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聲微揚的尾音在空曠的室內落下。

林佟微微偏過頭,看著五條律看似溫和，卻暗藏幾分探究的眼睛，露出驚訝又茫然的神情：“……什麼？我不知道。”

五條律定定地看著他半響，接著,他收回視線,低下頭輕笑了一聲：

“小騙子。”

林佟聽到他的話,臉色微微一變,他看著五條律起身,轉身走回矮桌旁，伸手拿起了桌子上的書。

“我已經查過了——”

五條律坐在矮桌前,右手快速地翻閱過書頁，垂眼掃過其上密密麻麻的一排排名字,低聲道：“在本家的1143人中，沒有能夠使出那樣術式的家夥。”

他說著抬起頭，蒼藍的瞳仁中閃爍著燭火的光：“以防萬一，我把分家的人也全部都查了一遍……自然一無所獲。“

五條律放下手中的家譜。其實在摸到林佟腹部封咒術的一瞬間他就已經知道,在五條家有能力能夠使出的這種程度的精密咒術隻有他自己。

林佟聞言,用手臂撐著身下鬆軟的床鋪,從地上爬起來，抬眼看向五條律：

”……那不是跟我說的一樣嗎？“林佟向後靠在牆壁上，從耳邊垂下的烏發之中抬眼看五條律：“我都說了,沒有那種人。”

五條律的面孔影影綽綽地半藏在黑暗之中,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在他身後,由燭光投射而出的巨大陰影宛如一隻巨獸，安靜地潛伏在黑暗之中。

林佟看著他坐在矮桌前的樣子，突然覺得這個男人一定曾無數次地像現在這般坐在角落之中，在一絲人聲深夜裡,用那雙蒼白的、帶有歲月痕跡的手，做出了一個又一個震顫整個咒術界的決定。

見五條律不說話，林佟抬起眼睛，看著那雙看不出情緒的深藍色眼睛道，放軟了聲音道：“……你不相信我嗎？”

病弱的美人靠在牆邊，白著一張小臉不安地說出這樣的話，要是一般的男人看到也許早就心軟如春水。但五條律顯然不是一般的男人，他坐在黑暗之中，臉上依舊是常年不化開的堅冰，讓人看不透絲毫。

半響後，他看著林佟的臉，突然低頭嗤笑了一聲。

接著，他的姿勢突然放鬆了些，抬起一隻手撐在下頜上，眼眸微微彎起，蒼藍的瞳孔中閃過一絲勢在必得的光：

?“你……是從彆的時空來的吧？”

林佟的表情驟然有些凝固。誠然，他的偽裝技巧已經如臻化境，但在五條律這樣的老狐狸面前卻還差上一點。

五條律敏銳地捕捉到那一點遲疑，嘴唇勾了勾。見自己已經被看穿，那再否認下去也沒有意義，林佟很快收斂了神色，看向五條悟，微微眯起雙眼：“……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聞言，五條律笑了笑，低頭看了眼手中的族譜，聲音低沉而輕緩：

“很簡單。現在能使出這個術士的隻有我……但六眼卻並不隻有我一個。”

從五條家的曆史開始到現在，六

眼雖然罕見，但出現的頻率都較為平緩，平均差不多千年一次，且同一代不會誕生兩個六眼。

有著五條家的天賦術士無下限，再加上精密的咒術操控，六眼術士一旦誕生，往往就是統治一個時代的最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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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與最強同時出現的，還有前所未有的亂局。

五條律便誕生在這樣一個時代。咒術界之中，叛亂此起彼伏，人世間惡鬼橫行，民不聊生。作為六眼術士而誕生的他從十幾歲時就奔波於戰場之間，失去了妻子，失去了數不清的族人，在身邊記得住名字的活人都全部死掉之後，他才勉強以暴君之名在這亂世間掙得一線和平。

充滿血腥與爭鬥的前半生讓五條律的閱曆與經驗不同於任何一個同齡人，對他來講，一個從彆的時代到來的，身上帶著不知道哪一位六眼留下的標記的小美人，看起來也不是那麼奇怪了。

五條律凝視林佟，思考了片刻後道：“你是從哪個時代來的？那家夥對你做出這種事情——”

他伸出手，點了點林佟的腹部，道：

“?……你跟五條的六眼有婚約？”

聞言，眼眸裡飛快地滑過一絲詫異，接著他請擰嘴唇，朝五條律道：“沒有那種事。”

聽到他否認，驚訝轉移到了五條律的臉上，他睜大了那雙湛藍的眼睛，接著緊蹙起眉頭，低聲喃喃道：“……居然沒有婚約？”

五條律垂眼，伸手撐住下頜，修長的手指搭在太陽穴上：“沒有婚約就做出這種事……蠻能乾的嘛。”

林佟用腳趾想也知道，五條律嘴裡的「蠻能乾」肯定是貶義、

五條律低頭想了一會兒，還是想不通什麼時代會有這種事。連婚約都沒有……難不成是小妾？五條律眉頭緊蹙，右手下意識地輕輕敲擊著額側。接著，他似乎是想通了什麼，抬頭看著林佟道：“所以你逃跑了？從那個五條家的小子身邊？”

林佟看著五條律，覺得對方一定是誤會了什麼。他想解釋，但看著眼前這個價值觀到人生閱曆都與自己千差萬彆的男人，又不知從何處說起。

這幅模樣被五條律看在眼裡，就變成了不知怎麼開口的窘迫。

他遂閉上了嘴，起身走到了林佟身邊，單膝跪在床榻旁邊，伸手輕輕拂過少年披散在肩頭的，絲綢般的烏發。

“抱歉，是我問的太多了。”

林佟抬眼看著五條律，在逆光之下之看到男人眼角一閃而逝的笑紋。接著，他感受到男人溫熱而乾燥的掌心從他的發頂滑下，然後向後托住了他的後頸，將他緩緩放倒在了床榻上。

“繼續睡吧，你需要休息。“

五條律一邊說著，一邊將被子拉起在少年身上蓋好。在他做完這一切後，抬起頭，接著便與林佟靜靜投來的目光相對。

“……怎麼了？”看著林佟團在烏發中，更加顯得小巧白皙的面孔，五條律的嘴角牽起一個微笑，接著伸出手，用略微粗糙的掌心在少年的額頭上一抹：“不用想太多，你在這裡很安全。”

“……嗯。”

似乎是終於安心了些許。林佟從鼻腔裡發出輕軟的聲音，眼神卻依然還停留在五條律身上。

接著，他便感覺那溫暖的掌心從眉心處下移，按在了他的眼睛上。林佟被迫合上雙眸，濃密的睫毛顫抖兩下，掃過其上男人的掌心。

“睡吧。”

他耳邊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接著，熱度自他的眼皮上消失，略帶一點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等林佟睜開眼睛時，室內已經沒有了五條律的身影。

……走得真快。

林佟在內心感歎一聲，接著盯著屋頂看了半響，沒有感到半點睡意。是剛剛睡得太多了嗎……林佟從床榻上直起身，走到位於和室的西側，伸手推開兩扇窗戶。

夜晚微涼的風吹過他的烏發，清新的空氣撫在林佟的臉上，帶來了一絲清醒。

然而，就在下一瞬，一絲夾雜著微妙腥甜氣味的氣流，傳到了他的鼻尖。

林佟下意識地蹙起眉，就在他睜開眼睛的一刹那，驟然與月光下璀璨的七彩瞳眸對上的視線。

“！”

驟然看到這樣一雙非人的眼眸，林佟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然而就在下一秒，一條手臂猝然伸出攬住了他的後腰。

“小月，不要跑嘛——”

穿著赤紅色和服的俊美惡鬼動作輕佻地蹲在窗簷之上，一把將林佟樓到身前，在身後巨大的血月之前垂下眼，七彩的瞳孔凝視著少年驚詫的臉：

“我可是等了好久才等到那個咒術師離開、啊——”

林佟感到環住自己後腰的雙臂瞬間收緊，接著、惡鬼溫熱的吐息拂上了他的頸側。

童磨躬下身，埋在少年頸窩處深深吸了一口氣，他七彩的眼眸中閃爍出貪婪的光，嗅著鼻尖甜美的氣息喟歎出聲：?

”……真好聞、終於活過來了！“

童磨滿足地仰起頭，接著用手撫上林佟的臉頰，長著黑色尖利指甲的手撫過少年細膩白皙的皮膚，感受著其下湧動的，充滿芬芳香氣的血液：“真奇怪啊，嘗過你之後，我再吃多少人都很餓。”

童磨的呼吸有些急促，他微微張開嘴，唇下露出兩顆尖利的犬牙，動作粗魯地扯開了林佟身上的和服，衝少年白皙的頸側埋下頭——

“哐！”

一聲清脆的撞擊聲響起。

童磨保持著張開嘴的姿勢，垂下眼，有些驚訝地看著抵在自己的兩顆犬牙之間，泛著寒光的匕首，瞳孔微微縮緊：“誒？”

下一瞬、利刃穿透血肉的聲音響起，惡鬼的身體驟然被十幾根弩箭同時擊中。童磨低下頭，垂眼看著身上從肩膀處刺穿他的身體，從後背穿透出來的箭矢，露出了詫異的眼神。

要知道，能夠穿透惡鬼身體的武器並不是那麼多。

“喂，你這家夥。”

少年飽含怒氣的聲音響起，童磨抬起眼，看著林佟抬起手，猛地抓住了插在他身上的其中一根箭矢。

“我不是說過，想吃

我的話要帶上交換的東西嗎？”

房間中傳出箭矢在血肉之中轉動的粘膩響聲，林佟握住箭矢的尾翼在惡鬼的傷口裡攪動，看著童磨驚訝的面孔危險地眯起眼睛：

“你不會什麼都沒帶來吧？”

做鬼這麼多年，童磨對疼痛的感知已經接近麻木，他保持著張開雙臂的姿勢，任由少年拿著箭矢在胸口的肌肉裡攪來攪去。

他垂眼看著林佟，七彩的眼眸中神色變幻，一會兒覺得少年生氣的樣子很好看，一邊又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就這樣縱容一個人類騎到自己頭上。

童磨凝視著林佟由於憤怒而更加豔麗的面孔，有點想在少年像大福一樣柔嫩的臉上狠狠咬一口，讓這個過於嬌縱的人類長長記性，一邊又有點舍不得這張漂亮的臉。

“喂。”

就在他猶豫之際，少年清冷的聲音驟然響起，童磨用疑問的神情看向他，看見林佟挑起眉，指了指他身上血流如注的傷口：

“你再不止住血，那些咒術師可就要趕過來了哦？”林佟翹起嘴角，用挑釁般的口吻地說：“那群家夥的鼻子可是很靈的。”

聞言，童磨愣了愣，接著發現少年是正確的。雖然對於他來說，世界上大部分咒術師都不足為懼，但是這個家族裡的那個男人確實有點棘手。

想到這裡，童磨伸出手，面無表情地握住箭矢的尾翼、將它們從身上一一拔出。同時，他胸前湧出的鮮血開始凝結，接著眨眼之間，所有傷口都在一瞬愈合。

“治好了~“

童磨笑著放下手，被箭矢穿破的衣服下露出強壯的肌肉，隨即立刻伸出隻剩半截袖子的手臂想要抓住這個膽敢反抗他的人類。

就在這時，林佟敏捷地後退一步，避開了惡鬼伸來的手。

“你不能進入這個房間，對吧？”

林佟遠離窗戶，抬眼看向神色詫異的童磨，抬手指了指頭頂的木製屋頂：

“在這上面，應該有五條家布下的結界……你進入這個房間的一刹那就會遭到攻擊，就算沒死，布下咒法的咒術師也會在第一時間察覺。”他聲音輕巧，仿佛自己面對的不是一隻惡鬼，而是任何一個上門求愛的青年一般，抬起下頜朝童磨勾了勾手：“我說過的東西呢？拿來。”

門外，童磨七彩的瞳孔中倒映出少年美麗的臉，他看著面前姿態驕傲的人類，緩緩眯起了眼睛，垂在身側的，長著尖利長甲的手指緩緩抽動，似乎是在衡量直接破壞結界，進去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類抓出來，然後在六眼術士趕來之前逃走的概率。

在半響的沉默之後，童磨緩緩吐出一口氣。接著，他伸手探入懷中，拿出一個沉甸甸的布袋拋給林佟。

“裡面是你喜歡的石頭哦~”

在惡鬼輕佻的聲音下，林佟低下頭，打開布袋粗略看了一眼，在發現了好幾個珍惜貴金屬之後眼睛亮了亮。

“怎麼樣？我的眼光不錯吧？”

看見他滿意的神色，童磨笑著說道。接著，已經忍耐到極限惡鬼睜開那雙怪異的眼睛，七彩的瞳孔流轉著幾乎化為實質的貪婪，他向林佟伸出手，瞳孔縮小成隻有針尖大小，俊美的臉上露出一個極具侵略性的笑容：

“過來吧，嗯？”

童磨盯著林佟，尖牙閃著寒光從唇下探出，用最溫柔的聲音向自己美麗的獵物道：“今天沒法對你太溫柔了，沒關係吧？”

他看起來像是下一秒就要將面前的人類整個吞吃入腹。林佟凝視眼前的惡鬼半響，接著從鼻腔裡發出一聲冷笑，他抬起下頜，朝竟敢威脅自己的惡鬼道：“你在搞笑嗎？”

林佟盯著童磨，高高抬起右手，指間寒光一閃，拿著匕首在左手的手心劃出一道傷口。

鮮血頓時從傷口之中湧出，順著他白皙細膩的掌心滑下，接著一滴接一滴地滑落，正好砸在了與童磨隻有半步之遙的地面上。

林佟看著面前因為血液鮮甜的氣息而一瞬臉頰漲紅，瞳孔都帶上了幾分血色的童磨，豐滿的唇角微微翹起，向明顯已經開始控製不住自己的惡鬼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

“想要的話，就自己跪下去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