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萬人嫌落水後 今州 7480 字 6個月前

第11章

“那些畫不過是我登不上台面的奇技淫巧。”

顧小燈聽他這麼評價自己,看他神態不像自謙更像自貶,便感到詫異:“你不喜歡畫畫嗎?你畫得那麼好!我都能感覺到畫裡的快樂了。”

“不喜歡,更不愉悅。”顧瑾玉避開他的目光,從食盒裡取出一盅擺在他面前,“我畫得也差,同輩當中,比我擅丹青的比比皆是。往後若有機會,你見到他們,就會發現我其實不過泯然於眾人。”

顧小燈看他的眼神太單純熾熱,他並不喜歡。

或者說是隱隱的怕才更恰當。

“以後的事再說嘍,現在我就覺得你最厲害。”顧小燈用雙手捧住他擺過來的青瓷盅,“你學那麼多東西,會不會負擔太大啊?”

顧瑾玉反問:“你呢?府裡一定安排你學各類功課,適應麼?”

顧小燈搖頭,語氣自然:“不喜歡,但是隨遇而安總要辦到的,難過時想天想地想你們,很想和你們親近一點,什麼功課就都好說了。”

“想到我時沒有一點怨懟麼?”

顧小燈笑了:“瑾玉,你是巴不得我討厭你啊?我以為大家都希望自己討人喜歡的,好比我希望討你的喜歡,像我喜歡你的那樣喜歡我。”

顧瑾玉從食盒裡取出最後一盅,指腹沾了兩重燙,思索他是天性濫情,還是手段了得。

“兩個人吃也這麼多菜色嗎?今天二姐三哥他們肯定是滿漢全席吧?瑾玉你彆開蓋讓我來,我要來猜什麼菜!”顧小燈的注意力到處飛,興衝衝地閉上眼睛,十指在空中翻飛,而後摸著各盅,按照順序挨個開蓋嗅香味,自娛自樂地猜菜品。

顧瑾玉不搭話,看了他半晌,發現顧小燈壓根不需要他的參與,他一個人能玩半天。一頓晚飯,他先玩後吃,胃口很好,快活得讓顧瑾玉無法專注心神。

吃完飯,洗漱畢,他就搬著椅子坐到他身旁,分享欲和好奇心仿佛無窮無儘,掏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幼稚問題來問他,問得最多的總是誰人開心與否。

顧瑾玉覺得他問得愚鈍,連累自己應答得也笨拙。

“瑾玉,你為什麼給你的大鳥取名花燼啊?我知道花燼是燈芯結花預報喜兆的意思,又好聽又吉祥,而且你看我是小燈,你的大鳥是燈花,我們有緣到這份上了!”

顧瑾玉一時詞窮,竟然覺得有幾分歪理,隻是大鳥一詞聽得他耳朵疼。

顧小燈興致勃勃地分享了他的小馬叫小跑,以及那天和葛東晨、關雲霽的初識:“聽他們介紹自己,都是你的好朋友吧,那位關公子很有傲氣,大鵝一樣。”

他比劃著架勢,走路怎麼走,看人怎麼看,惟妙惟肖。

顧瑾玉唇角揚起,真心實意地覺得好笑。

他們不是好朋友,是一丘之貉。

“東晨哥就跟其他人不一樣,古道熱腸,愛笑愛說話,我就很喜歡他。”

顧瑾玉的眼裡沒有了笑意,聽著顧小燈滔滔不絕地描述葛東晨帶

他騎馬的事,心道他的喜歡果然廉價且泛濫。

他冷眼看著,等他說渴,遞杯水給他,輕聲細語:“除了顧家人,你和其他世家的人可以適當接觸,不過不要深交。”

顧小燈抿了一口蜜水,腮幫略鼓,發音含糊:“昂?為什麼?”

“世家之間,恩怨太多,便是貴胄子女,往來也得拿捏分寸。”

“和我們同輩的才多大啊?大家都是十幾歲,爹娘叔嬸舅姨們的恩怨為什麼要繼承到我們這來?”

顧瑾玉靜寂了一瞬:“你過去生活的江湖,不也奉行父債子償的規則麼?世間人倫無不如此,否則,你和張等晴不必千裡迢迢過來。”

顧小燈捧著杯盞,十指互相戳戳:“我們還有其他的原因啦……但你說得也對,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我們見過一人的恩怨變成一家的、再變成一村的,書上說相逢一笑泯恩仇,大抵還是很少見的吧,多數都是叫人拍著大腿哎呦一句,冤冤相報何時了。就像你希望我討厭你一樣,可我希望和你好好處,像現在一樣開心放鬆地聊天,就很好。”

顧瑾玉沉默了片刻,才遲緩地笑了笑:“長洛隻有一個你,但有很多個顧瑾玉。”

顧小燈呆了呆,把手裡的杯盞塞到了他手裡,小手攏著他大手:“那必不可能,瑾玉就是瑾玉啊,你替不了彆人,彆人也代不了你的。”

他感覺顧瑾玉身上散發著中元節那天溺在水裡的窒悶氣息,便把他的手緊了緊:“瑾玉,我什麼實情也不知道,你能給我講講世家的恩怨嗎?”

顧瑾玉垂眸看了一會杯中虛晃的倒影,抬眼時一切如常,微笑著拾撿回主動權:“好,我本就想提醒你,家裡其他人怕是不會和你說世家的糾葛,父王不慣說明話,母妃不願提心事,二姐三哥各有困境……隻有我置身事外。你若是問他們,隻怕他們諱莫如深,愈發漠視你。”

顧小燈聽此,想想也是,父母姊兄都不喜歡他,他怎麼可能去扒拉著他們問東問西,便耷拉著摸摸後頸:“那我問你就好啦。”

顧瑾玉要的便是成為他唯一的信息渠道,附耳輕聲:“小燈,你聽我說,以後離葛東晨遠點,離關雲霽可近一點。關家和顧家隻是互相製衡,而葛家,和母妃的安家有深仇——此為府上秘辛,你了然於心就好,切記不要說出來。”

顧小燈被“深仇”二字震到:“什麼仇啊……”

“安家於二十多年前被匿名者構陷,陷入一場冤案,幾夕之間被抄家流放,母妃和小舅是為數不多的幸存者。”顧瑾玉的聲音霧一樣縈繞在他耳畔,“後來父王助母妃暗中探查,發現當年構陷安家者,就是葛家。”

“不能討回公道嗎?”

顧瑾玉的聲音更輕了:“皇帝陛下不願昭告安家無罪,認為若是為安家平反、嚴懲葛家會有損他的聖譽,加之南境戰事常年需要葛家將,陛下便令兩家私下和解了。”

顧小燈心裡一顫:“都當皇帝了,怎麼這麼無恥!”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我跟前可以細

細說些氣話,離了我就都藏在心裡吧。”

藏在心裡,千回百轉,嘔斷氣血,顧家的飛簷下,每個靈魂都該平等地煎熬。

憑什麼獨自燦爛,憑什麼不染陰霾。

“母妃大抵就是這樣藏在心裡,明面上不可與迫害自己家破人亡的仇家尋釁,甚至連本家蒙受的冤屈都不能提,隻能被迫虛與委蛇,每年到了安家忌日時總要病上一場。我與東晨泛泛之交,與雲霽交往較密,你可以像我一樣。▲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顧小燈眼眶泛紅:“好……安家忌日是什麼時候啊?母妃病得憔悴嗎?”

“十一月下旬的時候。”顧瑾玉語氣跟著哀傷,眼裡一片冷,“憔悴是在所難免的。”

顧小燈心裡難受得緊:“今年她要是再生病,我想去照顧她,我會照顧病人,以前義父經常生病,我會搭把手……”

顧瑾玉說好,但他知道,若顧小燈屆時真去侍疾,安若儀病情隻會加重。她嫌著他,越嫌越重。

他半真半假地說起顧家和其他高門的關係,顧小燈中途忽然問道:“瑾玉,說到小舅,晴哥幫我打聽過,小舅是蘇家的二女婿,那蘇家和我們是不是沒有什麼仇?”

顧瑾玉不動聲色地觀察他:“是,顧、蘇、安三家的關係目前尚好,不過蘇家的嫡子蘇明雅天生哮症,體弱多病。若是顧蘇兩家往來,你最好離蘇明雅遠一點,他太脆弱,蘇家人太緊張他,時常遷怒於旁人。”

顧小燈難過地點點頭。

顧瑾玉說完未儘的話,夜色漸深,便準備耐心哄這笨蛋入睡去,誰知他扒拉住他,還有問題:“瑾玉,你知道長姐的事情嗎?”

顧瑾玉袖口一沉,往外間看了一眼,低頭小聲:“長姐三年前出塞和親了,踏出中原,就如流放。小燈,切記不要在父王和母妃面前提長姐,你看,顧家之內,沒人會提及大小姐。”

顧小燈又感到難過:“是不是爹娘他們一聽長姐就傷心?北境離晉國太遠了,她幾乎像嫁到天涯海角去了。”

“不,不是傷心,是不開心。”

顧小燈懵了。

“晉國四方的國境並不太平,最不穩定的是北和南兩境的異族,當今陛下不願耗費國力,隻對南境重兵把守,對北主張議和。父王是鎮北王,對北戎,顧家從來都是主戰不主和,三哥的平瀚之名就在於此——瀚州是晉國和北戎的交界城池,各占一半,至今不能完全收複。”

顧瑾玉儘量簡潔清楚地解釋大局。

“長姐當初作為采女一早送進了宮,卻被來出使的北戎人看中,索要她當和親貢品,陛下首肯了。父王無法抗旨,此事就是一根家國相悖的刺,連帶著對長姐寡憐惜。母妃亦如是。”

顧小燈實在忍不住了,哽咽道:“怎麼這樣啊,長姐從頭到尾做錯了什麼?”

投胎投錯了。

顧瑾玉垂手接到了顧小燈的淚珠,指腹輕撚著獨屬於他的溫度,冷靜地嘲諷他的天真:“因為父債子償,國債民還。”

顧小燈共情得過了

頭,哭得一抽一抽的,一腦門靠在了他肩上,一把摟住他嗚嗚咽咽個不休。

顧瑾玉不想抱他,權且當一根木樁,閉目聽他的哭聲。

既痛快。

又期待。

真可憐,一個遠嫁的棄子長姐就能讓他難過成這樣。

那他義兄呢?

*

顧小燈在難過裡入眠,在新升的太陽裡醒來,一醒煩惱煙消雲散。

顧瑾玉把他安置在臥房的另一端,中間隔著一扇十二轉的草書屏風,屏風上的所有字都是顧平瀚親自寫的。

此時陽光薄薄地灑進來,屏風上的字體遊龍一樣,逐個鮮活。

顧小燈看不懂草書,也佇立在晨曦裡癡癡地看了一會,即使看不懂,他也能感受到字畫裡的生命力。

看夠了,他繞過屏風去找顧瑾玉,床上卻沒人,枕被都疊得齊整。

他以為是顧瑾玉一大早就起床去辦正事,不一會兒仆從魚貫而入,伺候他洗漱的,用早飯的,人多得他不適。

他問最近的小廝:“嘿,你知道四公子大清早去哪了嗎?”

小廝平靜道:“回稟表公子,四公子昨夜被王爺召去,還沒有回來。”

顧小燈料想是要緊事,就沒再多問,隻是覺得彆扭:“你們不用這麼多人圍著我,祝管事呢?還有張等晴,可以的話讓他們兩個來管我就夠了。”

小廝公事公辦:“祝管事也被王爺調走了,至於您說的張等晴,奴不曾聽過,王府裡怕是沒有這號下人。”

“大清早怎麼就開玩笑。”顧小燈笑道,“他和我一塊進府的,昨天他也跟我一起,就跟在離我最近的地方,你們應該都見過他的。”

那小廝又冷靜地重複:“對不起,表公子,奴不曾聽過,也不曾見過這號人。”

顧小燈心裡有些不安,扭頭去問一個眼熟的婢女,問她張等晴在哪,對方卻也給了一模一樣的回答。

顧小燈拔腿想往外走,所有仆婢突然跪下,彙聚成一個圓圈,把他拱衛在中心。

他們異口同聲地告訴他:“今日是世子生辰,請您止步於此,切勿叨擾府上貴客。”

顧小燈聲音有些抖:“可以,我不出去,你們把張等晴叫過來就行。”

所有人斬釘截鐵地告訴他:“表公子,奴不曾聽過張等晴,也不曾見過這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