨之前，萊溫帶著龍回到家中，第一時間就是幫他洗了個熱水澡。
窗外的寒風發出“嗚嗚”的可怖呼嘯聲，雨雪夾雜著冰雹，劈劈啪啪地瘋狂敲打著窗戶。
龍變為人形，被換上了一件模仿聖誕樹的棉絨深綠色睡衣，看著窗外，嚇得有些不知所措。
“嘟比嘟的房子...會塌掉嗎？”他眨了眨眼。
“不會的，放心吧。”萊溫揉了揉他的腦袋。
小家夥點了個頭，卻沒有像往常那樣，洗了澡就鑽進自己的房間睡覺。
而是伸出小手，拉住了萊溫寬鬆袖口的一角。
萊溫怔了怔，低頭看著他。
嘟比嘟，有話要說。
龍崽崽垂下纖長的眼睫，默不作聲地拉著精靈，帶他進入了自己的房間，並示意他上自己的床。
他緊接著也爬上來，換了個舒服的鴨子趴姿勢坐好。
“嘟比嘟，發現了。”他一雙小手微微捏起拳，放在柔軟的床鋪上，“Nana，是媽咪的意思。”
萊溫看著他，眼裡浮現出一些驚訝。
“嘟比嘟不習慣。”龍崽崽略微抬起眼眸，很認真地說：“嘟比嘟的媽媽，是龍噢。她會在天上飛，會嘎嗚！嘎嗚地大叫！還會劈啪！劈啪地放電！”
“抱歉，嘟比嘟。”萊溫便坐在他對面，微微低下頭，“我不該擅自扮演這個角色，而且，我確實做得不夠好...”
然而，對面的小家夥卻搖了搖頭，伸過手來，把柔軟的小手輕輕放在了他的手背上。
“嘟比嘟想明白了。”龍崽崽說，“對嘟比嘟來說，Na就是Na，不是媽媽，也不是爸爸。”
萊溫有些緩慢地眨了一下眼，消化著這句話的含義。
“嘟比嘟，很開心的。”在這麼說的時候，龍崽崽將聲音放得很低，“和Na一起生活，很開心。”
“啪嗒”一聲，有亮晶晶的什麼悄悄落了下來。
萊溫趕緊抬起手，用手背擋住了自己的雙眼。
“啊，為什麼哭？”龍崽崽連忙站了起來，拉對方的手肘問：“Na生病？Na打針針？”
“不是。”萊溫連忙將他摟進了懷裡，回應道：“我也特彆特彆開心，能和嘟比嘟一起生活，我每天都快要幸福死了。”
“那...”龍抬起腦袋，小手給他擦了擦眼淚，“為什麼總說嘟比嘟不好哇！”
“嘟比嘟哪裡有不好？”萊溫愣了。
“你說嘟比嘟調皮搗蛋！嘟比嘟貪吃！嘟比嘟桀桀桀！”小家夥說起來仍然很生氣，氣得臉都鼓起來了。
“這些...”萊溫說，“全都非常可愛啊。”
可愛？
龍愣愣地眨了眨眼。
“Na好奇怪！”他馬上大叫道，兩條腿蹬來蹬去，然後想了想，告訴他：“嘟比嘟喜歡誇讚。”
萊溫聽了，隻感覺意外又驚喜——這個家夥還是頭一次主動告訴他自己喜歡怎樣。
於是，他重新訂正了自己的回答：“因為，嘟比嘟很漂亮，圓圓的眼睛像紅寶石一樣。還因為，嘟比嘟非常聰明機靈，會抓壞人、會偷雞吃。嘟比嘟還很樂於助人...”
“啊！”龍崽崽大喊一聲，一腦袋紮進了被窩裡，滾來滾去，“嘟比嘟要害羞啦！”
萊溫頓時笑了，將他從被子裡“解救”出來的時候，發現他臉蛋真的變得紅紅的，於是他又忍不住親了他的面頰。
龍崽崽也笑起來，靈活地溜到了精靈身後去，做了一件他過去常和父母做的事。
他手腳並用，爬上了精靈的後背，直到穩穩當當地騎在了肩膀上。
“嘟比嘟！到達頂峰！”他得意洋洋地宣布，然後又略有嫌棄：“Naaa～你好容易爬噢，沒有難度。”
“那是因為你很厲害啊。”萊溫記得要誇讚他。
“哼哼。”龍鼻子都快翹起來了。
過了有一會兒，他才問：“能告訴嘟比嘟，Na的名字嗎？”
雖然現在問這個，確實是晚了不止一點兒。
村子裡的人總是習慣性地喊他“精靈先生”，說到底，沒有幾個人親近到會直接以名字稱呼他。
“我叫萊溫。”萊溫於是鄭重地把名字告訴龍。
“萊...溫。”龍崽崽嘀嘀咕咕地跟著念了一遍，並確信道：“萊溫。”
萊溫再次笑了起來，他頭一回覺得自己的名字變得如此動聽。
“萊溫！”龍卻像是喊上癮了，開心得露出一雙虎牙，雙腿在精靈肩頭晃來晃去。
“萊溫聽到啦，嘟比嘟。”萊溫說著將他抱下來，“我們該睡了，再這樣下去天就要亮了。”
經他這麼一說，龍崽崽便打了個大大的哈欠——確實，已經很困很困了。
於是，他便很自然地鑽進了萊溫的懷抱裡，含糊地說：“晚安，萊溫。”
“晚安，嘟比嘟。”萊溫揉了揉他的發，在他額上落了一吻，“安心睡吧，我愛你。”
作為回應，小家夥用腦袋拱了拱他的胸口。
緊接著，他們便一齊在溫暖而舒適的屋子裡睡著了。
他們的身體挨得很近，即便在睡夢中，也能聽見彼此輕柔的呼吸聲——這無疑能給人足夠的安全感。
玻璃窗外的風雪洋洋灑灑下了一整夜，也或許，不止一整夜。
總之當萊溫迷迷糊糊睜開眼時，他發現外邊仍舊漆黑，但他能感覺到，自己應當是睡了很久很久的。
懷裡的幼崽仍然在熟睡，他伸手輕輕捏了捏，那張可愛的臉又軟又暖。
在這種時刻，樓下傳來的拍門聲實在足夠擾人清夢。
萊溫掙紮了有一會兒，才不太情願的離開被窩。
他的龍寶寶馬上醒了，一臉混沌地坐起來，頭發亂糟糟地，手揉著眼睛：“萊...溫？”
萊溫實在沒忍住，將他也抱了過來，讓他坐在自己的懷裡，兩人一同下樓去。
家門打開，他看見的是身披黑鬥篷，渾身落滿雪的威廉·埃墨森。
不等他詢問，對方便先一步開口：“出事了，波托貝洛。”
埃墨森的手裡還緊牽著小小的波利斯，他也披著落滿雪的長鬥篷。
在看見小嘟比嘟的瞬間，他終於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