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1 / 1)

萬人嫌落水後 今州 17501 字 6個月前

“好好好,不管我,你管好自己顧好自己就很棒了。”

顧小燈感覺到酒勁發作起來,他迷迷瞪瞪地笑著,寬宏地拍拍顧瑾玉抓著他肩膀的手,發自真心地順著顧瑾玉的邏輯走,以為這樣就能讓好兄弟消消氣。

誰知好兄弟僵住了。

“夜深了,小燈,你和瑾玉若是有長談的心,不妨到屋裡來。”

身後傳來蘇明雅的聲音,顧小燈暈乎地側身,甜兮兮地喊了聲蘇公子,顧瑾玉又更僵硬了。

他要拉著顧瑾玉的手上台階去,牽著他的手晃晃悠悠,大著舌頭噓寒問暖:“森卿,你出關多久了哇?眼睛會不會看不清?你怎麼不好好休息捏,要找我的話讓花燼來啄我既夠了,我過去看你就好,還是說你是來找蘇公子啊……”

還沒走到玉階下,顧瑾玉就抽出了手,一身外泄的低氣壓,什麼也不說,沉默地負氣轉身走了。

顧小燈茫然,轉身歪歪扭扭地追他,顧瑾玉大步流星地直走,然後就在拐角處撞上了花藤架的支柱,發出咚的一聲亮響,但他充做無事發生地轉彎繼續快步走。

顧小燈的醉意湧上來,跟不上顧瑾玉的步伐,隻得摸著腦袋看他離開。

他不太清晰的腦袋瓜裡浮現了一個猜測,顧瑾玉可能是剛出禁閉室不久就來找他了,眼睛隻怕還沒能從適應黑暗轉向適應自然光,現在正是急需回去休息的時候。

唉,他這好兄弟真是如履薄冰,一個大可憐。

顧小燈嘀嘀咕咕地折回來,穿過花藤架,抬眼看到走下玉階的蘇明雅,心裡又軟了。

啊,病美人蘇公子真弱柳扶風,一個小可憐。

小可憐比大可憐更惹人憐惜,他迷糊地跑到了蘇明雅面前,黏糊地把腦袋抵在蘇明雅身上,撒嬌地蹭著,有些難過地哼唧:“蘇公子……瑾玉他生我氣,你說他要是不跟我當好兄弟了,我該怎麼挽回好呢?”

蘇明雅聞言卻隻想笑,從沒見過落荒而逃的顧瑾玉,此事實在將他取悅透了。

他抬手輕撫顧小燈的腦袋,溫柔地煽動他:“沒關係的,他心氣高,難挽回,但你還有我,我不會留你一個人的。”

顧小燈又醉又困了,貼著蘇明雅軟乎乎地往下滑,腦海裡像有一葉走馬燈似的扁舟,回想起了義兄張等晴突遭變故離開他的那段時間,那時是顧瑾玉坐在他身邊,安慰他道,義兄走了沒關係,他還有他。

此時此事,頗為相似。

蘇明雅抱住甜軟的小呆子,心情的快意衝淡了縈繞唇齒間的良藥苦味,身後的仆人上前來準備代他攙扶顧小燈,他甚至願意屏退下人,親自半抱半攙地把顧小燈帶回客房。

他把顧小燈放在床上,顧小燈的醉意湧到了八分,半夢半醒地抱住他的腰撒嬌,枕到他臂彎裡蜷縮成一塊人型小餅,軟得輕輕一捏就吐出糖汁。

蘇明雅心中的快意拐了個彎,按理應當推開這小醉鬼,把他交給下人擦洗,但他神使鬼差地在仆從上前來時喝止:

“下去,關上門。”

仆從聞言驚住,話說得不甚利索:“顧公子……身上不潔,隻怕衝撞到您。”

蘇明雅瞟過去一眼,仆從撞上他的眼神,一時如臨大敵,戰戰兢兢地迅速退下,小心掩上門,絕對閉口不言了。

房間裡安靜下來,蘇明雅滿意地輕捏臂彎裡的人,拇指撫去顧小燈臉上殘餘的淚痕,摩挲著他頰邊梨渦的位置,指腹觸到的笑靨細膩柔滑,悄無聲息地勾人上癮。

他的指腹自然而然地遊移到顧小燈的唇珠,忽然想起幼年時在家人懷中審閱新年的潤澤珍珠,越有光澤的珍珠他越想碾碎,就像此刻,他摩挲著,也想欺碎。

蘇明雅輕笑起來,低下頭貼近顧小燈,目不轉睛地看了會他,最後隻是在他的梨渦處輕輕一吻。

這個小尤物是不潔,他被人咬過脖頸,大約也被人親過,隻要不是被顧瑾玉吻過,蘇明雅便不在意。

*

顧小燈醒來後發現左腳又腫了,全賴他醉酒時沒輕沒重地追著顧瑾玉亂蹦。但這不是最重要的,他一腦門官司地想去找顧瑾玉,趕緊先跑去找祝彌探探口風了。

祝彌情緒穩定非凡,淡定得不行:“四公子從外州回來時帶了點傷,關緊閉時虛弱了些,這幾l日休養去了,您怕是暫時見不上他。”

“哦……他這麼淒慘啊。”顧小燈愁眉苦臉,“他都這麼不好過了,還因為我生氣,我還是給他添麻煩了。”

祝彌搖頭:“依我淺陋之見,表公子現在就很好,您過好自己的書院生活即可,四公子的陣地不在這裡,您不用理會他的反應,他遲早會想通的。”

顧小燈隻得撓撓頭:“希望他早點跟我和好……實在不行,也彆拆散我跟花燼的人禽情啊。”

他還得靠著顧瑾玉的勤勞寶貝大鳥傳遞家書呢。

祝彌知道他的言下之意,一時緘默。

顧小燈還有其他想問的:“對了,書院裡有人傳我是模仿瑾玉的學人精,我自己都沒聽到,怎麼到瑾玉口中,好像人人都在這麼說?”

祝彌反問:“那您有學四公子嗎?”

顧小燈實誠地點點頭:“有啊,但都是私下的,學他一點表面,學不了好處。”

“那便是了。”祝彌意有所指。

“是什麼?是我倒黴嗎?”顧小燈摸摸後頸,“你說我要是真學他學到才高八鬥,那也算叫得精辟,但我這程度連東施效顰都算不上嘛,還學人精,怎麼就精了。”

祝彌:“……您眼光獨到,心態真好。”

顧小燈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得揮揮手回去,照常文課一節不落,武課便鑽回竹院黏著蘇明雅。蘇明雅為了讓他開心些,特地從蘇家調來一批醫書孤本,手一揮全送了他,鼓勵他在顧家的掌控之外勤勉自學,驚得顧小燈的眼珠子差點掉出來。

“全給我?真的全給我?”

“想要什麼都給你。”蘇明雅越來越縱他,“我希望小朋友開心些,不必因為瑾玉而鬱鬱寡歡。”

顧小燈格外動容,一個猛子握住他的手,哇哇地誇張謳歌:“蘇大善人!蘇大仙子!你是下凡來普渡我這個泥巴小人的吧?你做我的朋友,還做我的寶藏,你幫了我這麼多,我要怎麼回報你才好!”

蘇明雅看了看他的梨渦,輕輕一笑:“陪我即可。”

這要求根本就是顧小燈求之不得的,他愈發收不住黏人勁,一到竹院就黏著蘇明雅不走,等到左腳完全康複,理應離開竹院回他自己的屋舍時,他都萬分不舍。

就在此時,七月初秋起涼風,蘇明雅病倒了。

每逢換季之初,蘇明雅都容易感風寒,病都病出一籮筐經驗了。蘇家那頭原本要提前接他回去住一陣,被蘇明雅回絕了,他隻覺回家無趣,早早預備好在竹院閉居。

畢竟蘇家沒有一個黏人的小尤物陪著,遠遠比不上竹院舒心。

顧小燈壓根沒有被感染風寒的擔心,他這體質就不易生病,愈發黏在蘇明雅身邊照料,照拂人是他小時候常做的,現在照顧起蘇明雅來,隻覺又是親切,又是憐惜。

蘇明雅比他高,卻因連日發燒和哮症虛弱,幾l次倒在他懷裡燒得渾身灼熱,半闔著無神的濕潤眼睛,不住地輕喘,不住地顫抖。

顧小燈的小心肝幾l乎一天被戳中八百回。

七月初七盛節時,蘇明雅病到了小尾巴,倦懶地不想出門,索性對外稱仍在重度風寒中,推卻了一眾長洛交際。蘇家人沒有不順著他的,竹院愈發清靜如世外桃源。

晌午時,蘇明雅倚在窗前,左手握著裝了冰塊的冰爐降降身上的低燒,右手輕撫黏在身旁的顧小燈,聲音因連日咳嗽而微啞,反倒顯得彆樣的溫柔:“小燈,今天是盛節,你不必陪著我枯坐,可以出去和其他人走動的。”

顧小燈虎了小臉,認真道:“病中人最需要陪伴了,我怎麼能丟下你呢?我不!”

蘇明雅便輕輕柔柔地笑,垂著睫毛倦倦地坐著,顧小燈覺得他這樣子可憐又好看,又使勁瞧。

蘇明雅無奈:“你又在看我。”

顧小燈點頭:“是啊,看蘇公子好看嘛,冰爐凍不凍啊?”

蘇明雅的目光逡巡在他臉上:“你含一塊……就知道了。”

“含?”

“嗯。”

蘇明雅撥轉冰爐,微紅的指尖從中撚出一塊圓潤的冰球,顧小燈以為他要把冰塞到自己口中,啊的一聲就張開了嘴巴,湊過去叼小冰球。

誰知蘇明雅卻把冰球含進了自己口中。

顧小燈急了:“哎呀,你還發著燒的,不能隨意含冰塊,怕傷脾胃的……”

蘇明雅忽然攬過他,低頭貼了過來。

顧小燈渾身僵住,感官全集中到唇齒之間,蘇明雅呼吸間的熱氣,舌尖卷來的冰,全渡到了他口中。

渡完,蘇明雅鬆開他,不知道是生病的緣故還是情緒,耳垂頭一次紅了。

“是挺凍的……”顧小燈懵懵地卷了卷那冰塊,等它融化太慢,索性一口吞

咽了。

他冰得一激靈,斯哈斯哈著湊到蘇明雅跟前去√√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灼灼又嘿嘿地看他:“蘇公子親我了。”

蘇明雅安靜著不吭聲,顧小燈不住往他跟前湊,哼哼唧唧:“堂堂的蘇大少爺要賴賬嗎?”

他纏了許久,蘇明雅輕笑著垂眸看他:“你先纏著我的。”

“是啊,我先死纏爛打嘛,但蘇公子一直縱容著我的。”顧小燈用鼻尖蹭蹭他喉結,直言不諱地問道:“蘇公子喜歡我嗎?”

蘇明雅眼皮一跳,一時啞然。

喜歡二字非常私密,私密到近乎粗俗野蠻的程度,他一聽便感覺自己被拽進了田壟中。

顧小燈鍥而不舍地問他,他看著顧小燈那雙生氣勃勃的眼睛,半晌心想,他並不喜歡他,本就不可能喜歡他。

但他的確想玩他,想要不太當真,輕浮浪蕩地玩一玩他。

反正他這副十八等身體不知有幾l個明日,今日想遊戲了,就在今日褻玩。

蘇明雅輕輕點了頭。

顧小燈先是呆住,繼而滿臉通紅,半晌才蚊蠅似地說話。

蘇明雅沒聽清:“什麼?”

“我說……”顧小燈鼓足勇氣,宣告似的大聲嚷嚷:“我想再親親你!”

蘇明雅:“……”

他忍俊不禁:“好。”

顧小燈便一寸寸地靠近過來,抬頭迅猛地親了他臉頰一口。

蘇明雅的心跳聲響到耳畔去,他壓住上揚的唇角,溫和地指指自己的嘴唇:“這兒呢。”

顧小燈呆呆地看了他半晌:“我、我可以嗎?這、這可是你說的,我我我來了。”

他故作大發獸性地搓搓手,小心翼翼地又貼過來,仰頭親了上去,說是親,其實就是貼貼。

蘇明雅任由他以唇珠摩挲,待他羞赧地將要離去時,這才伸手環過他腰背,攬入懷中,低頭壓住他,滾燙的舌卷入,顧小燈呆頭呆腦,牙關為他打開,一個純潔的親親便被蘇明雅青澀地主導成癡纏的擁吻。

吻罷,顧小燈小螃蟹似地紮進他懷裡,舉起兩根食指比劃,像揮舞兩個小鉗子一樣:“……一周年。”

蘇明雅慢慢收緊懷抱,聲音低啞:“什麼?”

“去年今天,我第一天進顧家,在路上遇到你了。”懷裡的小東西認認真真地描述,“我原本該低著頭的,但我好奇地瞧了你一眼,然後我就一直盯著你看……”

顧小燈仔仔細細地展示他的一見鐘情,一字一字樸實無華,蘇明雅卻莫名覺得淫透了,把他揪出懷裡,低頭堵住那張讓人方寸大亂的囉嗦嘴巴。

他不住告誡自己不過是在玩,隻是不知怎的,越親越無休無止,越抱越不舍鬆手,竟像是被這場遊戲拉進了一場長長的美夢裡。

*

七月七之後,很快便來到八月初三,到了二小姐顧如慧的生辰,八月初四是顧平瀚的生辰,但今年他去了外州沒能回來,生辰宴便隻剩顧如慧這個主角。

今年因為蘇明

雅,這次的二姐生辰宴∟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顧小燈能參加了。

他先是和奉恩問一聲,得到的是預料之中的婉拒,到了蘇明雅面前話嘮時,一百句話裡夾雜了這麼一句,蘇明雅便聽進去了。

結果八月初二那天晚上,蘇明雅扣著他五指把玩,冷不丁道:“小朋友,明天帶你去顧二姐的生辰宴上,你想去看看麼?”

顧小燈頓時驚呆了:“啊?想啊,可我真的能去嗎?這這,王爺和王妃好像都不樂意我去丟人現眼,你怎麼做到的啊?”

蘇明雅微冷的手從他發頂輕撫到側臉,帶著難以言喻的繾綣、獎勵意味:“想做就能做到。”

顧小燈眼睛滾圓,隻得給他豎個大拇指:“這就是權勢的力量嗎?”

蘇明雅笑起來,拇指摩挲顧小燈側臉,食指和中指撥著顧小燈的耳垂:“小朋友不要理這個。你晚上到竹院來,明早和我一同去,去之前摘下一副耳珠,兩副太惹眼。不過顧二姐的生辰宴怕是沒有你想象中的好玩,你要麼去坐小孩那桌,要麼讓下人給你簡單易容,如此你便能跟在我身後。小燈是想去小孩那桌,還是更想跟著我?”

顧小燈原本想說去小孩那桌,他自進了顧家,就再沒見到天真無邪的人類幼崽。

但還沒說出來,蘇明雅就輕笑道:“不過,我說的世家小孩,他們大多是身體小孩,心誌可就不是了。”

咿!顧小燈打了個寒顫,頓時杜絕了小孩那桌的提議:“好吧,那我跟著你好了,就去看個熱鬨,你要是早退,一並帶我走就好啦。”

“乖。”蘇明雅低頭慢慢地親他。

翌日,顧小燈興衝衝地一大早起來,懶腰都伸得格外有勁。

這次去瞧親姊的生辰宴,他就當是圓了去年的遺憾。

蘇明雅的仆從手巧地給他易容,一番折騰完畢,顧小燈去照鏡子,迭聲叫著“好好好”。

鏡子裡的他五官都被巧妙地改動了,最好的是膚色半黑,顧小燈已經很久沒見到被曬成健康小麥色的自己了,現在他反倒覺得易過容後的這個“假自己”才是“真自己”。

蘇明雅換好衣冠來看他,看了一眼便忍不住笑,招他到身邊來捏了一通臉,輕撫著他的耳珠,故作訝然地嚇他:“不掉色,這易容要是洗不掉怎麼辦?”

顧小燈狂喜:“還有這等好事!?”

蘇明雅:“……”

他總是理解不了顧小燈的神奇腦回路,雖然他本就不需要理解。

顧小燈假裝成他的小書童,頂著易容自在得想飛起來,走在路上時總忍不住笑,蘇明雅回過幾l次頭,每次都見他眉飛色舞,既感無奈,又覺欣然。

顧如慧的生辰宴將從晌午持續到入夜,期間都是長洛高門中老老少少的交際,確實不好玩,沒有半分慶生的喜慶,空有客套作態的交際。

顧小燈沒有見到顧家人,顧琰和安若儀大抵是在彆處,他跟著蘇明雅轉悠了兩處廳堂,就聽到了幾l十個年輕人來和蘇明雅搭話,相當枯燥乏味,愣是澆滅了顧小燈

的精神抖擻。

他想到五月十五,顧瑾玉的生辰——也即他的生辰◣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也許也是這樣過的。

很快到了晌午,來赴宴的客人都有安排好的位置,蘇明雅在一桌不到八個人的席面,同桌的都是老熟人了。

顧小燈作為書童自然隻能退在不遠處站著,但這不妨礙他悄悄觀察眾人,豎起耳朵聽東聽西。

其間有些人仿佛許久不見,恍若隔世一樣。

他看到換下學子白衣穿上繁複華服的葛東晨、關雲霽和一個玄衣大少年坐在一塊,關雲霽指間正飛速轉著一束閃閃的銀光,等他指尖停下來,顧小燈才愕然發現那銀光居然是一柄細細的蝶翼刀。

顧小燈不知道那刀是不是沒開刃,他希望沒開,不然關雲霽方才那麼玩,他擔心他一不留神就把指頭削掉了。

誰知關雲霽轉完,便用那蝶翼刀挑起桌上一串晶瑩的葡萄,取來呈給身旁的大少年。

那刀是開過刃,且頗鋒利的。

顧小燈小小地吸了口氣,心驚肉跳,十指莫名感覺到幻痛,對關雲霽那耍刀功夫又佩服又擔心。

很快他又納悶起來,坐關雲霽身邊的人是個什麼身份,才能讓平日眼高於頂的關大少爺低眉順眼地陪話,還耍小刀表演。

葛東晨也在,那大少年撥轉著酒杯也和他說話:“小晨,恩師近來可好?哪天他若得空,不妨再指點指點我的劍術。”

葛東晨笑笑,主動斟酒一敬,吊兒郎當的分寸拿捏得恰好:“東晨多謝殿下關心,您知道的,我父親成天紮在三大軍營裡,忙得連我這個親生兒子都放著散養,縱然是我也不知道他好不好,忙不忙,長洛要是列舉個不孝子的野榜,頭一個怕就是我了。”

笑聲傳來,顧小燈瞳孔一縮,心中頓時燃起一股有名火。

他知道那大少年是誰了。

二殿下,關貴妃所出的二皇子,差一點就和顧如慧締結婚約的高鳴乾。

顧小燈和他唯一有的關聯,便是因為這個高家皇嗣,去年今天,他的義兄張等晴一夜之間被趕出了顧家,送到近千裡之外的地方參軍。

顧小燈的十指都蜷了起來。

這時本場生辰宴的主人顧如慧來了,她穿著一身光明砂色的羅裙,顏色是極明豔的,氣質是極清冷的,正因反差才格外有特殊韻味。

那二皇子高鳴乾見她來便主動起身走去,因個子高,便低頭笑著和她說話。

顧小燈正惱火不已,抬眼望過去時,卻突兀地和新到場的人對上視線。

顧瑾玉仍是穿著朱墨色的暗紋華衣,頭發長一些了,身邊有一個穿男式玄色武服的少女,看起來也不過十幾l歲,俊眉修目,身上自有一股貴氣。

顧瑾玉幽深的眼神穿過浮華,一瞬擊過來,顧小燈像遭雷電劈了一記似的,疑心自己的易容被他一眼看穿了,但是不該啊?蘇家人的易容水平厲害得很,一路過來他見到好些書院的熟人,就沒人發現他的。

經由顧瑾玉的打岔,顧小燈心裡的波

瀾平複了不少,暗自氣呼呼,但豎直耳朵,好奇地聽著那一桌人的八卦。

沒聽多久,他就捋清那一桌人的親疏遠近,顧如慧和高鳴乾不必再提,顧瑾玉身邊的少女是當今三皇女,出宮來湊熱鬨的。

顧瑾玉是皇太女伴讀,同時受三皇女喜歡;關雲霽是二皇子的表弟;蘇明雅的貴妃長姐在宮中有一女兒,是以蘇明雅是四皇女的小舅子;葛東晨倒是和皇室沒有任何血緣關係,但他親爹曾是三位皇嗣的劍術老師。

一句話總結,除了病美人手無縛雞之力,其他的通通不是省油的燈。

顧小燈聽得出來,他的病美人公子在席面上遭孤立了,除了顧二姐關切過首尾以儘地主之誼、三皇女熱切問過幾l句之外,其他的四人都不搭理蘇明雅。

好在蘇明雅本就不用受氣,客氣祝賀過顧如慧,用幾l口午膳之後便以病為借口走了。

顧小燈自然跟著離開,轉身時還覺得後背上有一道陰鬱目光,他直覺是顧瑾玉的視線。

待離開了宴會,蘇明雅招他到身邊來:“小飯桶餓不餓?”

顧小燈被他喚笑了:“公子不要信口雌黃,我怎麼變飯桶了?”

蘇明雅撫過他梨渦:“方才在桌面上,我都聽見你肚子唱歌的聲音了。”

顧小燈自己都沒察覺到,茫然地戳戳自己的扁肚肚:“真的啊?”

蘇明雅笑了起來,牽過他的手輕咳著回竹院去:“不光聽見你的肚子唱空城計,我還感覺到你不開心,怎麼,是對顧二姐的生辰宴感到失望麼?”

顧小燈頓了頓,哼了一聲,隻說一件:“我是覺得除了兩個溫柔姑娘家,其他四個好像合起來孤立你,我們蘇公子受氣,我也跟著鬨挺。”

“二皇子不提……”蘇明雅扣住顧小燈五指悶笑,“其他三個,時至今日,你仍不知道他們為何對我態度急轉直下嗎?”

顧小燈有些呆:“我不知道啊?瑾玉可能還說得過去,另外兩位大少爺我真的納悶……而且我感覺得到!蘇公子你好像對被他們孤立這事挺開心的,我不明白。”

蘇明雅吊了他胃口,卻又不給他解答,顧小燈又奈他沒辦法,隻好回到竹院洗去易容後化不解為食欲,哢哢一頓炫飯。

蘇明雅心情不錯,中途親自溫了半壺酒,他不能喝,顧小燈不會拒絕他,到底還是悶了一杯。一杯破禁之後便是又一杯,顧小燈本來就是個憋不住氣的,不一會兒就握緊拳頭乓乓乓地捶桌了。

“我哥!”顧小燈嗚嗚嗷嗷,“我等晴哥!去年此時,離開我了!啊啊啊氣煞我!”

他擼起酒壺一口悶了。

蘇明雅本就是看他一肚子不悅的河豚樣,才喂他兩杯酒倒苦水,沒想到平日裡總能傻樂的顧小燈莫名爆發,待他奪下酒壺,顧小燈已經悶完了,搖頭晃腦地噙著眼淚,小孩似地直呼“晴天哥”。

“哭成這模樣……”蘇明雅揮退下人,把他攬過來哄,哄不到幾l句便低頭親,自知趁火打劫也不過如此了,偏生就是忍不住,

見顧小燈哭愈發想往深處親去。

正吻得舒心之時,下人在外面稟報顧瑾玉過來了,聲稱是顧家家宴叫上了“顧山卿”,特意來帶顧小燈走。

這借口挑不出刺。

蘇明雅也不去挑,隻低頭往顧小燈耳邊輕笑:“你那位好兄弟來搶你了,讓他等會好不好?”

顧小燈對藥絕緣,對酒不行,迷迷糊糊地貼著他,隻不時哽咽著嘀咕他哥。

*

顧瑾玉等了一刻鐘,才步入竹院去接人,一進堂屋,便見刺眼的一幕。

顧小燈紅著眼睛睡著了,抱著冬被似的扒拉在蘇明雅臂彎裡。

“抱歉,山卿今天心情鬱鬱,貪杯之後醉下了。”蘇明雅作勢扒開他,顧小燈睡得迷瞪,夢裡把他當成了義兄,哪裡肯鬆手,黏糊糊地隻顧抓緊人。

顧瑾玉揚起禮貌的微笑:“無妨,我先帶他回西昌園。”

他上前來拎住顧小燈後頸,輕易又輕飄地把顧小燈“剝”下來,顧小燈一到他懷中又把他當做了義兄,一點也不挑地黏上了顧瑾玉。

顧瑾玉直截了當地把顧小燈打橫抱起來,蘇明雅隻覺像是看到一匹大狼狗叼起一隻小狗。

顧瑾玉輕鬆得就像抱一個小孩,低頭看了眼貼在心口的顧小燈,隨即抬眼朝蘇明雅禮貌輕笑:“蘇四,多謝你照顧我們家山卿,我帶他回去了。”

蘇明雅也揚起慣性的輕笑:“顧四,你我兩家何等情分,何必客氣。”

兩人寒暄客氣罷,顧瑾玉抱著人轉身,一轉身,兩人臉上的笑意都消失乾淨,冷意噴薄。

顧瑾玉陰森森地抱著顧小燈出了竹院,剛邁出門檻,顧小燈便醺醺然地打起了小小的呼嚕,咂吧咂吧嘴,顧瑾玉的陰鬱便被咂走了。

一路沉默,顧瑾玉帶他回東林苑的院落,他不時低頭注視顯然哭過的顧小燈,走到半路時就連花燼也從半空中飛下來,停在他肩膀上,一人一鷹一起看他。

顧瑾玉慢慢走著,慢慢注視著,也慢慢掂量著。

反複掂量。

先前他想當顧小燈最信賴、最倚仗的人,以便將來能最好地利用他,這一點算是做到了。但他沒想到顧小燈的感情豐富得沒有人能參考,他在依賴之上,還有一味要命的“喜歡”。

顧瑾玉不知道“喜歡”為何物,至少在顧小燈出現之前體悟不到。

他感情淡漠得像根木樁,顧家把他從外到內規訓得妥帖,他沒有什麼懼怕之物,也沒有什麼中意之物,像顧平瀚、像顧琰。

說得動聽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然而剖開自己的心魂說句實話,不過就是麻木了。

天曉得他在得知自己不是顧家第四子時有多混亂,各種感情岩漿爆發似的衝出地表,把他衝刷得隻想求個解脫。

那時他想,顧小燈這個真公子為什麼不早點來。他想把永遠讀不完的書卷、練不完的武術、關不完的黑暗、忍不完的齷齪、做不完的夢魘、塞不完的父輩意誌通通還給真公子。

這個假公子理應回到江湖去,回到一窮二白也好、一無所有也罷的泥土裡。

然而顧小燈認親認得這麼晚,晚得令人絕望,顧瑾玉成了板上釘釘的“顧瑾玉”。

顧瑾玉頭一次那麼恨自己的努力,倘若他不是日以繼夜地努力修習,那麼他不會那麼快獲得參選皇嗣伴讀的資格,那麼他也許就能以深宅大院裡的假公子身份等到真公子的回歸,那麼他此刻也許已經回到江湖去了。

他為了儘快逃出顧家而拚命努力,在初步把半隻腳邁出顧家、半隻腳踏進皇宮,進退都不得出的時候,顧小燈來了。

他是那麼地怨恨遲到了的顧小燈。

更怨恨的是,顧小燈居然能真心不怨恨他。

在顧小燈眼裡,榮華富貴如殘羹,權勢地位如剩飯,幸福與自由、被愛與去愛才是他的主食。

顧瑾玉當真是要恨瘋了這樣單純的顧小燈。

他想象不到顧小燈的過往得是多麼的健康自由,才能把他養得這樣曠達快樂。

顧瑾玉恨得想把他拽下來,讓他從明媚的陽光中滾出來,掉進這個巨大的世家天坑。

直到他第一次離開長洛,遠赴外州,去到了假想中的養育了顧小燈的自由江湖。他知道江湖也凶險了——不管廟堂與江湖,人世都是凶險的。

顧平瀚若是不搞砸自己的秋考,那他現在本該留在長洛述職,先進翰林院,做兩年學士,斟酌著定下一門好親事,就像安震文那樣,而後步步向上,花個十年八載,抓住機會位極人臣。

如此二三十年,大夢一生,夢裡不知是否能算夙願以償。

顧瑾玉原本也走這樣的路。

知道自己有另一重身份後,他試著逃了一逃,在策馬奔逃失敗之時、在被追兵追上削去一半發冠時,大夢一般想到了天降的奇奇怪怪的顧小燈。

顧小燈連適應束縛都帶著一股熱烈的明媚。這裡有無數見不得光的人憎惡、嫌棄他的單純快樂,無數人就是想看他墮入麻木,和人世同化,也變得惡毒陰暗。

但直到現在,顧小燈仍舊明快輕盈。

顧瑾玉不再恨顧小燈。他隻是在尚未愛上顧小燈的時候就已經把他當成了理想。

理想高潔,欲|望赤|裸。

他就這麼注視著他,從天銘十二年注視到天銘十七年。

從迷茫的高潔一步步到清晰的赤|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