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嵐冬掉進的這個木桶其實並不算大，但對一隻剛誕生沒多久的小龍來說，簡直就像是一個大澡盆。
還是特彆深的那種。
幸好在本就嘈雜的環境中，周圍幾乎沒有人留意到他的落水聲。
龍摔下去就狠狠嗆了一口水，四肢在小麥色的酒水裡瘋狂撲騰，水面蕩漾起巨大漣漪和咕嘟咕嘟的泡泡。
【魔法！龍龍！魔法要失靈了啊啊啊啊！】
係統著急地大叫。
嵐冬原本半透明的身體正一點點恢複原來的顏色，他心中頓感大事不妙——要被大家發現了！
但比起這個，淹死在酒桶裡才是最可怕的。
這對一條龍來說簡直就是種滑稽至極的侮辱。
嵐冬急急忙忙查看倉庫，希望能找到能幫他的道具...
有了！
【太聰明了龍龍！這個玩具是洗澡用的，正好能夠漂浮在水面上哎！】
一個淺黃色的玩具鴨鴨憑空出現，嵐冬在酒水中努力抱住鴨鴨的身體，與之一同上浮。
龍的小黑腦袋猛地鑽出了水面。
他還來不及大口大口呼吸新鮮空氣，就和一個胖乎乎的婦人對上了視線——
“呀！”婦人大聲驚叫，“那是什麼東西！”
嵐冬才是真正被嚇到的那個，他還記得在他原來的世界裡，人類們總會集體殲滅意外發現的幼龍，這是一種防患於未然的措施，免得幼龍長大以後會反過來毀壞他們的家園。
小黑龍幾乎是從木桶中驚竄而起，順著桌布滑向地面，用最快的速度逃跑！
真奇怪。
視野裡胖婦人的那雙腿，怎麼一下子變成了三雙、四雙？
而且數量變得越來越多，都向他圍聚而來，並且七嘴八舌的討論著。
在嵐冬的想象中，這些討論的內容一定是——
“噢上帝！這真是太恐怖了！一條凶猛的惡龍出現在了我們的村子！”
“我今晚注定是睡不著覺了，我要帶著我的家人連夜逃離這裡！”
“太可怕了，他會吃掉我們、他會用魔法炸毀我們的房子！我們最好還是趕在他這麼做之前，把他給抓起來、緊接著處理掉！這真是太可怕了！你們有誰敢為了大家夥下手嗎？”
然而事實上，這還是西諾村的人們第一次看見龍：
“媽媽媽媽，你快看，有好大一坨黑球球，在地上骨碌骨碌地滾。”
“那不是黑球球，你仔細看看，他其實有四條腿呢...噢他一定是被嚇壞了，隻能夠矮著腳前進。”
“真可愛！這是一隻小蝙蝠嗎？但是他完全不像蝙蝠呀。”
“蠢貨，這分明是一條龍！我們村的好日子就要來了！”
“他的尾巴好多肉，我以為龍都是長滿鱗片的，但他看上去肉乎乎的。”
“因為他還是個小寶寶呀。真可憐，不知道是不是和誰走散了，我們要不要幫幫他呢...”
聽不懂通用語的嵐冬隻捕捉到了關鍵詞“肉”。
完了，這群可惡的人類不僅要抓他！還想要吃他的肉！
小奶龍原本就暈頭轉向，竟然被自己的大尾巴硬生生絆倒了，“嗷嗚”一聲摔在地面上。
好痛！痛死了！
眾人眼睜睜看著小黑龍抬起腦袋，亮紅色的圓眼睛裡搖晃著一圈淚泡。
然而，隻見他猛地張大嘴巴，向著所有人，“轟”地噴出了一團小火苗。
“哇！！！”大家驚呼，紛紛狂熱鼓掌。
是魔法！是他們最喜歡的魔法！
趁著這個間隙，嵐冬又從大家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他離開棚子，回到草地上，踉蹌之下就地打個滾兒，越發感覺整條龍不僅軟綿綿、暈乎乎的，還熱得想噴火。
【嗚哇，一定是因為剛才的那個酒桶！QAQ】
【龍龍還太小了，這副身體肯定受不了那種程度的酒】
迷糊中，他隱隱約約看見鋪滿落葉的樹下，坐著蒼顏白發的老者。
【是主教爺爺噢，不是壞人，之前我們在教堂見過他的】
係統對被嚇得抖了一抖的小龍說。
“來吧，在這裡不會被任何人注意到。”主教笑了笑，摸摸自己的大白胡子，“事情真是巧，直到剛才，我還在同你家的那位精靈對話呢。”
不知道為什麼，就像上回那樣，主教爺爺能給嵐冬一種心緒安寧的感覺。
跑得精疲力儘的龍忍不住慢慢走了過去，然後四腿一撒，軟綿綿趴倒在主教身旁的落葉堆上：“嗚嗚...”
“放心吧。”大概是知道他遭遇了什麼，主教說，“這裡的人們都很喜歡你，沒有任何人會傷害你。”
但是龍擺了擺腦袋，臉縮在大尾巴裡，眼睛仍然因為酒而燙燙的。
胡說，剛才明明就嚇死龍了。
“而且，你的精靈會保護你。”主教繼續說。
“為什麼...說他是我的精靈。”嵐冬卷了卷尾巴。
他好像有點高興，又不太高興。
他並不認為他和精靈會是親密無間的關係。
畢竟龍和精靈之間的情誼——至少在嵐冬眼裡，是非常不合常理的，因為按照以往嵐冬生存的那個世界，龍和精靈即便不敵對，也是老死不相往來的關係。
這兩個種族都強大而長壽，身上多少帶著某種超脫世俗的冷漠，他們也許會樂於幫助其他種族，但絕不會選擇與對方聯手。
因此，嵐冬常常疑心精靈對他的喜愛，於是便會在不知覺中出走。
“就讓我簡短地給你講講他的故事吧，也許它能打消你心中的一些疑惑。”主教說著，目光漸漸飄向遠方，“仔細一回想，我認識那孩子也有許多年了，時間真是來無影去無蹤的東西...
“他是在某一年的冬天，隻身一人來到這裡的，從此沒再離開過。
“關於他的一切全都是謎，沒有人知道他的出身、他的經曆、他的姓氏...實話說，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
小黑龍微微抬起半邊臉，露出一隻浸滿月光的深紅色眼睛。
“沒錯，我想大概因為某些意外，他失去了自己全部的記憶，就像一縷遊魂那樣，在陌生的村鎮中飄蕩。”
“但隻有一件事情，是他清楚記得的。他信任我，所以他隻告知了我一個人，而現在我能說與你聽，是因為事情和你息息相關。”主教低頭看著小龍，眼中熠熠生輝，“他告訴我，在精靈的世界裡，有一本厚得永遠翻不完的預言手冊，而每一隻精靈在誕生之時，書裡都會寫下一條隻屬於他的預言。”
嵐冬眨了眨眼，他能感覺到枕在尾巴上的那顆心，正沉沉地跳動著。
“你大概猜到了，聰明的小家夥。”主教說，“你是他還未能斷文識字，便聽過的第一個美好的睡前故事。”
然後等終於認識了字，他便親手觸摸著發黃的書頁，磕磕絆絆地自己讀了許多遍。
這真是...太荒唐了。
那個故事裡都寫了什麼？寫到了什麼程度？有結局嗎？
以龍現在昏沉眩暈的大腦，很難徹底理解這都意味著什麼。
“我想，等你再長大一些，他也許會把他讀到的故事講給你聽。”主教微笑看著小龍，“現在，隻管高高興興長大便好。”
……
在萊溫帶著滿滿一托盤肉，準備回到旅社房間之前，大家夥已經將“看見一條會噴火的小黑龍”的故事傳遍了整個西諾。
西諾村的人們最愛聽故事、聊八卦，於是一整夜都在繪聲繪色地講，甚至直接站到餐桌上，連比劃帶演。
萊溫快步穿梭於這群人之間，四處搜尋小龍的身影，隻感覺到太陽穴突突地跳著疼。
嘟比嘟...這個調皮搗蛋鬼。
他不知道小家夥是怎麼從房間裡溜出來的，又是什麼時候學會了噴火的魔法，總之現在大家都看見了——而且還是先他一步看見的。
他最不想公之於眾的秘密就這麼暴露在了人人觸手可及的空氣裡。
雖然這是遲早的事情，龍會越長越大，他不可能一直把小家夥藏在自己的被窩裡。
就是...有些太早了。
萊溫找過幾個食物最豐盛的棚子，轉身來到草坪上。
沒有任何人注意到，精靈先生的眼底漸漸染上了一層落寞的薄紅。
忽然之間，草坪上傳來嘈雜人聲，隨後越來越多的人圍聚起來，一同仰頭看向天空。
一束明亮的火光直衝雲天，在半空中炸開出小小的花兒。
它們有著各種不同的顏色，藍的、粉的、黃的、紅的、白的。
“真漂亮...”大家紛紛感歎道，“原來今晚的慶功宴，還安排了煙花表演啊，這可真是個大驚喜。”
隻有萊溫一個人留意到了煙火的出處——就在剛才他和主教爺爺待過的那顆樹下。
精靈的腳程極快，他悄無聲息趕到時，果然遠遠看見了藏在落葉堆裡的小黑龍。
小家夥獨自睡得正熟，而且還在打呼嚕——他大概是著了涼，鼻子好像有些堵了，所以每打一個呼嚕，就有小火花彙聚在頭頂兩根犄角之間。
然後“啪”地衝上夜空，就是一朵盛開的煙花。
萊溫猶豫了有一會兒，才慢慢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抱起他，並聞到了一股濃濃的酒味兒。
這個家夥...
小奶龍吃得肚皮圓鼓鼓，身體暖呼呼的，還在不斷向上放煙花。
可下一個小煙花還沒有完全升空，就在半途中降落——龍迷迷糊糊醒了。
萊溫忽然被一種惴惴不安的情緒籠罩著，不知道為什麼，他擔心起小家夥會再次離開他。
他覺得害怕，但他不太敢把龍抱太緊。
直到小龍睜了睜惺忪的睡眼，似是聞到了一些熟悉的氣味兒。
隻見他伸出黑爪爪，揪住了萊溫的一縷金發，然後無意識地往這個溫暖的懷裡拱了拱腦袋。
龍還醉醺醺的，勉強張了張嘴，聲音聽上去又乖又奶：“Na、Na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