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1 / 1)

萬人嫌落水後 今州 9102 字 6個月前

顧小燈把麻煩精叫上了馬車,自己卻戴著虎頭帽坐車頭去牽馬繩,顧瑾玉不敢忤逆,進車裡開了小窗,扒著看車頭的他。

顧小燈一側首,就看見一雙眼淚朦朧、直勾勾的魔怔眼睛,抬手便往那小窗拍去:“鬨哪樣?關窗去!等感了風寒不燒死你!”

顧瑾玉隻得關窗,隔著車牆一遍遍叫他的名字,為了安全,馬車都是嵌了玄鐵,又堅固又阻音,他這是用起了內功,那低沉的呼喚便一聲聲震著顧小燈的肺腑,聽得他悶得慌。

一旁的車夫是另一撥暗衛,不是昨日那八人之一,但性子大同小異,沒過一會便撓著頭同顧小燈小聲說話:“公子,主子有時候就是這麼煩人,您彆理他,晾他一會就好了。”

這“一會”是七年嗎?

顧小燈回頭看身後的白湧山,天地兩色,蕭瑟白寒與欲滴青翠相裹挾,滾滾車輪留下一道延綿不絕的尾巴,他用虎頭帽蓋住有些脹熱的眼眶,在顧瑾玉顛三倒四的“小燈”和“山卿”聲裡吸了吸鼻子。

馬車一路離開,即將駛進長洛東邊的青龍城門時,顧小燈勉強穩住心神鑽進了車廂裡:“你是鸚鵡嗎?叫了兩刻鐘都不停,我聽了都口渴!”

顧瑾玉縮到角落去,胡亂一陣拍車裡的機關,掏出了一個銀壺巴巴地要遞給他。

顧小燈醞釀起來的肅穆被顧瑾玉神經兮兮的小心行止破了功,嘴角抽動著,拚命繃住小臉:“衣服濕成這樣,冷嗎?”

顧瑾玉搖頭,他用內功護體了,但不說。

顧小燈沒有可憐他多久:“顧森卿,我們的事最好不要拖泥帶水,我要同你講明你我之間的關係。”

顧瑾玉攥緊了銀壺,蜷在角落裡,通身隻有眼珠子僵硬地動了動。

看他這癲模樣,顧小燈拉低帽簷,舉起一個拳頭揮揮:“我真希望你是雜技團的頂梁柱,或是戲台子的大頭目,又能演又能扯還能騙的,我現在反倒巴不得你還是在騙我。”

顧瑾玉目眥欲裂:“我……不是……”

顧小燈看到他把那精致的水壺攥凹陷了,嘀咕了聲敗家,劈手奪過來,隨後把住他的脈搏,硬邦邦地數落:“你能不能放鬆點?我看你病得不清,我診診看。但我不過是個野路子藥人,你聽著,有病得找好醫師治,休想賴到我頭上去,我不是你的係鈴人。你解決自己的人生,療愈自己的創口,看你以前不是軟弱人,以後也不是,對不對?”

顧瑾玉看著他,嘶啞道:“不,我很軟弱,我不能沒有你。”

“世上沒有誰離了誰就活不下去的道理。”顧小燈的小指翹起來,“你隻是腦子有點錯亂,把過去人世艱難的苦楚誤會成是對我的思念了,我真擔不起。”

顧瑾玉神誌恢複了些,忍著眼淚繃著手臂,垂眼看顧小燈小小的蘭花指:“我沒有錯亂,我很明白。”

“怎麼明白?”

“你心裡有桃源,永遠不會乾涸。”顧瑾玉低聲喃喃,“你少時見過山林川流,天地在你

心裡,豁達明朗,我忌恨過你的桃源,我也去見天地,可我心裡養不出桃源。我多虛度了七年,見過更多的人世和世人,沒有人像你一樣希望不絕,無論我是人世艱難,還是紅塵順遂,我都……“

“愛你”的尾音被他自己吞回去。

他抬眼看顧小燈的反應,顧小燈的臉上是“哇塞”的驚訝神情,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澈,沒有半分迷惘:“那是你自己對人世的新體悟,功成不必在我。”

顧瑾玉心裡劇烈一震。

他撒開顧瑾玉的手,指尖細細摩擦著,就如他此時運轉思考的小腦瓜:“我怕是醫術一般,診斷不出你有什麼疑難雜症,就是你好像有點上火。顧森卿,你坦白告訴我,你真的沒有什麼非我的血就治不了的麻煩病嗎?”

顧瑾玉登時明白了他的意思,委屈炸了:“我沒有……我真沒有……我沒有存利用你藥血的心,一點也沒有!我很麻煩可我沒病!”

他再嚷嚷顧小燈也不怕他了,隻轉著眼珠子打量他:“那我來和你約法三章了,你喜歡我這件事,我一點也不想拖,咱們快刀斬亂麻地一錘定音吧。”

顧瑾玉瞬間捂住耳朵,臉上浮現絕望。

顧小燈不管他,知道他就算沒聽見也能看懂他的唇語,便豎起一根根小手指。

“第一,咱倆不可能,我不接受,你趁早認清現實,彆做夢,也彆做幻覺。”

“第二,你騙我五年,我不原諒,雖然你嘴上認錯,可我還是生氣。”

“第三,關於咱倆以後的關係,你自己說了讓我來決定,我不可能跟你做戀人,也很不情願跟你當兄弟……”

顧小燈說到這也有些煩惱,他糾結地捏捏耳垂:“我思來想去,就從身邊的所見代個例子吧!以後你我就是花燼和小配的關係。”

顧瑾玉:“…………”

“你是海東青,我是牧羊犬,品種不一樣不能強求。因為一點緣分同在一個屋簷下,我們成了家人一樣的存在,大部分時候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飛禽和走獸的關係,偶爾才會有一點家族成員的交集,不緊密,不深厚。”

顧小燈有些滿意自己能找到這麼絕佳的例子,但顯然顧瑾玉不滿意,眼淚又潰堤似的大流特流。

“不許哭!”顧小燈凶巴巴地訓他。

顧瑾玉努力地想忍住,但實在太崩潰,便抬手捂住眼睛。

“更不許死。”

他聽見顧小燈放輕的聲音,裹挾著無奈和溫柔。

“我是討厭你,至多不過希望看你倒黴幾l遭,但你要是一命嗚呼,我心裡不會好受的。我想要至少過到快快樂樂的花甲之年去,你不是說想同年同月同日死麼?”

車廂中無言,顧瑾玉的哽咽聲逐漸平息。

*

馬車沒有趕回顧家,而是停在長洛東區的一家衣料鋪,顧小燈昨天逛出了好些中意鋪子,腦瓜上的稀罕帽子就是在這兒相到的,怕顧瑾玉在上元節這等好日子害了風寒病,於是直接把他領進去了。

顧瑾玉還有些如喪考妣,顧小燈便推他後背一把:“你頂著張愁眉苦臉的棺材臉,一點朝氣也沒有,年輕人該有年輕人的模樣,這麼遲暮,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我爹!”

顧瑾玉的年齡容貌焦慮大發作,十分急迫地努力調整起來。

一進店鋪,做夥計的胖嬸子一眼認出了顧小燈腦袋上的帽子,對這昨日的可愛小郎君印象深刻,於是笑著迎上去:“哎喲,小公子佳節好,今兒是帶著朋友來遊玩麼?”

顧小燈高興地回了佳節好,推推帽子指顧瑾玉:“我這笨同伴掉水裡了,能不能給他塊巾子擦擦頭發,您再看看有沒有適合他的乾爽衣服?不要黑色的,他人陰沉,得有亮顏色的壓壓。”

“有有有!青衫如何啊?”

“青衫我穿,讓他穿丹霞的好了,爆仗竹一樣,紅紅烈烈的!”

顧瑾玉說一不二了多年,此時有些茫然地在這十八流小衣鋪裡聽令,還被顧小燈推進隔間去,看那胖嬸子殷勤地展著布尺來給他們倆量裁。

他的眉目與氣質到底凶悍些,嬸子飛快解決他,就去朝顧小燈忙活:“小公子可有婚配啊?”

顧瑾玉心一跳,就聽顧小燈笑:“沒有,我眼光太高了!”

胖嬸子便識趣了,笑說應該,量完帶顧小燈看衣裳去,顧瑾玉眼看顧小燈噠噠地在跟前轉,同個陌生人也能熱火朝天,隨時隨地羨慕起來。

顧小燈很快利索地挑好了兩身新衣,指揮著他速去換濕衣,不多時,顧瑾玉有些恍惚地出來找人,顧小燈已在前頭,身穿一身繡了毛領的青袍,腰以絲綢寬帶束紮,纖薄韌瘦,身段風流,舉止可愛。

他長發垂腰地背對著他和胖嬸子說小聲話。

“昨天有人把這鋪子裡的帽子都收走了?那您知道是些什麼人嗎?”

“這就不知道了,隻知道是東區那邊的世家門楣,蓋因給的是雕成花的金珠,就連花銷的銀錢都雕得像古董似的。”

“哦……”

胖嬸子遞給他布袋,顧小燈便接過去裝舊衣裳。

顧瑾玉走去,他聽見聲音便抱著東西回頭,顧瑾玉知道他生得好,七年前不覺什麼,自他落水回來,無數次見他,無數次心猿意馬地晃神。

顧小燈見了他便眉毛一揚,從小到大就沒見過顧瑾玉穿明亮些的衣裳,都是些黑灰暗沉衫,這回看他穿身丹朱色的,半濕的短發又解開散在頸肩,額前碎發微亂地翹著,把那陰鬱的眉眼遮一半,立時英俊且青春了一大截。

他走上來圍著他轉兩圈,顧瑾玉不敢動,隻是轉著頭,視線黏著他,那胖嬸子見狀便在一邊不插話。

顧小燈轉完點點頭,指尖刮刮耳後不多說什麼,拱他去結賬,戴回虎頭帽遮一半臉。

他看著顧瑾玉的衣角哼哼唧唧地想,帥又怎麼了?頂個什麼用?生氣了照樣呼呼呼捶!

待兩人出來,正警惕地守在門口的暗衛一見他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顧小燈拎著手裡的布袋望一

眼街道,今日是上元佳節初始,滿街的熱鬨讓他留戀,他扭頭看一眼嶄新嶄新的顧瑾玉,心情忽然像拎著小配出來溜達一樣,總覺得不轉悠幾l圈可惜了。

顧瑾玉正低頭看他,眼上碎發隨風微動,眼裡泫然欲泣。

顧小燈搖搖頭,小聲罵他:“沒出息!還想哭?”

顧瑾玉不敢分辨:“唔。??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顧小燈心想,失個戀至於麼?蘇明雅棄他於死生,他從水裡出來後生場大病,多難受也沒想輕生,這廝倒好,一副天塌了的模樣。

他一面嘴硬地想他的瘋癲和眼淚與自己無關,一面心有些軟:“佳節當頭怎麼還這麼晦氣啊?看你今天休沐,那不得在這外面轉幾l圈,用佳節的喜氣洗一洗身上的晦氣。往年上元節你會出來玩嗎?哪怕一年,一次?”

顧瑾玉搖頭。

“真是個無聊透頂的人。”顧小燈嘀咕著,“我昨天沒玩夠,今天繼續玩,我要去找樂子,你自己看著辦吧。”

顧瑾玉立即跟上來:“跟你一起找。”

不一會兒,顧小燈便走進了比昨日熱鬨兩倍的街道,顧瑾玉始終跟在他三步開外,顧小燈蹲在面具攤前,買了個獠牙外凸的骷髏式可怕面具,套到臉上後覺得好玩,下意識轉身朝他齜牙咧嘴地張開五指比劃。

顧瑾玉呆呆地看他,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啊”了一聲,低聲道:“真嚇人。”

顧小燈揮揮手,嫌棄他慢一拍的爛演技:“真傻氣!”

顧瑾玉便挑了個更傻氣的豬頭面具套在臉上,用更傻的造型博他再笑一笑。

顧小燈笑,他便能跟著多欣然一分。

眼淚什麼的,等晚上回去,蓋上被子自己流就是了。

顧小燈穿行在人群中熱熱鬨鬨地遊玩,隻是上午還算安寧,到了下午,有好幾l個瞬間都感到暗處有不舒服的窺伺。

他便揉著後頸扭頭看顧瑾玉:“我覺得有人在盯著我,雖然不是你。”

顧瑾玉頂著豬頭面具靠近他,三步縮減為半步之遙,一低頭,短發便刮到顧小燈耳垂:“彆怕,我知道,有人一直賊心不死,有我在你隻管隨心所欲,我做你的護衛,做你的看門狗。”

顧小燈:“……”

他欲言又止地給了他一錘:“好好說話,狗你個頭!”

顧瑾玉改口,摸摸臉上的面具:“那就看門豬。”

顧小燈服氣了。

遊玩到傍晚時,東區的街道便開始亮起一盞盞花燈,晃得顧小燈眼花繚亂地走不動道,他興趣盎然地走在各色花燈裡,見什麼燈都喜歡。

顧瑾玉看出來了,便說道:“都給你買下來,好不好?”

給小燈買一堆小燈。

“好你個豬。”顧小燈隨口懟他一懟,“千好萬好,我隻要一盞。”

千愛萬愛,他都隻要一個。

顧瑾玉便守著他挑一盞萬裡挑一的,但有隱在暗處的身影窺聽得這一句,仍舊決定給他一中擇萬的奢靡。

顧小燈轉悠了三條街才相中了一盞最喜歡的花燈,那燈沒有多精巧的玲瓏機關,燈紗面上繪製了一個小缸裡熟睡的垂髫小兒,當即狠狠戳中了他。

“這簡直畫的是我的小時候!”他提上這六面菱形花燈,愛不釋手地看了又看,“我夢裡的小時候也是這麼睡的。”

顧瑾玉思及張等晴曾說過的顧小燈七歲前的藥人生活,一時心酸難抑,正欲開口,心頭忽然一抽,渾身肆虐著怪異的啃嗜感。

來不及解釋,他就近閃進一條幽深的小巷,抬手按在牆壁上,迅速摘開面具,一口熱血沒忍住噴了出來,一邊嘔血一邊並指鎖住自己的幾l處大穴,運行著內力感受經脈的異常。

但經脈依舊穩健,不見內傷堵塞,這痛覺突如其來,消散得也快,他便靜靜地藏匿在小巷裡等著緩過去。

有暗衛從巷子上空從天而降,嚇得跳了個趔趄:“主子?你……”

顧瑾玉示意噤聲,沒收了暗衛的帕子,擦著下頜準備轉身出去找顧小燈,思襯著他才離開了幾l瞬,顧小燈應當沒發現。

誰知才側過身,就見巷口鑽進了一道長發微飄的身影,顧小燈幾l乎是瞬間就發現他不見,提著花燈靠直覺和嗅覺追了過來。

此時巷子的牆壁上,半面濺了他的血,視覺與嗅覺的衝擊力都迎面撲去——簡直像是有人被凶殺了。

顧瑾玉方才還淡定著,此刻卻手忙腳亂地擦拭起牆壁。

“對不起,嚇到你了嗎?”情急之下他說得尤其蹩腳,“小燈說我上火是對的,最近火氣大了點,鼻血嘩嘩流……”

剛說完,心頭驟然是第二次啃嗜的劇痛,顧瑾玉沒忍住側身,一條手臂更用力地摁著牆壁,疼痛難忍地嘔出第二口血,這回因為鎖住穴位,吐的血不那麼多,但氣息凝滯迫使他劇咳起來,落在他人眼裡,更驚心動魄。

鮮血嘀嗒聲裡,顧瑾玉聽到了顧小燈的喃喃。

“你怎麼又騙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