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1 / 1)

轉眼到了年末,掐指一算,徐階已經致仕好幾個月,此時,隆慶做了他一直想做的事情——把他的老師高拱找回來。

高拱本事大,脾氣比本事還大,但缺乏一些政治手段,一年前,鬥不過徐階那隻老狐狸,還沒來得及實現他的遠理想和抱負,就灰溜溜回家去了。

成大事者,一分靠努力,兩分靠天賦,剩下七分全都得靠貴人相助。

高拱的貴人,當然就是他的學生隆慶。

隆慶對於高拱的態度一向堅定不移——他超愛。

臘月二十三,是朱翊鈞的生辰,這天他不用上課,天不亮起來了,先練了一套棍法,沐浴更衣,就去了乾清宮。

他穿了件喜慶的大紅色交領棉襖,狐狸毛做的領子襯得他唇紅齒白。紫禁城昨晚剛下了一場雪,小小的身影輕快的走在雪地中,在黃瓦紅牆的掩映下,那一抹跳躍的紅色更顯得亮眼。

此時剛下早朝,大臣們從乾清宮出來,三三兩兩的,都忍不住駐足往他這邊張望。

“張先生!張先生!”朱翊鈞一眼就看到了張居正,朝他跑過去,拉著他的手笑道,“今日是我的生辰呢。”

周圍這麼多大臣看著,他這麼熱情,倒是讓張居正有些拘束,低頭看著他:“殿下……”

朱翊鈞問道:“先生可有為我準備禮物?”

張居正抱歉的笑了笑:“沒有。”

朱翊鈞臉上露出失望的神色,張居正卻又說道:“不過,懋修給殿下準備了禮物。”

聽到懋修有禮物要送給他,朱翊鈞又高興起來:“是什麼禮物,快給我瞧瞧。”

“禮物在直廬放著,一會兒我便讓人送去清寧宮。”

“那先生可不可以告訴我,禮物是什麼?”

張居正挑了挑眉:“殿下親自打開才有驚喜。”

“好!”朱翊鈞拉著他的手晃了晃,“我現在去見父皇,等回去之後再看。”

隆慶下了早朝,磨磨蹭蹭的更衣,本想休息一會兒,太監來報,太子已經到了雍肅殿外,他才想起來,今日是兒子的生辰,趕緊收拾妥當過去。

朱翊鈞一看他爹那個黑眼圈,就把眉頭皺了起來:“父皇,你昨晚沒睡好嗎?”

“啊,是……”隆慶敷衍道,“昨晚睡得不好。”

他不是睡得不好,他是幾乎沒怎麼睡。若不是已經好幾日沒有臨朝,今日再不上朝,那些科道官又該寫折子罵他了。

朱翊鈞說:“晚上休息不好,白天怎麼有精神呢?”

“父皇你看起來都憔悴了,我會心疼的。”

這小嘴真是太會哄人了,聽到他這麼說,隆慶甚至從內心深處滋生出一絲羞愧,感覺夜夜笙歌的自己,愧對了兒子這份關心。

太監端上來墩子,朱翊鈞坐在隆慶身邊,陪著他看奏章。

隆慶精神不濟,看得十分不走心,多數都隻看個票簽,不會仔細看奏疏的原文。

朱翊鈞能力強,速度快,一目十行,能用最短的時間通讀原文,並提煉重點。

大多數奏疏,尤其是科道官的奏疏,他都隻是大約掃一眼,就過去了。

這種你彈劾我,我檢舉你的朝廷傾軋並不能引起他的興趣。

而他真正感興趣的是一封名為《請兵破虜四事疏》的奏章,戚繼光呈上來的。

戚將軍不但領兵打仗戰橫掃倭寇,戰無不勝,奏疏寫得也是文采斐然,朱翊鈞粗略看了一遍,隻覺得慷慨激昂,熱血沸騰,忍不住又回頭細細品讀。

在這封奏疏中,戚繼光請求朝廷能賦予他一定權力,讓他方便訓練一支十萬人的軍隊,由他來將這支軍隊練成節製之師,主動出擊與韃靼廝殺一番,打幾個漂亮的勝仗,就可使俺答汗不敢輕易南下擾亂。

十萬強兵練成之後,就將他們分散到各處邊防進行練兵,這樣,其他邊防士兵也都可以訓練成為強兵。再用這些強兵來訓練駐守京師的軍營,京營的兵也將成為勁旅。

用這樣的軍隊去征伐韃靼,就可以無往而不勝。這是鞏固北部邊防的上策。

十萬大軍可不是小數目,關於士兵的組成,他也陳述了自己的觀點:如今的邊兵早已是老弱不齊,久無訓練,憚虜畏敵。京兵更是承平日久,竄身豪門,本業早廢,已非精銳。

所以,這些士兵都是不能用的,他想要依照在浙江的做法,實行招募,加以訓練。

奏疏中,他還提到了兵部侍郎譚綸,請求與譚綸一起,選擇領兵將領時,不拘科甲與見任廢棄,與他們歃血為盟,同心共濟募練新軍。

朝廷要招募十萬新兵,巨大的花銷可想而知,戚繼光也給出了自己的看法:“冗兵可汰,冗食可裁,移修邊牆之費以資供需,撤戍邊之兵以資訓練,而買馬之費可省,屯田之政可修,非直強兵亦以富國。”

而後他又說,如果朝廷給不了十萬士兵,給五萬也行,經過他的訓練,也可抵禦韃靼,使其不敢南犯,保邊境十數年安寧,這是中策。

要是五萬也不行,那就給三萬,雖然不能保證一定成功,但完善關塞,嚴密防守,敵人進犯時,也可以乘隙一擊。不過這是不得已的下策。

如果連三萬都不給,維持現狀,等韃靼南犯之時,那可就攔不住了。

“臣即不自愛,謂國威何惟!”

奏疏的最後,他還為他的治軍策略立下了軍令狀:“如或不效,臣甘欺罔之誅!”

朱翊鈞通篇讀下來,完整且詳儘的了解到從募兵、練兵到整個戰略部署。

“父皇,你快看看這個!”

朱翊鈞把折子遞給隆慶,隆慶拿過來大致看了一下,眉頭就皺了起來:“十萬?”

朱翊鈞點頭:“對,十萬。雖然戚將軍在奏疏裡說,五萬也行,三萬勉強可以,但我覺得還是十萬更好,他說這是上策。”

隆慶看著兒子,苦笑著搖了搖頭:“十萬人,從募兵到練兵,再到駐守邊防,與敵軍交戰,這得花多少銀子。

他兒子還是年紀太小,對錢,尤其是這麼大數目的錢沒有概念。

“就算朕同意,朝著大臣也未必都同意。”

朱翊鈞實在不解:“戚將軍說了,是要花費巨額糧餉,但他也給出了具體的解決辦法。”

朱翊鈞看著隆慶:“父皇,這錢難道不應該花嗎?”

隆慶看看兒子,又看看奏折,猶豫不決。說實在的,他是個沒什麼主見的君主,既想如戚繼光所說徹底解決邊防問題,又不想花錢,再一想,維持現狀似乎也不錯。

“高先生要回來了,不如到時候問問他的意見。”

朱翊鈞說:“這都要過年啦,高閣老回來也要等到年後了吧。”

他話音剛落,就有太監來報:“陛下,高大人已經返京,正在殿外候著。”

“啊?”朱翊鈞懵了,怎麼說曹操曹操到。他若是沒記錯的話,高拱的家鄉在河南新政,距離京師一千多裡路呢。召他返京的聖旨才頒發下去還不到一個月,這是冒著風雪,日夜兼程乾來京城?

隆慶聽到他心心念念的高先生回來了,大喜過望:“快快,宣他進來。”

高拱身著一件深藍色補衣棉襖就來面聖,看得出來還挺著急的。跪下來叩拜隆慶,三呼萬歲,又給皇太子行禮。

隆慶走上前,親自將他扶起來:“高先生免禮吧。”

朱翊鈞歪著頭看他:“高閣老這麼著急,是趕回京過年來了嗎?”

高拱卻道:“皇命在身,不敢耽擱一刻。”

隆慶張了張嘴,欲言又止。不難看出,高拱離開這一年來,他受了不少委屈,準備拉著高先生好好倒一倒苦水。

“來人,賜座,賜茶!”

他兒子去惡不給他這個機會,朱翊鈞卻拿著戚繼光的那封《請兵破虜四事疏》走上前:“我父皇剛還念著要聽聽高閣老的意見,正好你就來了,快看看吧。”

高拱剛回京就片刻不停地來面聖,到現在還沒喝上一口熱茶,皇太子倒是先給他安排工作來了。

高拱大致看了一遍奏章,卻沒有立即給出建議,而是說:“十萬軍士可不是小數目,該從長計議,讓內閣會同六部商議之後再做決斷。”

事情又推給了內閣,也不知道最後商議的結果會怎樣。

朱翊鈞倒不是特彆擔心,內閣有張居正,他想,張先生應該會支持戚繼光的提議吧。

不過現在高拱回來了,他的意見才是對父皇起著決定性影響的人。

聊完了政事,隆慶開始與高拱閒聊,問他致仕這一年來都在忙什麼。高拱說忙著著書,又關心了皇帝的情況。

朱翊鈞聽著他倆閒聊,一直關注著高拱,揣測他的想法。

他想,如果是徐階和李春芳,他們一定會遵守舊製,不一定會同意戚繼光招募十萬兵士,重新練兵的想法。

錢是一方面,若兵練不好,還是抵禦不了韃靼,那問題可就大了。

但是,高拱與他們不同,一直以來,高拱都是支持推行新政的。

朱翊鈞最後下了結論——高拱一定會支持。

那邊隆慶拉著高拱說個沒完,朱翊鈞等得不耐煩了:“父皇,咱們該去坤寧宮了,母後和弟弟妹妹都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