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1 / 1)

萬人嫌落水後 今州 17455 字 6個月前

顧小燈撥開葛東晨,還沒看夠熱鬨,身旁的暗衛首領便趕緊護著他出了熱鬨地,顧小燈牽著小毛驢溜溜達達,回頭看了兩次,第一次時見到幾個百姓好奇地圍上去,第二次再看到的便是一隊將兵了。

他忽然想到除夕那日顧瑾玉說過的幾件事,那廝同祝留說葛東晨來日十有八九要被調到南境,顧小燈心裡浮出好奇,待跟首領到了僻靜點的地方,便伸手拍拍,說小聲話:“大哥,問你個事哦。”

首領待他有些小心:“公子隻管說。”

“葛東晨是不是遲早要到南境去啊?”

首領能安排到顧小燈身邊,便不是個一無所知的純打手,他那主子叮囑過,除了他那齷齪的單相思不許泄露,其他的隻要顧小燈問,就沒有不可答的。但他主子又說,顧小燈大抵不會理睬他,因他討厭他,會厭屋及烏。

首領覺得顧瑾玉純屬放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是,最快可能在下個月上任。公子不喜歡這麼個人,也許下個月就不用再見到了。”

顧小燈聽了便笑,心想不用下個月,這個月底他就走,到時莫說葛東晨,便是蘇明雅之類的,也能通通……

正這麼想著,他忽然感到一陣令人後腦勺發寒的視線,便循著直覺轉頭四顧。

首領顯然也感覺到了盯視,比顧小燈更快地鎖定了方位和嫌疑人:“公子,西邊街區有幾個人,看他們的服飾是嶽家的,上元節在即,應當是出來采買的。”

顧小燈一怔,循聲朝西望去,隻見有六七個銀灰色衣裳的背影,看模樣已經是采買完要打道回府了。

若是從前,嶽家中人他就認識一個和葛東晨類似的嶽遜誌。今時不同,嶽家裡多出了兩個改姓更名的關氏中人。

顧小燈忽然想起剛十七歲的時候,關雲霽帶著他的庶弟和蘇小鳶到廣澤書院的武館裡閒逛的場景,於他那是一年前,於關雲霽是八年了。

他在獲知七年之後的天翻地覆時,最驚愕的不是顧瑾玉涼薄又鐵血的背叛與固守,不是蘇明雅撐著病體走到了高位的既定和虛弱,也不是葛東晨等人的境地,而是關家滿門的覆滅。

他記憶裡的關雲霽永遠是盛氣淩人的高傲模樣,便是偶爾的低姿態也是屈尊降貴似的彆扭。他對這位大少爺,時常在“這大公子其實也蠻好”和“這大鵝真是欠揍”之間徘徊。

在書院的幾年裡,他與顧瑾玉交集少,與蘇明雅舍不得說幾個不,葛東晨到他面前總是笑,也隻有關雲霽,相處之間能少些顧忌地拌嘴。他總愛朝他說些嘲諷話,一邊嫌棄,一邊放下公子架子,挽袖煮青梅酒。

關雲霽身上帶著最粗淺直觀的長洛貴胄氣,傲得盛氣淩人與坦蕩自若,顧小燈很早的時候便覺得他同他是最徹底的兩個世界的陌路人,隻是書院在,交集短暫有,他既不為關雲霽的嫌棄傷心,也不為他偶爾的青眼得意,他隻是……短暫地想和他處成朋友,同窗。

書院生活一結束,顧小燈比誰都知道他們從此背道而馳

。他們會從年輕的人上人變成成熟的人上人,他會從仰視變成仰望。

幾年同窗⑵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若是明欺淩明作踐,從來不曾同桌煮酒,不曾言笑晏晏,那夜冬狩營帳中,他也無需大腦空白到崩潰作嘔。

那他此時便能非黑即白地扭頭哼一聲,命運無常,因果有報。

顧小燈抬頭摸了摸面具,歪著腦袋仔細地看那些嶽家人的背影,並未從中找到熟悉的身影,但他隱隱直覺其中有一人就是關雲霽,想來是七年太長,誰都變了尊容。

不知道昔年眼高於頂的關大少爺淪為他姓家奴後,又變成了什麼模樣。

“公子?您看得有些久。”

“哦,沒有,我要去下一個地方玩啦。”

顧小燈騎上小毛驢,一下一下摸著座下小倔種的脖頸,身旁的首領這回沒有退回暗地裡去,而是自覺跟在他一旁,大抵是見他好說話,又或者是顧瑾玉就不像顧琰那樣禦下如禦啞奴,便禁不住好奇地小聲同他搭話。

“公子,我看見了,你給那葛將軍下的是什麼啊?”

顧小燈隨著毛驢的使性子歪步伐而在驢背上搖頭晃腦:“噓,就一簡單迷藥,獨家秘方,暫不外傳。”

“如此。”首領語氣有些遺憾,“藥效很快,看起來很好用的樣子,很適合暗衛外出做任務來著。”

顧小燈樂了:“大哥,我以為你是擔心那迷藥有不好的後遺症,把葛東晨藥出毛病後會給顧家和你主子捅出麻煩,誰承想你這意思是想要啊?”

“那姓葛的都找我們七年麻煩了。”首領實誠道,“您要是真能把他藥出個類似失憶或者其他的後遺症,那也許是一件大好事,尤其主子,他得開心到翹上天去。”

顧小燈揪揪虎頭帽的耳朵,因他這話,談興一下子濃厚了不少。正巧抬眼一掃,看到不遠處的街道一側柳樹新綠,柳枝下安放了一列茶桌,正是晌午,那裡沒一個客人,茶鋪的老板倒是正活力滿滿地燒鍋爐。

他索性拉著首領和他一道去閒茶嘮嗑。

不一會兒,暗中跟著的暗衛們眼看著首領跟顧小燈在茶桌上相對而坐,紛紛陷入了共識:“……”

這晚上回去複命,主子會醋瘋吧。

正這麼想著,顧小燈那邊就讓首領把這群同僚都招了過去,八個暗衛也都身穿常服,遵著顧小燈的意思把幾張茶桌拚到一塊兒,高低不一地把茶桌坐滿了。

茶鋪老板見客來,興衝衝地端來大碗大碟,茶味濃鬱,瓜子熱乎,春風中熱氣騰騰。

顧小燈個子小小地坐在中間,歪戴虎頭帽,面具彆腰上,自在地撿瓜子磕起來:“大家,一起來聊天吧!這會子是午休時分,你們不當任務,就歇歇腳,當一次遊玩吧。”

眾人陷入迷茫,面面相覷一圈,試探著端起桌上的茶碗抿一口,喝入口中後,頓時明白這茶鋪生意怎麼如此寥落——茶太難喝了。

他們看向顧小燈,見他端起碗,猶豫著要不要提醒他,就見他無所顧忌地呼嚕呼嚕喝起來,喝罷面色不改

,又興致勃勃地去剝瓜子。

他長著副大美人皮骨,分明是該錦衣玉食,該千挑百剔,可他如今布衣布帽地在野路鋪子上安然若素。

顧小燈揣著平常心和一圈看似嚴肅實則呆直的暗衛閒話,知道當暗衛的,越神秘越能保命,便不問他們年歲姓名與籍貫。

“大樹杈子待你們好嗎?”

首領納悶:“公子,大樹杈子是?”

“顧瑾玉的外號。”

眾人呆滯,呆罷互相環顧對視,領悟了一個新的取笑主子的樂子。

顧小燈便吃著瓜子,好奇地看他們對顧瑾玉的態度,從周遭人去估量一個人的變化。

“挺好的。”首領搭話,“算是個……好樹杈。”

其餘人忍笑起來,似乎是為了掩飾局促,其他暗衛都自覺去剝瓜子,都是有武功的人,剝起瓜子來又快又好,不一會兒就裝滿了小碟子,推到顧小燈的茶碗前。

顧小燈便一一謝過,一顆顆吃,邊好奇地問他們的話:“他有多好啊,他小小年紀的時候就很會騙人,騙了我五年呢。”

暗衛們臉上浮現出吃到八卦的表情波動,腦門上刻著“難怪”兩個大字。

首領想了想,認真答道:“他是個信守承諾的樹杈子。生能給我們安定,死能給我們身後人濟養,不隻對我們,對那些正兒八經的部將也是一樣的。他平時也不算難伺候,和其他主子比,好得很了,就是吧……這些年裡偶爾會發發瘋,一發瘋便叫人頭疼。”

顧小燈頭上的虎頭帽歪了:“得了什麼難治的病嗎?”

“可能心病大一點。”首領覷顧小燈一眼,訕訕地指一旁的同僚們,“公子不信可以問問他們。”

其他暗衛端茶牛飲,嘴拙地點點頭。

似乎是這話題引出了首領當差多年的無語,他帶著若乾怨氣皺起臉,先往周遭巡視一圈。

晌午人少,隻有沒有經商天賦的茶鋪老板美滋滋地蹲在不遠處鼓搗他那難喝的粗茶。

“公子不知道,我是繼祝留祝大人之後續上來的牛馬,國都到塞外都跟著,當差累死累活沒啥好指摘,吃的就這碗飯,遇到一個不錯的頭目幸運至極。就是每次見那樹杈子犯病,心裡就突突幾下,生怕他兩腿一蹬讓我們這群兄弟沒了這碗飯。”

“他身體是鐵打似的,不怕刀槍劇毒也不怕塞外風雪,常把流血不當回事,從塞外到國都,醫師不知道輪流上陣治了他幾回,身體倍兒能扛,命還大,本來是個好主子,可是他那心病嚇人,不定時就犯,一犯起來神誌不清,然後就作死。”

一桌的暗衛撇著嘴小聲附和了:“是的,忍他作死忍很久了。”

顧小燈揚起眉毛,聽了一會覺得這群暗衛有些單純,和顧家裡其他土生土長的故人們不太一樣,如奉恩奉歡他們,說話總是十分留六分,最會彎彎繞繞與曲折藏意。

眼前這批人則是顧瑾玉一手提拔出來的,從祝留到他們,性子都有些純直,越發讓顧小燈覺得顧瑾玉城府深,找一

堆心眼子比他少的人來做牛做馬,可不得被他使喚得團團轉?

他喝口茶,警惕不可小覷和大意:“那他怎麼作死了?你們一人舉一件例子?”

暗衛們還真就一人說一件,顧小燈起初沒當回事,心想顧瑾玉不是還沒死嗎?還活蹦亂跳地位極人臣,應當不算捅出多大簍子。誰知道從茶桌那一端聽到茶桌這一端時,聽得他沉默了。

他越聽越覺得古怪,揉揉後頸問:“不是……他經常去白湧山,跳進那口池塘裡?”

“昂!”首領的話匣子徹底打開了,“他隻有在北境的兩年裡是安分的,去之前與回來後,那口小池塘被他一個人攪得天翻地覆,泥巴都被他翻新了,這要是塊耕田,非得種出一年四季的千八百擔糧。”

“好幾次都以為他溺死在裡面了。”旁邊一個暗衛接腔,“三年前我還提議過,讓他再潛下去的時候帶一根長長的蘆葦,叼嘴上,潛下去之後露個蘆葦尖尖在水面上,我們要是看到那蘆葦尖墜下去了,就能知道他出事,也好趕緊撈他出來。”

顧小燈遲疑地眨眨眼,像隻歪了腦袋的小老虎:“下去……找我?”

“可不是麼?尤其當年天銘十七年,自知道公子掉進那裡頭,他又是下水又是到處殺人……”首領說禿嚕了嘴,唯恐說得太血腥把顧小燈嚇到,連忙正襟危坐地閉了嘴。

顧小燈扯住虎頭帽兩端的帶子,一邊拉扯著一邊牽引帽子上的虎耳朵抖動:“這話有歧義,你好似說得他殺人是為了我一樣。”

首領便點頭,而後又搖頭,岔開了話題:“他好像是知道自己有心病,可他就這麼放任自流了,不然前年也不會那樣尋死覓活。”

“前年怎麼了?”

“差一點點就讓他自儘成功了。”

顧小燈愣住。

首領說到這還有些後怕,用拇指和中指丈量著顧瑾玉自儘時用的凶器長度:“他從犄角旮旯裡翻了一根簪子出來,這麼長一根,毫無預兆地就紮進了心頭,當日可是除夕,另外兩位將軍還有五公子去找他,突然就被他心頭濺出來的血噴了一臉。”

顧小燈:“……”

“後來幸虧前世子回來了,帶著個神醫和靈藥,又把他從鬼門關撈了回來。在那之後他照舊過日子,隻是看著總神誌不太清明,對那塊牌位寶貝得不行,去年春寒上朝時,還乾出過把牌位藏在鬥篷裡,抱著去上朝……”

“什麼牌位?”

首領又說禿嚕了嘴,連忙刹車打住:“一種……新研製出來的武器。”

顧小燈趕緊喝口茶,平複一下洶湧的思緒:“那就好那就好,我還以為是死人的牌位呢。”

方才一念之間,他甚至萌生了是他的牌位的錯覺。

首領訥訥的:“所幸現在是真好了。”

顧小燈眼角一抽:“怎麼,你們覺得他的心病好了?”

“那必然的。”

首領和其他暗衛都猛猛點頭,目光炯炯地看向顧小燈,那眼神和花燼竟有幾分相

似,好似八隻海東青呆呆直直地杵著看他。

這些人當中,有幾個是去年十二月初八跟著顧瑾玉到白湧山去的,親眼目睹了他從水裡撈出顧小燈之後的瘋魔樣,恨不得掰開每個細節,仔細地同顧小燈渲染上十幾遍。

顧小燈懵了懵,心想這麼看著我作甚,不要擺出一副我回來了他的病就迎刃而解的模樣啊喂!

他趕緊又吃碟瓜子,問起最初想問的話來:“前頭說到葛東晨跟樹杈子不對付,前陣子我從祝留那聽的意思似乎是,葛東晨以前也常潛入顧顧家,他潛到顧家來乾什麼?”

前面首領說得多,起了個“好頭”,這下其他暗衛都跟著嘴漏:“那位感覺也是有點瘋症和心病的,自七年前開始便不時偷偷跑到我們東林苑來,也不會做彆的壞事,經常就是乾巴巴地杵在學子院看一宿。”

顧小燈又覺得匪夷所思了:“那時候廣澤書院都關掉了,他去那裡看什麼?”

“看學舍,他以前住過的地方被主子鏟平了,他就一直看公子你的學舍。”

一個暗衛撓起頭來:“他武功高,身份也高,主子去北境的時候,因為鞭長莫及,葛東晨來得可頻繁了。我和另外一個兄弟一直守在顧家,起初見他來如臨大敵,後來見他沒惹出什麼麻煩,就隨他在黑夜裡杵著了。但主子知道這事後很生氣,千裡迢迢傳信來罵我們偷懶,叫我們下次看到他,就該無所顧忌地拔刀上前去將他捅個對穿……”

暗衛說著歪了嘴:“他真是大言不慚,他自己當然可以將那葛將軍捅個對穿,我們是什麼?小嘍囉啊,哪裡敢這麼乾,人葛家又不是吃素的,一堆死士呢,更彆提後來我們發現葛家當中似乎還有一些會用蠱的。後來主子回了顧家,我們就暗戳戳讓他親自去收拾人,葛將軍一來,他收到消息就提刀過去打架,我們就負責跟在後面收拾爛攤子,好在他們武功平分秋色,打不死的。”

顧小燈想起除夕那一天葛東晨看到他的癲狂樣,不禁起了一陣雞皮疙瘩,他深吸一口氣:“他們倆七年裡都是這麼打過來的?”

另一個暗衛接龍了:“豈止他們兩位,主子還打蘇家的,葛將軍也打蘇家的,蘇家的又同時打他們倆!”

顧小燈張大了嘴巴:“那個年輕的蘇宰相看起來病殃殃的,不會就是被打出來的吧?”

暗衛實誠地點了頭:“是啊,差點被主子弄死來著,好幾回呢。”

顧小燈舌頭快要打結了:“幾、幾回?什麼個情況?”

“第一回肯定是天銘十七年年末那一遭。當時他跑去摘星樓,用隨身帶的小破軍炮把最頂上的地方,還有在裡面的蘇大公子給炸了。當時祝大人嚇得跳腳,還好蘇家的人後腳就衝過去把蘇大公子救回去,沒炸到臉也是運氣好啊。”

另一個暗衛比劃起來。

“第二回是他剛從北境回來,他一回來就帶著我們好一堆人衝進蘇家去,那天晚上他又去行刺那蘇大公子,後來聽聞那大公子一夜重病,臥病在床大半月,差一點就跟當時的老宰相一塊父子共死

了。蘇家那陣子,佛堂裡的鐘聲一直在響。”

他身邊的同僚趕緊補充細節:“我記得那夜他還從蘇家背了好多畫出來!”

顧小燈:“…………”

*

日暮時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顧瑾玉剛下朝,“雲麾將軍當街虛倒”和顧小燈玩了一天的消息就一塊塞進了他的耳朵裡。

他快馬加鞭地回了顧家,把跟在顧小燈身邊的八個暗衛都招了過來詢問情況。

在聽到葛東晨是被顧小燈袖子裡的藥藥倒的時候,他原本不苟言笑的臉閃出了一絲笑意,很快就又穩住了。

“原來他這一陣子在鑽研藥物,好,他義兄尚且需要神醫穀的引導,他自己卻能鑽研到這等程度,可見他是極有天賦的……那他下午應該玩得很開心吧。”

暗衛們齊齊點頭:“開心的。公子下午和我們在路邊的茶攤圍坐閒聊,他照顧人家老板的生意,也體諒我們忙碌,一整個下午都在和我們聊天,他的眼睛一直亮亮的。”

顧瑾玉臉上先是一片空白,凝滯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僵直地把他們的話重複了一遍,而後直勾勾地掃了他們一圈:“他跟你們這一群蠢貨同座,還聊了一下午?跟我都沒有共處那麼久,跟你們?你們?”

眾暗衛翻白眼的翻白眼,撇嘴的撇嘴,一臉的“果然醋瘋了”。

顧瑾玉獨自生氣了好一會,才後知後覺地驚醒:“你們都跟他聊什麼了?一字一句,如實道來。”

眾人吹著口哨各自扭頭:“公子說,下午的話不可以向你彙報,我們是要聽主子你的好,還是要聽主子的主子為好呢?”

顧瑾玉暗覺不妙,顧小燈從前便是個喜歡結交夥伴的熱鬨性子,身上又無甚架子,隨和得能和周圍人迅速打成一片,他隻是以為顧小燈厭屋及烏,已經不屑於跟他周圍的人往來了。

他想到顧小燈小時候便異乎尋常的第六感和直覺,驚恐地想到,這群下屬們忠城歸忠城,卻長了笨直腦子和漏勺大嘴,八成是被顧小燈把底套沒了。

顧瑾玉忽覺天塌了,著急地起身想往東林苑去,走到書房門口時腳步一頓,轉而吹哨聲招花燼來,心裡碎碎念地想著不可貿然打擾,還是先寫封信給他,探一探他的口風為好。

花燼熟絡地跳到書桌上,活動著鳥脖子等他磨磨嘰嘰地斟酌。

顧瑾玉照例鋪開嶄新的信箋,一邊磨墨一邊凝眉思忖,墨都快磨穿了才提筆,看得杵在堂中的暗衛們無聊得用眼神交流聊天。

顧瑾玉落筆,忽覺心口一抽,一種忽如其來的怪異啃噬感席卷了渾身,筆下剛寫出一個燈字,口中的血便毫無預兆地噴了出來,把鋪在書桌上的一打信箋都弄臟了。

書房中頓時一片大亂,花燼都驚得怒張翅膀滿屋子撲騰,還是顧瑾玉自己穩住了場面,悄悄召了個醫師過來,自己一邊掩口一邊收拾書桌,滿腦子還想著,可惜一打新信箋,就這樣被自己弄臟了。

顧家的醫師麻利地便過來了,以為又是如這七年中的瘋症複發,見到書桌上未

擦乾淨的血跡便臉色凝重,但等到診起顧瑾玉的脈象時,眉頭卻忽鬆忽緊。

“王爺……依您脈象來看,您好像沒有問題。”醫師沒有粉飾太平,“不知道是不是我醫術不精,不如讓其他所有醫師都過來給你看一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不多時,其他十幾個醫師都挨個到了,所有人一通診斷下來,結論與前頭的醫師一模一樣,都診不出顧瑾玉身上有什麼傷勢或餘毒。

顧瑾玉便隻先在心裡記下一筆,揮手讓他們下去,封鎖住了驟然嘔血的消息。

暗衛首領還有些放不下心:“樹杈子,要不屬下們到城外去找其他的名醫過來?”

“不用。”顧瑾玉又去找信箋,“等等,你剛叫我什麼?”

“主子。”

“摸著你的腦袋再說一遍。”

“……是公子自己說的,說你的外號叫大樹杈子,下午聊的多了,不小心漏嘴了。”

顧瑾玉氣也不是,怒也不是,隻得嫌人添堵,擰著眉頭把人轟走。

待書房無人,他重新斟酌了一封小信箋,末尾勾畫一小片山脈森林,重新仔細彆在花燼的爪子上送去東林苑。

他撚著一點凝固的血跡,想了一會,寫起了另外一封信,三言兩語便交代完畢,準備等花燼回來,再由它交出去飛往霜刃閣,催促那邊關於南境蠱毒的勘查進展。

等了小半時辰,花燼振翅閃了回來,顧瑾玉看到那大爪子上彆著一封回信,緊張得指尖發抖,愣了半晌才摘下那信箋。

展開一看,隻見顧小燈筆走龍蛇地回了一句:

【明日你休沐,陪我出去玩】

顧瑾玉僵直在桌前,久久不能回神。

此一言既出,叫他去死都行了。

便是死也是含笑九泉了。

*

翌日一大早,顧小燈就爬起床來,昨夜睡得不安穩,各種夢境紛至遝來,鬨得他一起來就滿屋子團團轉。

奉恩等人知道他今天要同顧瑾玉一塊出去玩,個個臉上洋溢著神采,捧了一堆服飾來詢問他欲穿哪套。

顧小燈以手指代梳子,狂捋了自己的頭發數遍,最後抬眼:“我當日落水那套衣服還在嗎?我想穿它。”

剛破曉,顧瑾玉就跑到了學子院,蹲守在學子院大門口的亭台中,眼裡看著亭下的淺淺小池,看著水面從一片灰暗到塗抹上日光,變成賞心悅目的靜影沉璧光景。

他的心一直雀躍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小配的嗷嗷叫聲先響,緊隨而來的是顧小燈輕靈靈的打招呼。

“嘿!”

顧瑾玉的心臟插上了羽翼,一轉身,待看到顧小燈的裝束時,眼前羽毛紛飛,心跳狂躁鼓動,釘子似地愣在了原地。

顧小燈披著綢緞似的柔順長發,穿著那身從水裡出來的舊衣向他而來。那是蘇明雅給他換上的,從高鳴乾手裡逃走的,被他抱在懷裡一夜飛奔回來的,被時空阻隔了七年的裝束。

顧瑾玉一恍惚,眼前出現了兩個顧小燈,一個幻

覺,一個真實,一個身上乾爽,一個濕漉漉。

他一時之間竟然有些分不清虛實。

顧小燈被突然撒歡的小配拽著往前跑,長發紛飛地跑到了顧瑾玉面前,看到他那副蒼白的模樣嚇了一跳,心想他的反應也忒大了。

他伸出一隻手在他面前揮一揮:“顧瑾玉,你中邪了嗎你?”

顧瑾玉迫不及待地攥住他的手腕,登徒子似的捉著往臉上貼去,用臉頰感受他手掌的熱度,本意是想試探虛實,但換來了顧小燈驚嚇之下的一耳刮子。

這一巴掌把顧瑾玉的魂打回來了。

他鬆開手,低頭看惱得耳朵尖尖泛紅的顧小燈:“對、對不起。”

“你是真有病啊!”顧小燈氣得朝他比劃小拳頭,“大好日子,你還要不要出去了?要不還是待家裡休息算了。”

“要出的。”顧瑾玉忙低聲懇求,“要出的。”

顧小燈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轉身把小配交給了跟過來的奉恩,拿過昨天才買的虎頭帽套在頭上,帽沿壓到了眼睛去:“走吧走吧!”

顧瑾玉立即跟上去,目光發直地看了他一會,眼前忽然又出現幻覺,看到戴著虎頭帽的顧小燈轉頭來朝他笑,左臉頰邊露出個甜甜的梨渦。

它問他:【很可愛吧?】

顧瑾玉點頭:“可愛。”

顧小燈在前頭走著,聽到他誇自己的囈語,小臂上浮出一片雞皮疙瘩。

今日出行的目的地隨顧小燈指定,待坐上馬車,顧瑾玉有些局促地坐在顧小燈對面,短馬尾的發梢有幾縷搭在肩頸處,配合著一身低調的朱墨舊武服,一時之間竟有幾分拘謹的少年人做派。

他兩手搭膝上,小心覷著顧小燈,看他也有些僵硬地背靠車壁,帽簷下的小半張臉白裡透粉,唇珠紅潤,不時抿一抿。

馬車悠悠晃蕩,顧小燈隨著顛簸往後輕輕一仰,露出了衣領中的一段如玉脖頸,顧瑾玉的目光落到他的喉結上,一瞬之間口乾舌燥。

好想咬上去。

用力親上去。

這時顧小燈撥開垂到眼皮上的虎頭帽,露出一雙明亮的眼睛,顧瑾玉一和他對視上,身體中說不清道不明的躁意便煙消雲散,徒留下被春光曬過的暖融融。

“你不問我去哪裡嗎?也不問我為什麼穿成這樣,頭發也不束?”

“小燈想如何就如何。”

顧小燈用虎頭帽蓋住自己緊皺的眉頭,打量著對方堪稱乖巧且膽小的坐姿:“但我想要你問啊。”

“好,那麼我們要去哪裡玩呢?”

顧小燈鼻尖聳聳:“我不告訴你。”

顧瑾玉繼續問:“那小燈為什麼穿這身裝束,頭發也不束呢?”

顧小燈心中微微一動,看斑駁的陽光穿進車窗來,圈圈點點地在顧瑾玉的輪廓上打下陰影,他看起來既冷靜自持,又像是瘋狂地在搖著尾巴。

“我找不到發簪了。”顧小燈片刻後才吱聲,“顧瑾玉,你送我的那支十三歲

的生辰禮,我找不到它了。我一次都沒有戴上過,今天想把它找出來,可是發簪不見了,你知道它在哪嗎?”

顧瑾玉的表情肉眼可見地凝固了幾寸,他當然知道那發簪在哪,去年碎在他心口,挑出來成了幾截碎屍。

他答應過顧小燈不會再撒謊,便隻能含糊地說道:“時間久遠,那支簪子做工不好,碎掉了,我就把它收回來了。小燈如果喜歡,我去打造一模一樣的發簪送給你……”

“不用了。”顧小燈擺擺手,“彆送,我不要你的禮物。”

顧瑾玉的心裡仿佛被輕輕一蟄,但想到顧小燈願意蟄他,那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車窗始終沒開,顧瑾玉也沒有透過窗上孔洞去看此行的目的,同顧小燈共處一個狹小的空間,也讓他遲鈍了對時間的流速感知,既覺得同路一瞬即逝,又覺得天荒地老。

等到了目的地,他也沒有回過神來,隻知道看著顧小燈的臉出神。

還是顧小燈推開車門作勢下去:“你要繼續種在這車子裡生根發芽,我可不會管你哦。”

顧瑾玉當即回神,一邊跟著他下去一邊回答:“不種,小燈管我。”

下了馬車,顧小燈佇立在春風中,長發隨著風飄揚,通身裝束的顏色集中在頭上的虎頭帽,虎頭帽的亮橙色又不如他眼中的神采奪目。

“歡迎回到白湧山。”

顧瑾玉再度僵化住,他不敢看廣遼的天與地,隻敢直勾勾地緊盯著眼前的顧小燈,害怕他會乘風歸去,留下滿地的夢境泡沫。

顧小燈比他淡定得多,衣衫單薄地轉身走向那口落過水的小池塘,一邊走一邊唏噓:“冬狩來時,我隻覺得白湧山冰天雪地,如今不過短短三十七天過去,春來江水綠,忽然覺得這裡也不是那麼嚴寒了。”

顧瑾玉一言不發地緊跟著他,數次伸手想抱他,都用另一隻青筋畢露的手抓了回來。

“我聽他們說,白湧山這裡駐守的士兵都是顧家的人了,都能聽你號令,我想安靜地故地重遊,顧瑾玉,你能讓守在池塘邊的士兵都暫時退下嗎?”

顧瑾玉艱澀地應了好,不敢越過他,一直緊跟著走到池塘不遠時才抬手示意,讓所有無關人等退出三十丈之外。

顧小燈長發飄飄,看了池塘一眼便蹲下去,伸手往水面觸碰。

顧瑾玉壓抑了許久的恐懼儘數倒出,一把將顧小燈的手拽回來,發著抖將他死死抱進了懷裡。

“彆碰……彆碰!你要是……要是又消失了,我怎麼辦,我怎麼辦啊……”

虎頭帽被擠得掉在了地上。

顧小燈悶悶的聲音從他懷裡透出來。

“顧森卿,你是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