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完錢, 林薇還取了錢。
櫃員看著“恒生銀號”幾個字有點晃神,他們已經改名五六年了,最近已經很少能看到這樣的存單了。
算上利息, 林薇從恒生取了三千多港幣。
她沒讓宋曄拿金條換錢,現在這個金價絕對有問題。
她預感不會特彆久,越戰之後, 布雷頓森林體係就瓦解了, 等七零年後黃金怎麼都不會是現在這個價。
以後黃金隻可能漲不可能跌,短則三五年,多則七八年,黃金市場一定會發生巨大變革。
“先生!請等一下,”正當他們要離開的時候,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出現在他們面前,他輕吐了口氣,臉上露出招牌式的笑容,“您是否再考慮一下, 恒生的利率比外資銀行高, 我們這裡能夠給您提供更好的服務,也能保證您的財產安全,請您千萬不要聽信外面的謠言。”
啊?
三人愣住了。
林薇看著手中的三千多塊, 這點錢應該不影響什麼吧, 恒生都到這個地步了, 一分錢都不想讓人取啊?
男人說著拿了一份宣傳資料遞過來:“您要是不急用錢, 我們這裡有投資類的產品, 不但有保底,還有固定收益,存期滿三年, 還有投資分紅,您可以先了解一下……”
“楊經理——”櫃員連忙從裡面出來,從旁解釋道,“經理您誤會了,客戶剛剛是來存錢的,剛存了兩萬美元。”
男人不由愣住。
既然是誤會,孫博然便帶著林薇宋曄兩人出了銀行。
林薇下意識地自我代入了一下,如果她是恒生的話事人,應該怎麼做?
融資?
可現下是遭遇擠提,不能用普通的公司危機帶入,融再多的錢也是沒用的。
信任危機最簡單的辦法是找個大佬站台,但找誰呢?這裡沒有巴菲特,在“央行”和政府都不給力的情況下,可操作性也不強。
果然是隔行如隔山,金融業要複雜很多。
“孫先生——”
他們沒走出多遠,剛才那個疑似大堂經理的男人就追了出來。
對方輕喘了幾口氣,遞出一張卡片給孫博然,說道:“這是我的名片,孫先生,我以個人的名義向你們保證,您存在我們銀行的錢絕對不會出任何問題,如有意外,您直接來找我,我來負這個責任。”
兩萬美元,十萬多港幣,說多不多,說少也絕對不少,對銀行或許來說什麼都算不上,可是這些天,這是銀行收到的最大的一筆個人存款。
櫃員和他說的時候,他還不太相信,怕對方是因為不知道才來存錢的。
可是櫃員說:“他們自己說對恒生有信心,相信華資銀行能度過難關。”
這句話戳到了楊炳榮的痛點,現在整個港城都對華資銀行充滿了不信任。
所有人都在說華資銀行不靠譜,哪怕在這片土地上,他們比彙豐做得更好,挑戰了彙豐銀行的壟斷地位,優質流動性資產充足率更高,他們能給儲戶提供更好的服務。
明明有那麼多的讚譽,明明……什麼都沒做錯。
林薇看著對方在他們面前九十度鞠躬,那充滿感激的面孔,一時有些恍然。
她敢把錢存在這裡,並不是因為信任,而是她早就知道結果。
如果是一個她沒聽說過的小銀行,她根本不敢這麼做。
林薇想說些什麼,想鼓勵一下對方,但最終她還是沒能說出口。
除非……她真的能幫助恒生渡過這次擠提危機,可她本身就不是做金融口的,主攻技術,餐飲經驗有,造船失敗的經驗有,新能源電池經驗有,但她不涉足金融市場,對她來說那是賭博。
她知道自己的斤兩,現在回想,上輩子是沾了宋曄的光,讓她有資本去撬動杠杆。
她沒能力改寫曆史,最大的可能是看著這家銀行更名易主
她幫不上什麼,至少此刻,她毫無頭緒。
林薇不喜歡這種感覺,這讓她想到之前,無論怎麼做都改寫不了父母的命運。
重生一次,難道真的隻能做個看客?
離開恒生,孫博然帶著他們去吃午飯,跑了兩個銀行,花去了他們半天的時間門
“您是不是還要去學校,那下午我和宋曄就隨便逛逛,買點東西。”林薇將燙好的筷子遞給孫博然。
這是一家鹵味飯店,林薇點了一份3塊錢的燒鵝飯。
她發現六十年代的港城物價實際上比她想象得是要高一些的,這確實是一個正在快速發展中的城市,一個將要崛起的亞洲四小龍。
“這個不急,港城人多雜亂,要有個大人跟著你們,”孫博然將手邊的茶杯送到一側,開始講正事兒,“你們上學的事情要儘早提上日程,宋曄雖然之前在內地讀了大學,但到這裡還是要重新開始,你們要先讀預科然後才能上大學。”
港城現今隻有兩所大學,一個是港大,一個是中文大學,兩所學校性質不同,一個實行英文教學,一個實行中文教學,這也使得他們對中學的要求不同。
港大沿襲了英國的製度,大學是3年學製,前提是要讀英文中學,5年中學2年預科,也就是一共要讀7年的英文中學。
中文大學招收的是中文中學的學生,受內地高考製度的影響,除了語種不同,中文中學要讀6年,5年中學1年預科,與之對應的是大學要讀4年。
反正都是要讀10年。
不過林薇他們不可能要讀個六七年的中學,林薇的打算是掛靠一個中學,覺得學得差不多了就參加大學的入學考試。
按她自己的意思是不想讀什麼大學的,耽誤她搞錢,那些首富大佬也都是泥腿子出身,也沒耽誤什麼。
但是上面有父親的命令,違抗不得,而去大學也並不全是壞處,這會兒上大學的人非富即貴,很適合拓展人脈,大學是個非常優質的人才“進貨”渠道。
“如果你們早來兩年,就沒有這個可以選擇的機會,中文大學才建成兩年,以前讀中文的學生是沒機會進大學的,不過港大也好中文也好,你們先要找準方向,有的放矢,選擇一個適合自己的大學,”孫博然看向他們,“所以你們現在有什麼想法,考哪個大學,有目標嗎?”
林薇身體微微後仰,讓出位置讓老板給她上燒鵝飯,油滋滋的燒鵝飯讓她心情好了不少,她笑著回說:“當然是港大,我英文這麼好。”
並不是,能讀三年為什麼要讀四年?三年她都覺得長,所以在大學之前她必須讓自己的事業能夠有序地運轉起來。
孫博然點頭:“那小宋呢?”
“港大。”宋曄也給出同樣的答案。
“你學的不是俄語嗎?”林薇倒不是意外,上輩子他們讀的都是港大,隻是有些好奇宋曄這麼選擇的原因,畢竟讀港大,英語要從頭來過。
宋曄觀察著自己面前的滑蛋蝦仁飯,這是林薇給他點的,說是讓他多補充蛋白質長高個,港城有很多他沒見過的食物,稀奇古怪,但是非常好吃。
“在這裡英文似乎更有用。”他給出答案。
林薇點點頭,有道理,所謂英殖民地,這裡講中文的是二等公民。
孫博然歎了口氣:“你說的沒錯,在這裡確實是英文更有用,連政府下發給市民的通知都是英文撰寫的,普通人根本看不懂。”
之前讀中文的連大學都上不了,整個社會對英文的推崇程度可想而知,兩年前,中文大學就是為了爭這口氣才建立的。
林薇低頭喝了一口茶,孫博然不知道後世的中文大學為了接軌國際最後也改為英文授課,這裡的人們對英語的推崇有增無減,說普通話也會遭到歧視。
“如果是英文中學的話,棠棠可以和阿茵一起讀庇理羅士女子中學,宋曄的話就去皇仁書院,這兩個學校,離家裡都近。”他沒說的是,這兩所學校都是公立學校,十分難考,但這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這兩個孩子的智商肯定超出常人,不然老方怎麼會大老遠地把孩子送過來呢?
林薇要知道他這麼想,肯定義正言辭地駁斥他不科學的論斷,本來在內地補中學課程就補得要死要活了,她很早以前就與自己達成和解,承認了自己的平庸。
孫博然公立高中的建議不在林薇的考慮範圍,她可以在大學花費時間門,不能在中學上浪費時間門。
吃完飯,林薇開始購物,她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會花錢。
林薇不單給自己買,還給彆人買,六個家庭成員每一個人都沒落下。
她不認為自己是亂花錢,她這是在工作,調查香江的物價水平。
“差不多了,我們拿不下了。”
孫博然此刻有種當初陪著林涵芝逛街的穿越感,心下感歎真不愧是大小姐的女兒,完全沒有尋常女人節儉的優秀品質。
看著乖巧聽話,說什麼都應,但該乾什麼還乾什麼。
他和宋曄就像是大小姐家的長工,累到走不動。
林薇這會兒終於聽勸了,拿不動是不可抗力因素,不由她決定。
“奶茶,少冰半糖,多謝。”她打算請兩個勞動力喝點東西。
“搞咩鬼啊,奶茶唔得冰。”
不能加冰,林薇大概猜到了,其實就是想看看現在的奶茶是什麼樣的。
他們逛了這麼久,竟然一家珍珠奶茶店都沒看到,隻有港式奶茶,並且沒什麼選擇的餘地。
至於口味……
林薇飲了一口,有點澀口,回味甘醇,但是不太爽,不比後世的港式奶茶好味。
逛完街嗓子冒煙,要喝點冰的才過癮吧。
港式奶茶的價格比涼茶要貴,8毛、1塊、兩塊都有。
“買夠了,咱們就回去吧。”孫博然一口飲完,便好聲建議道。
“我們去接妹妹吧,”林薇飲完茶,放下杯子,說,“然後一起回家。”
……
深灣碼頭的某海鮮舫的茶室內。
“花旗銀行?”褚愛東意外地抬眼,他撥了撥手中的茶碗,問,“兌付了?”
下首的少年人向茶座上的兩個男人彙報:“是,她取了兩萬美元,隨後又存到了恒生銀行。”
咳——
中年男人驀然嗆到了。
“諸先生——”
“爸——”
褚愛東咳了兩聲,擺擺手,說:“太燙了,換了吧。”
立時有人過來把茶換掉。
少年人繼續道:“原本銀行是想要為難他們,但是據說那女仔很厲害,還會講英文、日語和朝鮮語。”
對面的青年“嗬”了一聲,笑道:“還三國外語,她倒是喜歡賣弄。”
褚愛東笑笑:“福升不會被她這種小把戲唬住。”
“可她還沒有去福升洋行,這麼一大筆錢,她是真的不著急?”青年有些費解,“你要說她聰明,竟然把錢存到了恒生,你要說她傻,她還能三國外語,她才多大?”
褚愛東摩挲著手上的扳指,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等等看就知道了。”
總之,要有一場好戲。
……
孫沐茵悶頭趕路,聽見有人叫她的時候,臉上露出一絲疑惑,但隻有那麼兩秒,她以為是錯覺,深一腳淺一腳地繼續往家走。
“伯伯,你是不是從來沒接過茵茵下學?”林薇舉著魚蛋,發出疑問。
孫沐茵從出校門開始就沒抬過頭,他們三個跟在身後走了有一會兒了,還打賭說她什麼時候能發現,當然主要是林薇自說自話,然後沒有人反對,主要是累的不想和她辯論。
就像現在也沒人理她。
林薇往前緊跑了幾步:“唉,前面那小孩,你東西掉了。”
孫沐茵終於停下腳步,回頭看過來,臉上露出些微迷惑的表情,看到林薇他們的時候,她愣怔在原地。
“快,快,你的魚蛋,快涼了都。”
孫沐茵愣然地接過來,然後下意識地朝孫博然走過去,想要幫他提東西。
結果沒等孫博然感歎還是自己閨女孝順,就讓林薇攔住了,她將自己手中的袋子遞給孫沐茵:“你拿這個,這個是給你和伯娘買的,女孩子不適合提重物,我們要做自己擅長的事情。”
孫沐茵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有繼續堅持。
孫博然:“……”
感覺女兒要被教壞了。
“明天你是不是不用上學?陪我四處逛逛吧,我都分不清東南西北。”
孫沐茵垂頭咬了一口魚丸,魚丸彈牙適口,帶著一點餘溫,她慢慢道:“你找彆人吧,我也不認路,很多地方我都沒去過。”
“那不更好嗎,咱倆一起玩啊,”說著林薇提醒她,“快點吃,回去彆和小胖子說。”
孫沐茵反應了一下,才知道小胖子說的是誰,一瞬間門表情變得些微的茫然,她遲疑道:“弟弟沒有嗎?”
“他該減肥了,小孩子太胖了不好,晚上吃點菜葉子就行了,就是外國人吃的那個沙拉,好東西。”說著林薇還點點頭,增加說服力。
孫沐茵怔怔地看著她。
林薇見她發愣,側過頭道,“這就是女孩子應該擅長的事情,”她低聲道,“吃獨食。”
孫沐茵看著她,霞光印在她半邊臉,發絲被輕風吹起,有種情緒,靜靜的,緩慢的,不起眼的在空氣逸散開。
夕陽投下兩道斜長的影子,那一片燃燒著的天空,在兩個少女身上裹上一層溫暖的輪廓。
……
“阿慧最近架子好大,怎麼叫都不出來。”
袁玉君今天麻將沒打成,最近幾個牌搭子都有事兒,隻能和幾個街坊在涼茶店聽曲兒,聊閒天。
唐太太看了她一眼,將格子旗袍上的瓜子皮掃下去:“人家有正事兒,在討好未來女婿,哪還有時間門打馬吊?”
“不就一個差佬,值得她這麼上趕子?”袁玉君有些瞧不上,嫌棄地扔著瓜子皮。
對面的胖女人吞雲吐霧,手指撣了撣煙灰,笑道:“差佬不知幾好,秘撈多,油水足,雖然比不上你們孫教授,那也是一份筍工,外面都是爭崩頭。”胖女人也常和袁玉君打牌,是巷北皮匠鋪的老板娘,女兒嫁給了一個小富商。
“那倒是。”袁玉君嘴角的弧度壓製不住,警察哪裡比得上孫博然在大學的工作,既體面賺得又多。
唐太太見袁玉君的模樣,撇撇嘴,說:“不過,老孫這都多久了,還沒返工?學校不會開除他吧。”
“開什麼玩笑?”袁玉君立時撂了臉,“我們家孫教授就是想多休息幾天,就是校長那邊催得緊,來人請了好幾次,不是我說,這港城可沒誰比我們老孫會做學問,早年就在劍橋留學,法國也是去過的。”
噗嗤——
胖女人笑了。
“你笑什麼?”袁玉君不滿。
胖女人瞥了她一眼,笑了:“聽說你們家昨晚幾熱鬨,來了兩個逃港的鄉下佬,孫教授養得起?”
“真假?”唐太太一聽,來了精神,“你們還真收留啊,在內地的親戚?”
“昨晚來的吧,兩個年輕仔,長得都好好,就是幾狼狽。”
涼茶店不少街坊鄰居,都好打聽,見有熱鬨,七嘴八舌地湊過來問。
“不是遊過來吧?”
“現在能逃過來,不容易。”
“過來揾工?”
袁玉君有些不自在:“就老孫的朋友,人家把孩子送過來讀書。”
唐太太笑話道:“要不說孫教授荷包鼓,要飯的都要接濟幾口,他們是找對人了。”
“什麼要飯的?講那麼難聽,人家祖上是富庶人家。”
唐太太撇撇嘴:“難道還能給錢不成?可不得白養著。”
“有句講句,內地幾窮,都是沒米落鍋才逃返出來的。”
然後眾人便將道聽途說的“奇聞”都拿來講。
越說越恐怖,跟講鬼故事似的。
聽得袁玉君臉色一陣白一陣紅。
林薇他們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袁玉君被人圍住的模樣。
她和孫沐茵東西少,走得快一些,經過涼茶店窗口,走了近了,才知道他們是在講自己。
“呦,孫教授沒少花錢啊。”唐太太最先看到的她們,見兩人手裡提著不少東西,打趣道。
袁玉君看到,也是臉色一沉,看袋子就知道,買的東西不算便宜。
“媽——阿薇姐給你買了項鏈。”孫沐茵破天荒地和袁玉君打招呼。
“嗬嗬嗬——你這丫頭真會講笑,”沒等袁玉君說什麼,唐太太先笑出聲,“那花的可是你爸爸的錢,傻丫頭,你當什麼好事呢?”
孫沐茵歪頭看著她,用無起無伏的語調說:“方姨,你腦殼壞了,我爸沒有錢,錢都在我媽那裡,是阿薇姐買的。”
旗袍女人臉上的笑容一滯。
哪有罵長輩腦殼壞的?這死丫頭長了一張死人嘴,說話特彆難聽,超級沒禮貌。
做父母的也不知管管,她剛要向袁玉君告狀,卻發現人不見了。
“哎呦,你這丫頭,買什麼項鏈啊?真是浪費錢。”袁玉君不知道什麼時候從她們身後竄出來。
她也是手腳麻利,拿過袋子就找到了裝項鏈的盒子,開始在人前比劃。
林薇覺得買項鏈做禮物最合適不過,即送得出手,性價比又高,這一條項鏈都不到一百塊,增值保價。
很難想象,上輩子她和宋曄是被這樣一條項鏈趕出去的,不是一個落魄可以形容的。
林薇收獲了眾多目光洗禮,先是誇項鏈選的好,又被眾人誇靚。
“昨天太匆忙了,這是補給伯娘的禮物。”林薇原本就長得乖巧可人中,這麼一說,立時擄獲眾人好感。
回去的時候兜裡被塞了不少小零食。
袁玉君心情好,晚上要加菜,林薇摸到廚房,拿出三百塊錢,說是夥食費。
“什麼夥食費?在伯娘這兒吃頓飯,難道還要收你錢?說出去人家笑話我,你孫伯伯也不會同意。”袁玉君推拒,要把錢給林薇塞回去。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人家不給你心裡不舒服,給了吧,又不好意思拿。
林薇再次講錢送到對方手裡:“沒有白吃白喝的道理,住宿費我就不給您了,我這也是占了您的便宜,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我明白的,這麼一大家子,哪是那麼好打理的?”
三百塊錢做夥食費確實夠了,已經相當於普通工人的工資,還會有一些富餘,但是住宿費就真的不夠了,她和宋曄住外面,每月房租至少要四五百,還要付一筆幾千塊的頂手費,這也是上輩子難住林薇他們的主要原因。
“你這孩子讓伯娘說什麼好,真是個會心疼人的,”袁玉君沒有再推拒,輕歎了口氣,“伯娘也是怕了,你不知道你孫伯伯這人,他是賺得多,可還不夠他在外面散的。”
工資都是給她沒錯,可給她的時候,已經讓他支出大半,不僅剩不下什麼,有時候還要吃老本。
林薇順著她道:“明白的,男人都好面子,不吃煙火食,給你一百塊錢,不但要你買米買菜,水果零用,交水電煤氣,給孩子交學費,書本玩具,添置衣裝,孝敬長輩,最後還要你剩點錢給他……我不是說伯伯不好,隻是他沒操持過家裡,自然不知你的艱難。”
這番話完全說進了袁玉君心裡,眼淚差點沒掉下來,她直接抓住林薇的手:“真是個貼心的姑娘,你說你要是伯娘的閨女多好?阿茵要有你一半,我就是死都知足了。”
林薇心道,孫沐茵可不笨,你們兩夫妻,一個失職,一個重男輕女,好孩子到你們手裡也教不出來。
不過,林薇沒說這些,長輩們是不可能覺得自己有問題的。
林薇看著對方側臉的輪廓,想起了自己昨晚的夢。
她其實後來有回過港城的,為了談生意滯留了一段時間門。
助理告訴她,有個老太太吵著要見她,說是認識她。
當時她以為那老太太是故意攀關係,原來她們是真的認識。
找她的人就是袁玉君,變化實在是太大了,即使這次見到袁玉君,她一時都沒想起來。
老太太說她女兒嫁給了一位警察署長,對方家暴又喜歡在外面亂搞,還把女兒打到流產,女兒要離婚結果被警察署長一槍打死。
可壞人沒得惡果,那個男人反咬一口,說她女兒嫉妒心發作,發瘋來搶他的槍,最後導致走火,他還假惺惺地自責,說公務繁忙,沒時間門照顧流產的妻子,讓她疑心疑鬼,擺出一副心痛自責的模樣。
後來不知怎麼,有人開始傳她女兒是精神病,故意隱瞞病情高嫁,不然誰好好的官太太不當,非要瘋瘋癲癲地鬨,他們是是自作自受。
男人不僅無罪釋放,工作都沒受影響,而她女兒死了都要被彆人潑臟水。
老太太的丈夫也為此埋怨她,不願意回家,兒子也死了,她一無所有。
“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逼她嫁人,她還那麼年輕,我不該為了給她弟弟治病,就讓她嫁個那個老畜生,都是我的錯,我的錯,我該死。”老太太用力地拍著胸口,哭得撕心裂肺。
“我後悔啊,”
“我閉上眼就會做夢,夢見女兒喊我,喊我接她放學,她說路上有狗,她不敢自己回家,她一直喊媽媽……”
上輩子真是各有各的慘,而林薇唯一比他們幸運的就是忘記了過去。
不然,她也會和袁玉君一樣瘋,心裡都是無法消解的苦,哪還有力氣去實現什麼夢想?餘生都在悔恨中度過。
該想起來嗎?
僅僅隻是知道,就已經讓她痛到心碎,這樣的記憶哪裡敢去觸碰……
林薇拿了吹風筒,從孫教授要了一些工具,帶到房間門裡去拆。
孫沐茵坐在床上捧著一本厚書,身旁還放著林薇送給她的衣服,對方剛讓她試了一下大小,說衣服要改,樣式不好看。
她餘光掃過那件裙子,這個淡黃色看起來嫩.嫩的,是她沒穿過的顏色。
林薇坐在地上,費了些力氣才用螺絲刀將鐵風筒拆開,沒有試電筆和萬用表,所以她隻能排查主要零件,不過,風筒的構造很簡單,馬達和電熱元件一目了然,是裡面的電熱線斷了。
孫沐茵突然聞到了一股糊味。
“你在乾什麼?”孫沐茵迷惑。
“接線。”林薇直接用手將火星碾滅,頭也不抬地說道。
孫沐茵沒再問,此刻神情專注的林薇和她白天看到的有些不一樣,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種讓人感到矛盾的特質。
活潑又穩重,奢侈又簡樸,嬌氣又豪爽……
仿佛這些都能在她身上找到影子。
不多久,她聽到了風筒嗡鳴的響聲。
然後,她就看見林薇站起身,拿著風筒跑出去,甜糯糯地喊道:“伯娘,我修好了。”
袁玉君好一陣誇讚,又靚又能乾。
孫沐茵茫然地眨眼,短短一天多的時間門,她就能這麼自然地和母親撒嬌,宛如親母女,她是怎麼做到的?
吃完飯,孫教授將他們叫到了書房,也就是宋曄他們現在的臥室,給兩人指定了學習計劃。
宋曄本來就是大學生,在學習這方面有著極高的天賦,翻翻課本,背背曆史,查缺補漏就差不多了,他主要的挑戰在於英語,需要從頭學起。
而林薇作為一個“高二生”,要學的可就多了,首當其衝的就是數學和物理,她知道自己學過,但也是真的都忘得差不多了。
孫教授有時間門就來給他們補課,林薇投入欲生欲死的題海當中。
這段時間門,林薇是有些嫉妒宋曄的,原本他們兩個是學習互助,宋曄教她理科,她教宋曄英語。
林薇還有點基礎,宋曄完全是英語白目,但實際學習中,林薇竟然一點優勢都沒有,感覺用不了太久,宋曄就會在進度上趕超她。
不過,她也不為難自己,和天才較勁隻會讓自己焦慮。
這個世界不公平的,人生來有的東西就不一樣,相貌、智商、家庭,都會影響著一個人今後的人生。
天才其實最後也不一定能過上人們眼中的“幸福”生活。
如果成為不了天才,那就想辦法讓天才為自己所用。
她曾經的公司從不缺乏天才的存在,公司新能源電池的專利,就是由一群天才專家團隊研發的,那是她決心向新能源汽車發起挑戰的資本,隻是可惜——
林薇想好了,以後要對宋曄可以好一點,這都是她今後立足的重要資源。
況且人外有人,有人比宋曄更厲害,日記上可是寫了他港大的會考成績隻拿了第二,這個做題狂魔,考試竟然能輸給彆人。
這些天,宋曄也常被教授出的題目難住了,忽略這是一道大學題目,原本宋曄就已經考上大學,學習大學科目也是正常的。
看見宋曄吃癟,林薇多少得到一些心理安慰,宋曄也不是什麼都行的。
“設帶電體的電量和曲面,用高斯定理求曲面泄露的電流強度,電導率越大,放電速度越快……”
一道不徐不緩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林薇回頭,隻見孫沐茵坐在後面的小床上,手裡還是那本掉了皮的厚書。
林薇半張著嘴,一直聽著她說完,反應了好半天,也沒理解她說得是什麼。
等她回過頭去看宋曄,結果發現他露出恍然的神色,孫教授也是微微點頭,表示她說的是正確答案。
林薇“蹭”地又轉回身,扶了一下鼻梁上的平光鏡,晶亮的眼睛碩然放光:“妹妹,你今年是不是還沒過生日呢?想要什麼生日禮物啊,十五歲要有及笄禮,姐姐幫你好好慶祝一下。”
林薇柔聲細語,晶亮的目光晃花了人眼。
這可是一顆比宋曄還要值錢的腦袋。
生意人一向勢利,林薇也不能免俗。
以前中秋節,她會親自給員工送螃蟹。
自從知道孫沐茵這顆高智商的腦袋,她對待孫沐茵就如春風化雨般溫柔,耐心,和善。
給她買各種小零食和漂亮衣服,帶她出去吃吃玩玩,一有空還會接她放學。
以至於每天放學孫沐茵都會在校門口張望,尋找林薇的身影,隱含期待。
她的同學也都知道她多了一個溫柔漂亮的姐姐。
林薇的關懷幾乎是無微不至,提醒她冷暖添衣,晚上早睡,零食管夠。
小胖子嫉妒得眼睛都綠了,不明白林薇為什麼對姐姐這麼好。
林薇也不明白,為什麼孫博然有這樣一個優秀的女兒,卻一點自豪的樣子都沒有,換做老方簡直樂死。
“阿茵真是好靚,以前都沒得發現。”
孫沐茵有個習慣,每天晚上八點都會去涼茶店看電視。
這會兒電視機還沒普及,港城也隻有一個電視台——麗的映聲,要交月費才能觀看,每年還要繳納牌照費,無論是買電視還是看電視的費用,都不是普通人家消費得起的。
晚上是涼茶店最熱鬨的時候,因為電視台會播放戲劇節目,孫沐茵從不缺席。
和以往不一樣的是,原本沒有存在感的她受到了很多人的關注。
“可真是,一打扮起來都變樣了。”
“孫教授好福氣,阿茵學習好,長得靚,以後一定嫁得好好。”
孫沐茵今天穿了一身淡黃色的連身長裙,改完之後的領口更熨帖時尚,腰身也顯得纖細,晚上有點涼,林薇給她加了一個白色的針織小外套,還給她梳了一個小丸子頭,重新修過的眉形削減了清冷感,單眼皮,細直的鼻子,白皙的皮膚,整個人看上去清新簡約。
孫沐茵半蹲在地上,目光卻盯著正在修電視的林薇,時不時地給對方遞上工具。
聽見眾人的打趣,她頭也不抬地回道:“我不嫁人,蠢男人,都配不上我。”
話音一落,空氣好一陣安靜。
真是了不得,這孫教授大女兒的嘴是越來越毒了。
林薇跟著好一陣尷尬,這些日子,她害怕孫沐茵重蹈覆轍,所以每天給她灌輸男人太蠢了,靠不住的思想,還拿孫教授舉例,看起來這麼好的男人,結果也是個不顧家的,求人不如求己,想過得好要自己有本事才行,那時候她要多談幾段戀愛,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適合自己。
看樣子好像有點用力過猛了。
她隻記得男人沒用了。
“靚女能修好嗎?”除了孫沐茵,涼茶老板也一直關注著林薇。
比起孫沐茵的青春靚麗,林薇現在就顯得有點灰頭土臉了,在這兒給人修上電視了。
這活兒還是孫沐茵給她找的,涼茶鋪的電視壞了好幾天,導致她沒電視看,可能是想起那個壞掉的吹風機了,就找林薇幫忙。
現在這電視可有什麼好看的?連個顏色都沒有,還不如廣播和報紙呢,看這破玩意。
“燒茶佬你頭殼壞了,妹妹仔懂什麼?修壞了沒得哭。”
“就是修不好,他才讓妹妹仔來。”
“不死心啊,買個新的就好了,這沒兩天客人都跑光了。”
“得唔得,這麼半天了。”
砰——
林薇把烙鐵扔進工具箱裡,這是老板借來的電工設備,她就沒用過這種破爛,還得自己加熱,這是考驗她技術呢?
科技文明的退步讓現代人極不適應,破電視配破烙鐵,真麼的絕配。
林薇修得想罵臟話。
“怎麼樣?”老板緊張地上前問道,他開始是不相信,但是感覺小姑娘有模有樣的,比他請來的師傅看著都專業,心中不覺生出一絲希望。
沒等林薇說話,就聽一旁的男人說道:“癡線,當然是不得啦,她要是得,電工佬就要停炊啦。”
林薇修的一肚子火氣,斜了他一眼,通好電源,將開關擰開。
龍遊淺水遭蝦戲,她一個堂堂科技公司的老總,淪落到給人修電視。
“有啦有啦——”
“得啦得啦,妹妹仔無得頂。”
整個涼茶鋪立時歡呼起來。
涼茶店老板當場宣布,以後林薇飲茶免單。
林薇抓著一張破紙殼煽風,看著熱情洋溢的人們,她很享受這種英雄般的待遇。
沒了電視,涼茶店客人少一半,對他們來說這是關係到買賣存亡的一個大危機。
一個涼茶店是這樣,如果是恒生呢,如果她能幫恒生渡過危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