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1 / 1)

萬人嫌落水後 今州 5581 字 6個月前

不知怎的,顧小燈心裡十分安靜。

他的心情就像是一直以來吊在深井裡的桶落下了,以為是水井,會砸出四分五裂的水花,沒想到原來隻是口枯井,桶落下去就下去了,它超乎想象的結實,沒砸壞沒磕損。

就隻是發出一聲“砰”,久久回蕩。

再一無所知也難以忽略被安置裡的蛛絲馬跡,奉恩和奉歡教他男子和男子、男子和女子的房中術了,他不想聽,但他沒有把耳朵閉上的權力。

他們是把他養著來當床伴用的。畢竟這時代,權力和性和欲緊緊牽絆著,可能在他們看來,他和貴人越親密,他得到的權力或者資源就越多,而他獲得的權力應該反哺回顧家,應該上供還給顧家。

他是養來以色侍人的。他似乎也不能抱怨,他前頭的長姐已經是這樣了,這地方的規則就是如此,他得把自己錘煉成適合被人使用的工具。

現在他們要把他送給二皇子高鳴乾使用了。

顧小燈有些明白他們為什麼讓安若儀在病倒的時候召他來了,他對著病骨支離的生母,根本生不起氣。

他想掖一掖安若儀的被角:“您先休息,讓父王和二姐來跟我說,可以嗎?要是瑾玉這會在就更好了,商量商量就是了。”

“一早就商量好了。”安若儀薄瘦的手落到了他肩膀上,“你父王和二姐都忙碌著,我來說就夠了,瑾玉在也一樣。快則下月,遲則冬至,這段時間你搬到西昌園來,有什麼不懂的,一遍遍問,一遍遍學,明白嗎?”

顧小燈拉下她的手,握在手裡捂到暖和為止,半晌才小聲問:“母妃,這安排有多早啊?”

安若儀曲折道:“二皇子喜美人佩戴雙耳珠。”

顧小燈發了會呆,想起他最初到顧家來時,顧瑾玉剛成為皇太女的伴讀不久,緊接著他義兄告訴他一件事,二姐顧如慧和二皇子高鳴乾的婚事作廢了,因著皇太女從中作梗,不允許顧家沾兩邊皇嗣。

他的雙耳洞在那不久就打上了,難道是因著顧如慧的正妻婚配沒用了,他們就想著用個妾室婚配頂上麼。

顧小燈心裡讓鈍刀劃拉過一般,要真是那樣,那也太早了些。

“母妃,我不明白。”他攏著安若儀的脈搏抬眼看她,困惑蓋過了難過,“瑾玉在東宮那一頭,你們為什麼還要和那個二皇子搭上?這兩派人不是水火不容嗎?你們要麼誰也不站,怎麼能像現在這樣,東宮那邊遞瑾玉,二皇子那邊送一個二姐或者我?”

安若儀咳嗽起來,顧小燈坐在床頭給她揉穴位,她的氣息很快順暢平穩,幽幽地打量了他幾眼,才垂眼答道:“你父王,是皇室的忠臣。為國,他想定北疆,為朝,他為高氏解憂。”

顧小燈靜靜地聽著,不時應一應,輕拍著她的肩背順著,好像他才是那為父母的。

他聽著安若儀緩慢細致的解釋,有些贅述,但每一句他都聽得很認真。這樣促膝長談的機會以前不多,以後顯然隻會更少,他認認真真地

聽著他們的大義和大局,認真得回避了自己的小情小世。

在安若儀的告解裡,顧家就像拽著兩黨皇嗣的橡皮筋,東宮有堅定的蘇嶽兩族追隨,二皇子有堅定的關葛兩家後備,顧琰此時站哪一派,那一派就得以傾覆另一黨。當今皇帝年事未高卻已衰弱,最不願見到的便是子女各率萬千人築蕭牆禍,滿朝望去,能忠誠地持衡兩黨,維護高氏太平的就是鎮北王顧琰了。

顧琰可以讓顧瑾玉為皇太女高鳴世賣命,也可以讓顧如慧為二皇子為妻為臣,當今皇帝允諾他的是首肯來日他和顧平瀚出疆,起兵鎮北戎,收複整個瀚州。

顧小燈是一道附帶送出去的開胃小菜,還是一道讓皇帝對顧家徹底放心的枷鎖。

“你父王已經在私下向皇帝陛下請了罪,如實將你和瑾玉的互換身份告知了。”

顧小燈聽到安若儀說這件事時,一直死水似的內心才湧起了波瀾:“那顧家不就是犯了欺君的死罪嗎?”

“是啊。”安若儀又輕咳,“你父王以此把柄請命,博得了皇帝陛下的嘉獎,欺君的滅族聖旨沒有降下,而是給了他三面免死金牌,來日不管是太女,還是二皇子登基,顧家都能保全大體。但皇帝陛下的意思是,不必大費周章地昭告,皇室知道,顧家自己知道,皇室不追究為臣的瞞天過海,為臣的繼續為皇室解憂排難,這就夠了。”

顧小燈心海的波瀾便又恢複成死水:“哦。”

那他就始終是顧家的表公子……要去當侍妾的表公子。

安若儀安靜了片刻:“山卿,你就沒有想問的嗎?”

顧小燈握著她伶仃的細細手腕,呆了一會,反問了她:“母妃,當年長姐被送到北境去和異族和親,那個時候她幾歲了?比我大還是比我小?她的和親,也是皇帝讓父王妥協的,是嗎?”

安若儀剛恢複了幾分氣色的臉急劇蒼白下去。

顧小燈感覺得到她的諸多細微情緒,他照顧著她,又不予回避地直白問她:“您其實想問我怨不怨恨,對嗎?這會若是父王跟我說這些,那我會想打他的,打不過也要罵,進禁閉室也要罵,他是個大忠臣,他去當皇室的妻妾試試好了。可他讓你來跟我說,讓病成這樣的你來跟我說,我怨恨不起來。”

“母妃,你呢,你怨不怨他,恨不恨皇室。”

“你每一年都會在安家的忌日時期臥病在床,皇室下旨抄了你的家,你從此隻剩小舅血脈相連,你們得了父王的解救,好多年過去了,你的仇恨還沒有磨滅,你看著枕邊恩人和仇人一起捂你的嘴,你會不會在某一刻心想,枕邊人到底是恩人,還是仇人……”

他還沒有說完,便被安若儀打斷了。

顧小燈沒有碰自己的臉,隻是低頭輕聲道:“對不起,我不是要揭您的傷疤,我想知道您的愛恨是怎麼樣的,想知道您一直以來怎麼自處。您的心病有二十年了,就是一直這麼累積著,才自苦成今天的憔悴。”

安若儀的手抖了好一會,才開口道:“你照顧人的本事,是跟著蘇明雅

得來的習慣嗎?”

顧小燈眨了下眼,怔忡地出了神?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不提還好,一提便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到他來。

蘇明雅要是知道顧家的安排,他會不會替他想辦法呢?

安若儀蒼白的手撫上他浮現了指印的臉:“山卿,你聽著,你和蘇家明雅再如何越界,母妃管不到便不想管,但你來日進了二皇子府中,你心裡要有分寸。”

顧小燈的眼睛後知後覺地濕潤了,隻默默地安靜著。

“還有,二皇子之外的關家人,母妃不想看到你再和他們交從過密。”

顧小燈眼皮紅紅:“這又是為什麼?”

安若儀攥緊了他的肩膀,一字一字道:“我安家被屠戮,被流放,被押進官窯,就是因為關家人的誣陷。從前不與你說,怕你天真年幼,不知分寸,現在你已長大,你要記住母妃的話。我有生之年不能親眼看著關家滿族被屠……我必定死不瞑目。”

顧小燈的腦子裡一片嗡嗡,安若儀驟然爆發的憎恨太濃厚,他久久不能掙出來。

他不明白,和安家有舊仇的不是葛家嗎?

是瑾玉早早就提點他的啊。

直到踏出安若儀的病房,顧小燈在走下台階時膝蓋一軟,險些摔了個趔趄,被等在一旁的顧如慧攙扶住了。

顧小燈忽然間明白了。

顧瑾玉騙他。

顧瑾玉叫他親近關雲霽。他每一次親近關家人,傳進安若儀耳朵裡,她就多一寸對他的厭惡。

連顧瑾玉都耍他。

*

顧小燈不想搬去西昌園,他還是回了東林苑,回到廣澤書院的學子院居住。顧家那廂便派了人過來,不讓他亂跑,打扮成書童的樣子,圍在他的屋舍外。即便到了此時,這座私塾仍舊太平安寧,好像不會受到外面的風波侵擾。

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當一天學子讀一天書,他默默地抱著在犬類中算是成年了的小配,盯著攤在桌面上的醫書。

即便到此時,他也忍不住在想著安若儀的脈象,盯著醫書想辦法,怎樣儘最後一點為子的孝心,中止她身體的頹勢。

醫書久久未能翻過一頁,懷裡的小配像是感受到了他的情緒,乖巧地夾著尾巴趴在他腿上,不時抬起頭來,濕潤的黑色眼睛小心翼翼地望著他。

顧小燈想去找祝彌,他不能隨意離開,奉恩和奉歡便代替他去找,他想抓著祝彌追問這些年裡顧瑾玉到底隱瞞了他多少事,但祝彌恰好在這時候調去了彆處。

他想問張等晴的下落。

想和顧瑾玉算賬,甚至想和起初刻意疏遠冷落的葛東晨道歉。

可他連這屋子都走不出去。

顧小燈半晌才輕輕拍了拍小配,小配輕汪了一聲,天真無邪,茫然不解。

“你爹不是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