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1 / 1)

“大膽!”

上一刻朱翊鈞嘴裡還吃著果餅,下一刻就大喝一聲,彆說太監,他爹都被他嚇了一跳,但很快不動聲色。

朱翊鈞說:“這個果餅攤,就在東長安大街的勾闌胡同。”

隆慶笑著接口道:“隻需五錢銀子,就能買一大盒,夠把裕王府的宮女、太監和侍衛都分個遍。”

他又看著朱翊鈞:“你說是吧,太子。”

那是朱翊鈞貪玩,為了找個借口出門,就把王府裡的果餅全都分給了下人。

“哎呀,父皇!”朱翊鈞皺眉開著他爹,“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隆慶寵溺的看著兒子,滿心滿眼都是他,倒也不計較太監花五十兩買了一堆點心這麼離譜的事。

那太監看皇上並沒有要追究的意思,本打算趕緊告退,糊弄過去。

但朱翊鈞可沒這麼好糊弄,五錢銀子和五十兩,憑他這聰明的小腦瓜一算,足足相差了一百六十倍。

“五錢銀子一盒,你竟然花了五十兩銀子!”

太監的目光落到旁邊一堆高點上,雖然沒說話,但那意思是還想掙紮一下,表明自己還買了彆的。

朱翊鈞卻挨個指著那些盒子說道:“這個四錢銀子,這個也是五錢,這個貴一點,要八錢銀子一盒。”

他的記性太好了,小時候去過幾次果餅攤,就把人家售賣點心的價格全都記住了。

太監在心裡已經後悔了,上一任皇上隻管花錢,銀子對他來說隻是個數字,何曾在意過區區幾十輛,誰能想到,當今皇上曾經最大的樂趣就是帶著太子上街買果餅。

太監靈機一動,給自己找了個合理的解釋:“奴婢……奴婢也是被那賣果餅的所騙,他見奴婢是宮裡的人,才漫天要價。”

他把鍋甩給了賣果餅的,並且理直氣壯:“大膽刁民,此乃欺君!”

說著他還俯下身,給皇上和太子磕頭認罪:“奴婢第一次買,沒有弄清真實價格,被刁民蒙蔽,罪該萬死,還請陛下饒命!”

隆慶隻當這是一件小事,笑笑便罷了,無論誰說了謊,他根本就不在乎。

朱翊鈞說:“你的意思是,劉大實他爹撒謊咯,那我就讓陸繹去把他帶進宮來,和你當面對峙。”

太監沒想到,皇上倒是好說話,皇太子卻如此較真兒,一時間不知說什麼,隻得不停地磕頭求饒:“奴婢知錯,奴婢知錯,請殿下恕罪。”

朱翊鈞堅持要罰這個太監,隆慶也就改變了主意。按照他兒子的主意,先把此人拖出去廷杖十下,又傳口諭各監衙門:這樣的事情肯定不是一次兩次,以前的既往不咎,日後再犯就廷杖二十,以此類推。

於是,這件事很快就傳遍了朝野上下,就算外派南京的太監都知道,年僅九歲的皇太子不好惹。

過年期間,朱翊鈞實在呆的無聊,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就是帶著弟弟妹妹在院子裡玩雪。日子過得飛快,眼看要到元宵了。

這一日,朱翊鈞盯著院子裡自己前兩天堆的雪人發呆,忽然喊道:“大伴!”

聽到他的呼喊,馮保從外間進來:“殿下怎麼了?”

朱翊鈞突發奇想:“我想給弟弟妹妹們做宮燈。”

他是個行動派,這麼想著,馬上就開始準備。太監們很快去給他找來了材料。

宮中每年都要製作成千上萬盞宮燈,都是些半成品,形狀都大同小異,隻把燈罩上的圖樣換一換,送去各宮。

朱翊鈞覺得千篇一律的宮燈沒意思,要做就做特彆的。今年是隆慶二年,正好是戊辰龍年。他對馮保說:“我想把宮燈做成龍的形狀。”

“好,就按殿下說的做。”

太監們都過來幫忙,陳炬幫著朱翊鈞畫燈罩,馮保跟他一起,畫設計圖,太監們找來篾條,按照他的要求,紮成龍的圖案。

他要陳炬畫的,也不是胸前那種威風凜凜,向上升騰的團龍,而是一種大眼大腦袋,圓潤的龍的形象。這是馮保和陳炬按照他的要求所畫。看起來非但沒有龍的威嚴和神秘,反而憨態可掬。

朱翊鈞本來想要以看燈會的名義,在正月十五這一日,溜出宮去玩。

隆慶隻聽到他說要看燈會,於是宮中又辦起來了鼇山焰火,就在午門前的廣場上,紮起許多盞巨型花燈,以正中間那一組鼇山燈最為龐大,光是點燈都得花去好長時間。

元宵節這天晚上,看煙花的時候,朱翊鈞拿出兩盞宮燈,卻不是龍的造型,而是兔子。

兩隻小兔子相對而坐,中間捧著一輪圓月,其中一隻小兔子耳朵上還戴著一朵粉色小花。

因為弟弟妹妹屬兔,所以朱翊鈞給他們做的是兔子花燈。

兩個小家夥喜歡得不得了,還未滿周歲,走路走不穩,卻還是想跟著哥哥。

無數煙火升上空中,又化作萬千光點紛紛落下,映射出紫禁城的黃瓦朱牆,和西苑比起來,彆有一番意境。

那些在水榭樓台掩映下,散落在太液池中的星火,成為了永恒的記憶。

至於那幾盞龍的花燈,一盞給了李承恩,其他的,朱翊鈞有彆的用途。

次日,迎著清晨第一縷陽光,他穿戴整齊,出現在隆慶跟前,先跪下行了個大禮:“兒臣叩見父皇。”

隆慶吃驚的看著他:“十五都過了,怎麼才想起來給父皇拜年?”

朱翊鈞又伏下身子,又給他爹磕了個頭:“兒臣給父皇拜年。”

“好好好,”隆慶笑得合不攏嘴,招招手,把人喚來自己跟前,“說吧,想要什麼?”

朱翊鈞說:“想出宮去。”

“出宮做什麼?”

“出宮去玩。”

隆慶說:“鼇山燈看了,焰火也看了,怎麼還要出宮去?”

朱翊鈞說:“我想去看看張先生。”

“過幾日上課不久看見了。”

朱翊鈞貼著他,終於說了實話:“好吧,我想去找懋修玩。”

隆慶沒說話,朱翊鈞便抱著他的胳膊開始撒嬌:“好不好嘛?來[]_看最新章節_完整章節,父皇~”

隆慶一向經不住他這麼撒嬌,最後隻得鬆了口:“去吧。”

話音剛落,朱翊鈞人已經閃到了門邊:“兒臣告退!”

“讓陸繹和劉守有跟著你,早些回來。”

馬車出了東華門,直奔張居□□上,剛好走到繁華的長安大街上。馬車門冷不防打開,朱翊鈞探個腦袋出來:“一會兒再去張先生家,先去個彆的地方。”

馬車駛向另一條街道,不過多時便停在一棟二層小樓前。

朱翊鈞從馬車上下來,抬頭看了一眼匾額,上次來這裡,還是三年前。

這幾日,京城的天氣太冷了,街上許多店鋪門前都掛著厚重的簾子。掀開簾子走進裡面,便是另一番景象。

三年一度的春闈即將在下個月舉行,這座蘇州小館,又擠滿了上京趕考的江南士子。

此起彼伏的吳語傳進耳朵裡,朱翊鈞沒去過江南,卻對江南的一切充滿了興趣。

不隻是江南,從浙直到東南再到嶺南,若有機會,他都想去看看。

朱翊鈞四處看了看,沒看到他要找的人。他又跑上二樓,四處逡巡一圈,仍然沒有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他心下有些失落,難道,那人食言了,他並沒有考中舉人。

但他轉念一想,這也不算食言吧。畢竟科舉這種事情,能不能考上,除了學識,還有許多彆的因素。

朱翊鈞正要失望離開,卻發現靠窗的那一桌,有人正朝他這邊看過來,視線落在他身上,仿佛也有些遲疑。

朱翊鈞看到他的臉,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他三兩步走到那人跟前:“你是子藎,張子藎!”

張子藎,本名張元忭,徐渭的紹興同鄉兼好朋友。

張元忭站起來,朝他一揖,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稱呼:“三年未見,小公子長高許多。”

朱翊鈞笑道:“你又來考試啦!”

他說者無意,但聽者卻有些紮心,三年前名落孫山,三年後再來,也不知最終會是什麼結果。

朱翊鈞像是看出他的心思,笑著拍了拍他的手:“沒關係,你還年輕……”

馮保瘋狂給他遞眼色,朱翊鈞從善如流的轉移了話題:“啊……那個,徐先生,他沒有來嗎?”

他提起徐渭,張元忭趕緊答道:“青藤今日沒來。”

“唉……”朱翊鈞轉身欲走。

在他身後,張元忭站在原地,目送他離開。

但朱翊鈞走出兩步,卻突然意識到什麼,又轉過身來:“你說,他今日沒來,意思是……”

與張元忭同桌的旁邊那人說道:“前兩日都在,多飲兩杯就要發癲。”

此人看起來與張元忭年紀相仿,雖然說的是官話,但朱翊鈞能聽出他的口音也帶著吳語的腔調,想來應該也是他們的同鄉。

張元忭見朱翊鈞的目光看向與他同桌的幾人,旋即介紹道:“這是羅萬化,表字一甫,也是紹興人。”

他又指著另一邊,一名年紀稍大一些的士人說道:“那是趙誌皋,字濲陽,浙江金華府人。”

那兩人見朱翊鈞隻是個孩子,並沒有起身,隻是微微點了點頭。心下倒是有些疑惑:眼前這孩子雖衣著不凡,旁邊還跟著好幾個隨從,但也不過八九歲年紀,子藎為何對他如此尊敬。

對了,他還提到了徐渭。二人又想起徐渭曾經進京,當過內閣次輔李春芳的門客,難不成這是李閣老家中的小公子?

朱翊鈞並不知道他們心中在想什麼,視線又重新回到張元忭身上:“徐先生在哪兒?”

張元忭回道:“他昨夜在震川家喝多了,此時正酣睡著。”

朱翊鈞又問:“他與你住在一處嗎?”

“是,就在不遠處的客棧。”

朱翊鈞便在桌前空出的那一方坐下:“那一會兒我同你一道回去,你們繼續,繼續聊,不用管我。”

“……”

張元忭坐下來,一時間不知聊到哪兒了,片刻之後才說道:“萬事萬物皆起於心,心是絕對‘至善’的本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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