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1 章(1 / 1)

萬人嫌落水後 今州 13551 字 6個月前

顧小燈愣了片刻,接過那雞蛋盤核桃似的盤了一會,舀水輕潑顧瑾玉,正想說些什麼,就見顧瑾玉忽然朝西邊看了一眼,隨即從水中淅淅瀝瀝地起身:“起風了,小燈,我們上去。”

顧小燈感覺到他莫名緊張起來,好奇地扭頭看一眼,未從曲水流溪裡看到什麼,顧瑾玉就已一手提著小配後頸,一手揣起他抱小孩般輕鬆抱住,迅速往岸上而去。

顧小燈嚇了一跳,搭在顧瑾玉肩上,震驚地看著腳下驟然升高的海拔:“顧瑾玉,你好高啊!”

顧瑾玉上了岸先放下嚶嚶亂叫的小配:“會怕嗎?”

顧小燈剛想笑回這有什麼可怕,鼻尖忽然嗅到春風中傳來的血腥味,他猛然抬頭看去,隻見他們剛才玩鬨的溪水裡由西向東淌來了紅色的血水。

他下意識地環住顧瑾玉:“森卿,水裡有血!”

顧瑾玉一手托他一手順順他後背,揣著他往馬車走去:“不怕,近來伏擊的刺客多,剛才他們處理了一些。”

顧小燈心中一跳,方才的和煦旖旎頓時消散,瞠目結舌地看著那潺潺流水裡逐漸加重的紅色:“怎麼……這麼多?現在還是白天,行刺就有這麼多?那晚上豈不是更凶險?”

顧瑾玉已揣著他彎腰送進馬車裡,反手開了車裡的暗格取出新衣裳送到顧小燈手邊,順勢摸了摸他微濕的發絲:“不用怕,我不會讓他們近你的身,小燈也不用鑽研什麼毒物,怕你笨笨地把自己置於險地了。”

顧小燈捏著雞蛋作勢往他腦門上嗑,顧瑾玉便笑,閉眼給他嗑:“換下濕衣,休息一會,稍候又要繼續趕路了。”

顧小燈哼一聲,哐當關了車門,顧瑾玉自覺守在外面,仰首輕吹一聲哨,花燼便打著旋來到他肩上,喙上爪上都帶點血痕,它全往顧瑾玉肩上蹭去了。

顧瑾玉檢查一遍它的情況,剛取下它捎來的信箋,雙眼毫無征兆地感到刺痛,血淚又從眼裡淌了下來。

他習以為常地擦去,隻是心中驟然泛起怪異的直覺,恍惚覺得每次流下血淚的時間前,自己視線裡所及之物被暫時共享了。

他沒有打開信箋,抬眼往直覺所感的東南方向望去,眼裡的血淚緩緩止住。

此時距離顧軍七裡遠的葛東月猝然睜開眼睛,眨眨眼看向了一旁的葛東晨:“……好像被發現了。”

葛東晨正和關雲霽圍在一個土堆旁,認真地等著烤的土雞蛋出爐,一聽葛東月的話,兩人都看了過來。

關雲霽皺眉,葛東晨輕笑:“顧瑾玉發現了?”

葛東月點點頭:“剛才他朝這邊看了過來,我不能再窺探了,再看他就確定我們在借他的眼睛。”

葛東晨遺憾地笑歎,拍拍袖口起身:“走吧,再倒退七裡。”

葛東月一愣:“為什麼?我還沒吃到上巳節的雞蛋。”

一旁的關雲霽拿著木頭扒拉下土堆,應了一聲:“那瘋狗一起疑心,待會就有人來這裡搜查。走吧,雞蛋沒熟,晚上再弄。”

說著他和葛東晨麻利地把這窺探而來的上巳節殘骸處理乾淨,連人帶物火速往後撤退。

葛東月沒吃到雞蛋很是不快,撤退時皺眉問他們:“你們有那麼互相了解?”

葛東晨笑了笑:“都在長洛長大麼,差不了太多,大家都是一路貨色,對吧雲霽?”

關雲霽沒吭聲,滿臉的厭煩,那神情恍然像是變回了多年前目中無人的恣意大少爺——如果臉上那道橫貫的疤不存在的話。

葛東月用南境巫山族的語言罵了聲什麼,又直來直往地問:“顧小燈是什麼貨色?”

葛關兩人都默了。

見沒聲,她便說:“到時我自己問。”

關雲霽立即追問:“到時是什麼時候?”

他一路跟過來,至今既沒見顧瑾玉死,又沒親眼見到“死而複生”的顧小燈,不時還被葛家兄妹指使得團團轉,心頭憋得夠慌。

葛東月平等地討厭九成九的中原人,撇他一眼不說話了。

關雲霽氣悶得臉上的疤都要活過來,一旁的葛東晨一開口,才令他那疤重新死回去。

“上弦月時分,初七夜或者初八夜。”葛東晨抬頭望一眼隨著策馬而疾馳過去的斑駁樹影,警戒著可能飛過來的海東青,“那時控死蠱能發揮的更多。”

*

夜裡軍隊停在新的過路官驛裡,顧小燈背著箱子、挎著大小包袱蹦進新的屋舍,接連月餘的跋涉沒讓他覺得疲倦,反倒是離長洛越遠他越精神。

顧瑾玉配著刀劍提著匣子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看著顧小燈倉鼠似的在屋子裡轉悠,散著半幅長發踱到桌前點燈,隨後自然而然地轉頭招他過去:“快來快來。”

顧瑾玉眼前一晃,小燈招他去的神態自然得仿佛他們是燕爾不久的新人,親昵得讓他心跳加速。

他走到顧小燈身邊去:“汪。”

顧小燈笑了,從他的箱子裡掏出那止咬器來,耳朵紅撲撲的:“這個這個,今晚不用引蠱,但是你能再戴給我看嗎?就看一會會。”

顧瑾玉二話不說低頭到他面前去:“那小燈可以親手給我戴上嗎?”

顧小燈原地傻眼片刻,乾咳兩聲,囁嚅道:“你太高啦……那你坐下來吧。”

顧瑾玉的心在歡欣和忐忑之間大開大合,耳邊全是不爭氣的心跳聲,坐的不是尋常椅子,倒像是陷在雲端。他指尖蜷了又蜷,指骨似乎都要折騰爛了,直到顧小燈戳了戳他的額角。

“抬一抬狗頭哦。”

他仰起來,看顧小燈眉眼彎彎地把那止咬器幫他戴上,第一次戴不甚熟練,束縛帶繃住發尾,顧小燈也不轉到他背後去,直接低頭來撩起他的短發梢。

顧瑾玉隻要一靠前,就能隔著止咬器親一親他的梨渦。

但他不敢。

顧小燈給他戴仔細後,便坐著椅子杵在跟前看他,顧瑾玉覺得他開心又害羞,又生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意會錯了。

“你好拘謹啊。”顧小燈忽然

笑著打趣他,“你才笨,你是一根笨拙的樹杈子,是一塊呆瓜瓜的石頭!”

顧瑾玉欣然又茫然,隻不住地點頭。

顧小燈四下看看,先是小臉嚴肅地問他:“咱四周有刺客嗎?暗衛大哥們能贏過嗎?夠安全不?”

顧瑾玉心中一凜:“你放心,不會再有上元節前花燈巷裡的事發生,我還沒死,絕不叫你……”

話沒說完就被顧小燈打斷了,他抓著座下的椅子挪蹦過來,臉上的肅穆轉變成了亮晶晶的好奇:“那我可就問你啦,顧森卿,你什麼時候發現自己喜歡我的啊?”

顧瑾玉心弦由緊繃變成勒斃,臉都僵住了,眼睛像花燼一樣:“(⊙⊙)”

“說啊說啊。”顧小燈很纏人,“先前在白湧山那會我沒問你,現在我要聽你那情意的來龍去脈,喜歡我哪兒啊?什麼事情觸動到你的?“

顧瑾玉口乾舌燥起來,看著顧小燈越靠越近,覺得如果不是止咬器扣在臉上,此時自己的喘息一定胡亂噴到他唇上。

顧小燈很會想,更會說,他還沒回答,他就自己說猜想了:“反正不是一見鐘情吧?最初見你,你雖然臉上總掛著笑,但一點也不真心。進私塾前,你看我也沒什麼奇怪,進私塾後……你不會是喜歡上我喜歡蘇明雅時的樣子吧?“

他這話說得繞,顧瑾玉卻立即清醒,迅速搖頭否認。

顧小燈又問:“那喜歡我後來養出來的皮囊?”

顧瑾玉又搖頭,搖完看了看他,又有些遲疑:“不是因你容貌喜歡,但如今慕你容色,也是……也是正常的。”

說完想轉頭,他卻聽顧小燈撲哧了一聲:“正常正常,你緊張什麼。”

顧瑾玉看了他一眼,一眼又一眼,顧小燈支在眼前笑,盈盈閃閃,像一顆夜明珠,他心頭滾燙,輕聲告訴他:“我喜歡你笑。”

顧小燈的梨渦收了又放:“是嗎?”

顧瑾玉點頭,低聲重複:“很喜歡。”

他沉默了一會,顧小燈不催促了,他便在安靜中回望少時,剝去撥來:“小燈,你來之前,我不認為自己有什麼喜好厭惡,不討厭任何事,不喜歡任何人,它們不過都是我的工具。”

顧瑾玉篤定:“我也是工具。”

“我想自己即便生而有天性喜惡,大約也在那座禁閉塔樓裡慢慢磨礪圓滑,或許應該是慢慢掏空。我空掉之後,先在顧家識天地,我學顧琰、安若儀、顧平瀚……我學見過的每一個人,把他們身上的東西學一點過來,複製塞滿我的空殼。

“你在天銘十二年的七夕節見到的我,就是塞得滿當的我。

“可從你來到顧家之後,我覺得我又慢慢變空了。

“你的身份太衝擊,我平生感覺到壓不住的情緒……你的喜怒哀樂太鮮明,我的空殼慢慢、慢慢的也裝進了一些七情六欲。

“天銘十三年的生辰,我從外州回來,顧家安排的生辰宴觥籌交錯,我向很多人彎腰行禮,說過很多違心話,抽空到東林苑去見你時,你

笑著說‘祝我們樹杈子天天有夠夠的時間睡大覺’。”

顧瑾玉長長地沉默下來,夏日和春夜一起重疊,他抬眼看顧小燈,情不自禁地伸手碰了碰他的臉。

“我喜歡你笑。”他忍不住捧起顧小燈的臉,“我喜歡不是工具,是個可愛的人的小燈。”

顧小燈的眼睛比桌上燈燭還要明亮,顧瑾玉的回答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合乎心意,他舔舔唇珠,正要回複他的衷腸,顧瑾玉的耳朵一豎,眉眼間的溫情與傷情一瞬切換成鋒利的冷血。

顧小燈隻來得及看到他反手拍開放在一旁的兵器匣子,隨即隻看得到一線寒光,顧瑾玉已經閃現到了窗台去。

顧小燈一轉頭,就看到窗台大開,顧瑾玉手裡有一道溢光的蛇似的活鋼索,吊了一個夜行衣的刺客懸在窗簷下,左邊又有刺客撲來,他反手抽腰間的長刀,還沒全部抽刀出鞘就抹過了刺客的脖頸,血泉頓時在夜色裡噴濺。

顧小燈看了幾瞬,呼吸停滯,忽聽到頭頂的天花板有動靜,連忙蹦跳著離開那桌椅,隻聽屋頂一聲響,有刺客震破磚瓦跳下來。顧小燈手心驟冷地摸上腰間的藥包和短刀,隻是他還沒行動,窗邊的顧瑾玉就閃回他身邊。

顧瑾玉風似的對就近的刺客反劈一刀,刀劈得深不收回,他反手再拔身上的兵器同從天而降的新刺客對陣。原本很快也能將之一殺了之,交手過幾招之後,顧瑾玉發現了什麼,棄了軟劍用拳腳,一個暴力飛膝之後單手控住對方肩膀,一個頂膝再鎖脖抱摔,簡單粗暴地把刺客摔在了顧小燈腳下。

“哇!”顧小燈仿佛受驚的兔子,地板燙腳地跳了幾下,“怎麼扔個人過來了!”

顧瑾玉歉意地說了聲對不住,又說:“是小燈你的熟人,我不敢殺,先打暈給你。”

說罷他又抽了把刀,戴著止咬器守在顧小燈周遭,再有突圍過來的刺客,照面不過三四個虛晃就被他送去了陰曹地府。

顧小燈慌歸慌,手腳還利索著,地上的刺客被摔暈了,他蹲下去小心觀察兩下,小心翼翼地扯開刺客臉上覆的面具,一時便愣住了。

“小鳶?”

暈過去的蘇小鳶似乎聽見了顧小燈的聲音,掙紮著奮力睜開一雙眼睛,看他一眼就又昏死了過去。

*

約莫一個時辰過去,顧瑾玉和眾暗衛把今夜來勢洶洶的刺客全部清理乾淨,官驛年久失修,打鬥中被霍霍出了不少個窟窿,顧小燈又被送到馬車裡去,他這才知道自己一直乘坐的馬車看著質樸,實則是玄鐵造出來的鐵疙瘩,破軍炮都不怕的鐵硬龜殼。

顧瑾玉佩了新刀,照舊拎著兵器匣子蹲守在他身邊,連換一身沾血的外衣都杵在顧小燈三步開外。

他一邊換衣服一邊問:“小燈有沒有害怕?有血濺到你嗎?”

顧小燈瞪圓眼睛看他:“我沒事,那你有沒有受傷?我的眼睛跟不上你,連你的刀都看不清楚。”

顧瑾玉搖頭,大約是對這幾天的刺殺數量有準備,黑色外衣裡面的裡衣也是漆黑的,

顧小燈隻聞到空氣中彌漫開來的血腥味,看不出他衣服裡的情況。

顧瑾玉脫下的外衣扔在地上,借著月光都能看到衣角滴落的血漬,顧小燈見他連檢查也沒就要直接套上一件一模一樣的武服,頓時有些著急:“你確定你沒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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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瑾玉看明白了他的憂慮,手頓了頓:“沒有,就是疤痕有些多,你不要害怕。”

說著他又脫下裡衣,袒露上身給他看。

顧小燈隻關心他今夜有沒有挨悶棍,瞧一瞧圖個心安,誰知這麼一看懵住了。

顧瑾玉的身體和蘇明雅竟有一點意外的相像,身上傷疤都數不勝數。蘇明雅的身體刺滿了曼珠沙華,好似一張妖豔的畫皮,顧瑾玉身上沒有任何修飾,積累了多年的縱橫疤痕一樣觸目驚心。

他的脖頸上還殘留著前陣子自己掐出來的淤痕,再往下,一身小麥色肌肉結實蓬勃,但布滿了各種兵器留下的烙印,心臟周圍尤其多,不知在鬼門關前轉過多少回。

顧瑾玉還轉個身給他看看背部:“你看,我真沒事。”

今夜確實毫發無損,隻是他一轉身,顧小燈就看到了他由肩到腰的滿布傷痕,最醒目的是落在翼骨下的兩道凜冽劈砍痕跡,應當是曾經在戰場上腹背受敵,兩柄重刀夾擊過來,才在他後背上留下一個驚心動魄的大叉。

他此時還沒摘下止咬器,那兩道呈小叉形態的束縛帶正與背上的巨大傷疤成了映照。

顧瑾玉有些局促地火速穿回衣服,唯恐顧小燈擔心,抬抬腿又自證:“都沒有受傷,真的,你放心。”

顧小燈說不出話來,隻眼淚汪汪地點點頭。

顧瑾玉穿完便重新綁短發,待把自己收拾得乾淨整潔才走到他跟前來,戴著止咬器圍著他嗅了一圈,最後彎腰抱住了他,他在他懷裡小小的,一撈就滿懷溫軟,貼得他的心都化了。

他低聲道:“嚇死我了。”

顧小燈抬手攀住他後背,兩手疊在他那大叉形的傷疤上,撫一撫那經年的生死諜變,想哭便哭了:“你把我的話搶走了。”

顧瑾玉輕輕撫著他後背的長發,想了想便改口:“嚇活我了。”

顧小燈抽噎道:“這還差不多!你這人命這麼大,必有後福,不許說那不吉利的字,更不許想。”

顧瑾玉應了一聲,到底血洗過,總覺得此時身上還有血腥戾氣,握著顧小燈的腰往上掂了兩把,聽他在耳邊驚呼便鬆開了。

扔在馬車下的蘇小鳶在這時醒轉過來,呼吸一重,顧瑾玉的眼神就掃了過去,隨即低頭告訴揉眼睛的顧小燈:“小燈,你的故人醒了,要怎麼處置,你說了算。”

顧小燈側身看去,蘇小鳶手腳被縛側躺在地上,看到他們,便自己努力直起半身,靠著馬車的車輪坐好,吃力地朝他們彎腰行半禮。

顧小燈隻是看著,剛沉下去的淚光又浮了上來,顧瑾玉便摸摸他垂腰的長發:“把他綁好了,一起帶去西平城也沒事。”

“真的沒事嗎?”

隻要他安生。”顧瑾玉看一眼蘇小鳶,雖是刺殺失敗被擒縛??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蘇小鳶此時看起來卻沒有半分沮喪,反倒透著一股滿足且解脫的氣息。

他又改了口:“他會安生的。”

“我想跟小鳶說話。”顧小燈握一握他的拇指。

顧瑾玉被握得戾氣儘消,眉眼柔和了下來:“我自然陪你一起的,我也問他一些事。”

顧小燈點點頭,握著他那一截小指頭一塊去到了蘇小鳶面前。

蘇小鳶臉上有擦傷,模樣再狼狽不過,當初圓頭圓腦的小少年早被錘煉成機械無情的刺客,隻是顧小燈踩著月光過來,他看他一眼,心緒便開始兜不住。

曜王府地下的偌大牢籠已經被填埋了,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個金籠子,他也沒在籠子裡看到死去多年的故人。

這陣子蘇小鳶夜夜做夢,總夢見自己還在顧家的廣澤書院裡,一抬眼就能看到顧小燈在周圍看書,關雲翔在周遭吃飯。

那時他十五歲,他還沒殺人不眨眼,更沒有自告奮勇地易容換顧小燈出去。

如果時光能倒流就好了。

顧小燈走到他眼前來蹲下,蘇小鳶臉上已是遍布淚痕。

顧小燈看他無聲地哭成稀裡嘩啦,隻得抬手用袖口給他擦擦:“是哪裡很痛嗎?”

蘇小鳶語不成調:“山卿……哥……真的是你……”

“是我。”顧小燈換隻袖口擦擦,眼淚太多了,“不是你主子搞的那些倒黴孩子,我落水後沒死,隻是比你們少了七年時間,還是十七八歲的顧小燈。”

蘇小鳶哭得更厲害了,傷心地想那自己還能叫他哥麼?

“之前在你主子那裡吃了虧,你暗裡護過我,一事歸一事,我還是要謝謝你幫過我。”顧小燈兩袖都濕了,“但你今晚是來刺殺我們的,這就很嚇人了……”

蘇小鳶哽咽著搖頭:“我……我不是來傷害你的……”

“謝謝謝謝。”顧小燈指指身邊大狗一樣的顧瑾玉,“那傷害他也不行啊,他跟我一樣姓顧,是我家裡人的。”

顧瑾玉瞳孔顫了顫,蘇小鳶哽咽得語無倫次:“可若不是顧家當年執意賣你,你也不會被推到白湧山裡,如果不是我,如果不是他……”

顧小燈聽了一會他悔恨莫及的經年魔障,等他哭到順不過氣來便問:“蘇明雅派你來的?”

蘇小鳶嗆咳得好一會才搖頭:“是蘇二小姐。”

“差不多。”顧小燈回想了一下蘇家那一窩子蠻不講理的大人物,“那你知道還有多少蘇家的刺客會來嗎?大概有多厲害呢?”

顧瑾玉在一旁豎耳聽著,心弦鬆泛了一些。

顧小燈問了不少事關安危的消息,待到顧瑾玉,他隻問蘇小鳶一件事:“蘇明雅什麼時候死?”

顧小燈:“……”

*

這夜兩人靠在馬車上過夜,顧瑾玉沒從蘇小鳶那問來答案有些遺憾,但顧小燈正在身邊抓著他的手臂診脈測蠱,他便把“要死也得活過

那癆病鬼再說”的詭異念頭拋之腦後。

顧小燈已經查完他了,似乎還是驚魂未定地抱著他的胳膊,他便覺得這夜很暖和。

顧小燈心中確實不安,抱了一會便搖搖他:“吳嗔什麼時候能回來啊?長洛那頭的女帝真的病得那麼嚴重嗎?”

蘇小鳶方才報了一個讓他頭皮發麻的蘇家刺客數目,從前他雖知道顧瑾玉的身份會招致暗殺,到底沒親眼見聞,今夜開眼界了。

顧瑾玉小心撫過他長發:“回都之路長,吳嗔現在才趕回長洛不久,快不了的。我還沒從長洛收到女帝病情的消息,隻是看刺殺的規模,或許確實病得不輕。”

女帝高鳴世無嗣,一旦有駕崩的苗頭,底下的兩個王女必然鬥得不可開交。四王女高鳴曜是蘇家人,三王女高鳴興一早和顧瑾玉同黨,皇嗣一旦開殺便從羽翼殺起,顧瑾玉的項上人頭最值錢。

顧小燈這回也反應過來了,想來顧蘇兩派要是希冀和平,非得互殺到一方滅族為止。

他把顧瑾玉的胳膊抱得更緊了些,換來顧瑾玉小心的一記摸頭:“小燈不用為我擔心,行軍再走六天就能到西平城,到時和其餘軍隊、還有那個討人嫌的顧平瀚彙合,再多的刺客也不用在意。”

“你竟然說世子哥討嫌,之前可不是這麼說的。”顧小燈哼了一聲,又憂心忡忡地軟了下來,“顧森卿,你要是以前的身體,那我一點也不怕,隻是你如今有變數,便是那發作不定的蠱,我總怕有意外……要是吳嗔在那還好些。”

顧瑾玉沉默。

顧小燈以為他在認真地思考:“你看,你自己也知道有這麼個變數在。”

“吳嗔不在也挺好的。”顧瑾玉卻是輕聲,“這樣你就會擔心得抱緊我的手臂了。”

“……”顧小燈鬆開他,抬手拍他發頂,“你這腦子!你這腦子哇!”

顧瑾玉低頭來,垂著眼眸,戴著止咬器,很受用的模樣。

顧小燈心軟軟,拍兩下就又繼續抱住他胳膊,想說他想做什麼就會去做什麼,如此時抱他手臂,縱使吳嗔此時在,他也照抱不誤。

話到嘴邊有些難為情,於是隻抱得再牢固些。

顧瑾玉的腦子卻偶爾不大好使,安靜一會後,冷不丁來一句:“真想把這條胳膊砍下來送你。”

“……”顧小燈失語,“我就要長在軀乾上的熱乎胳膊,砍下來能有什麼用?插花啊?睡覺吧你!再瞎想就滾蛋。”

“不滾。”顧瑾玉安心了,汪了兩聲,意為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