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1 / 1)

朱翊鈞轉過頭來,笑嘻嘻的看向馮保:“大伴來啦~”

說著,他大概是覺得累了,兩條腿放下來,搭在被子上。小腳丫依舊悠閒的晃啊晃。布老虎舉在眼前,突然張嘴,“嗷嗚”一口,咬在了人家屁股上。

他是真的悠閒,讓人看了想給他報個補習班。

馮保站在床邊,看著霜眉身上的鬥篷。朱翊鈞翻了個身,趴在霜眉身上,問馮保:“好不好看?”

馮保點頭誇讚:“好看。”

確實好看,這貓長得好看,威風凜凜,眼神犀利,披個滾了白色兔毛邊的紅鬥篷,有一種反差萌。

馮保問,“是小主子給霜眉係上的嗎?”

“嗯。”朱翊鈞得意的點點頭,“過年了,霜眉也要穿新衣服。”

說著他還低下頭,用下巴蹭了蹭霜眉的腦袋。

霜眉也配合他偏了偏頭,用腦袋去蹭他的下巴。

這膩歪的,馮保都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平時孤獨霸氣的“虯龍”,這時候卻顯得溫順可親脾氣好,隻不過是小皇孫限定款。

馮保插不進他倆的世界,隻得去忙彆的,吩咐人打水進來,又取來乾淨衣物。

霜眉陪朱翊鈞玩了一會兒,知道他該起來了。於是,準備離開。

他縱身一躍,輕巧的跳下床。落地的時候感覺不對,身上多了點重量。又看了一眼馮保,那眼神仿佛在說:“愣著做什麼,還不趕緊過來取鬥篷。”

馮保放下衣物,從善如流的蹲下來。貓主子坐在地上,高昂著頭,讓他解開繩結。

那鬥篷被朱翊鈞打了個死結,馮保費了好一番力氣才解開。又抖了抖鬥篷,發現這位貓主子竟然不怎麼掉毛。

霜眉卻沒看他,回頭看一眼朱翊鈞,小家夥咧嘴,衝它小出一口大白牙。霜眉甩著尾巴,瀟灑離去。

朱翊鈞坐在床邊,兩支小腳在半空中晃蕩,衝著霜眉揮揮手:“你下次還要來陪我玩哦。”

“……”

馮保給他換衣服,帶他去洗臉洗手,而後,讓他坐在圓桌旁。不一會兒,有太監端進來一個大盒子,放在桌上。

這東西朱翊鈞沒見過,一下子來了興趣,扒在桌沿,好奇張望:“大伴,這是什麼呀?”

“這這個叫百事大吉盒兒。”

朱翊鈞還是不懂:“什麼叫百事大吉盒兒?”

“就是,吃了它之後,來年就能百事大吉。”

“那我要多吃一些。”他乖乖坐著,準備把“百事大吉”都吃進肚子裡。想了想又問道,“那皇爺爺有嗎?”

“有的。”

“那我就都吃了。”

“……”

這時候,太監端上一盞梅子茶,裡面加了陳皮、山楂、冰糖和乾桂花。朱翊鈞迫不及待喝了一口,酸甜可口,生津止咳。

陳炬打開那百事大吉盒兒的蓋子,圓盒裡滿滿當當裝著各種各樣的乾果:柿餅、荔枝乾、圓眼、

栗子、熟棗……五顏六色,香氣四溢。一看就知道,頗受朱翊鈞這樣的小朋友喜愛。

他先挑了個頭最大的柿餅,粉嫩的舌尖舔了舔上面的糖霜,又咬一口,不是很喜歡,於是放到一旁。

緊接著又挑了個荔枝乾,這個倒是很合小朋友口味,一連吃了三個,再拿第四個時被馮保阻止了:“吃多了上火。”

他把茶盞遞到朱翊鈞嘴邊:“喝口茶解解膩。”

小家夥捧著茶杯,美美的喝了一大口。馮保又給他剝栗子,一個兩個還行,多吃幾個就膩了。於是小家夥擺了擺手:“我吃飽了。”

剛才還揚言要吃下整個百事大吉盒兒的小朋友,這麼快就敗下陣來。

馮保也不勸他,甜食吃多了上火,還不易消化。淺嘗一些就好。

不過那碗梅子茶朱翊鈞倒是喜歡得不得了,一口氣喝完,恨不得連底下的烏梅和山楂也嚼了吃下去。

他還給陳炬提意見:“明天還要喝這個。”

陳炬笑著點頭:“好。”

過年這幾天,天氣非常好,每日都是豔陽高照,晴空萬裡,春天似乎不遠了。

嘉靖帝有時候會把小家夥叫去正殿,叫他背《道德經》,聽他背新學的詩詞,奶聲奶氣的背誦那些生澀的詞句,一字不差,又不求甚解。

但他畢竟隻有兩歲,能流暢背誦已經很厲害了。

這時候,外面有太監來報:“嚴閣老求見。”

過年期間,嚴嵩一直在家操持老婆喪事。這才剛過完年,他竟然進宮來了。

“讓他進來。”

這時,朱翊鈞正靠在嘉靖帝身旁,背剛學的《道德經》。

“陛下……”

嚴嵩行禮之後,正要表明來意,卻被嘉靖帝打斷:“嚴閣老且慢,世子習得一段《道德經》,打算背給朕聽,嚴閣老也聽聽罷。”

皇上要讓他聽,嚴嵩不敢不聽,趕緊又行了一禮:“有幸聞世子殿下誦讀經典,乃是老臣之幸。”

朱翊鈞不喜歡嚴世蕃,自然也不喜歡嚴世蕃他爹。每次嚴嵩拿那雙渾濁的眸子看著他,朱翊鈞就感覺渾身不舒服。

但皇爺爺讓他背剛學的《道德經》,他自然要好好地背出來:“道常無為而無不為。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

嚴嵩因為夫人離世,十分悲痛,這些時日茶不思、飯不想,精神也有些恍惚。若不是兒子提醒他,他差點把進宮面聖的事情忘記了。

嘉靖帝接連因為歐陽必進和趙文華的事情,對他頗有微詞,這雖然不能完全撼動他與嘉靖帝的關係,但現在兒子必須守孝三年,他自然想要搞好與嘉靖帝的關係。

嚴嵩給皇上當了幾十年的舔狗,十分清楚他心中最想要的是什麼。

這不,今天他就來了。

“……鎮之以無名之樸,夫將不欲。不欲以靜,天下將自正。”

朱翊鈞背完了,嘉靖帝沒發話,等著聽嚴嵩吹彩

虹屁。

可嚴嵩站在那裡,半晌沒個動靜。

嚴嵩正在琢磨自己的事兒,根本沒聽朱翊鈞背了什麼。

其實,他打心眼裡就不認為,朱翊鈞是個值得大誇特誇的神童。

嚴嵩四歲開蒙、八歲入縣學,九歲過縣試……他自己就是百年難遇的神童,在他眼裡如果非要再選一個神童出來,那隻能是他的慶兒(嚴世蕃小名)。

嚴世蕃曾經放出狂言,天下奇才隻有三人,楊博、陸柄還有他自己。

尤其在給殘害忠良,搞豆腐渣工程方面,天賦異稟。

嚴嵩時常與人炫耀:“我家慶兒識天下大體,什麼事都可與他商議。”

現在讓他聽一個牙牙學語的稚兒背文章,算什麼神童。

“嚴閣老?”嘉靖帝有些不悅,心說這老東西是老糊塗了吧,讓你誇兩句孩子,磨蹭什麼?

朱翊鈞才不要彆人誇獎,他背書就跟完成任務一樣,背完就低下頭,自己玩自己的。

被嘉靖帝這麼一提醒,嚴嵩這才回過神來,趕緊奉旨拍馬屁:“世子殿下聞則能誦、聰穎早慧、天資過人,世所罕見……”

這誇的也不是很走心,嘉靖帝覺得有些掃興,便問道:“你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終於談及正事,嚴嵩打起精神,躬身對嘉靖帝說道:“陛下早些時候遣老臣去辦之事已然大功告成。老臣今日前來,便是為陛下獻上此物。”

他這麼一說,嘉靖帝就知道是什麼事情。去年他交給嚴嵩一些五色芝,讓他遍尋高人,煉化出長生不老的金丹。

嘉靖帝一直做著長生不老、羽化升仙的美夢。雖然幾十年過去了,天天虔誠修道,卻一點沒有飛升的跡象。但人總要有夢想,萬一實現了呢?

要湊齊五種顏色的靈芝,實屬不易,將之煉成金丹更是異常艱難。難怪嘉靖帝聽到嚴嵩的話立時就興奮起來,剛才的不悅也拋到了腦後,立刻讓太監給嚴嵩賜座。

“誒?”聽到皇爺爺如此興奮,旁邊自己玩耍的朱翊鈞也支起了耳朵,“什麼東西?”

嚴嵩從袖中取出個紫檀木盒,嘉靖帝命黃錦上前去取。黃公公低眉順眼,走得卻極慢,就連朱翊鈞這個小家夥也看得出來,他有點不願意,卻不敢違抗皇上的旨意。

小家夥更好奇了,那盒子裡究竟是什麼寶貝,能讓皇爺爺這麼期待?

嘉靖帝換了個姿勢坐在龍椅上,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催促黃錦,還不快拿過來。

黃錦隻好快走兩步,接過嚴嵩手裡的盒子,呈給嘉靖帝。

朱翊鈞一翻身爬起來,靠在龍椅邊上,伸個小腦袋:“讓我也瞧瞧。”

嘉靖帝打開紫檀木盒,隻見盒子中間擺放著一枚鮮紅色的藥丸,屋子裡瞬間充斥著一股混合著草藥、金屬以及不知名物品的混合氣味,在那些方士口中,這或許就是所謂的仙氣。

看到嘉靖帝臉上的癡迷的神情,嚴嵩心中鬆了好大一口氣,甚至有些小小的得意。嘉靖帝的確是個

非常難伺候的皇帝,疑心重、心眼多,為了不讓大臣摸清他的心思,還總是給大臣挖坑。

但那又如何,長達幾十年的相處,他其實早就摸透了他們這位皇上的喜好和脾氣。無論之前他如何放肆,隻需一枚金丹,投其所好,他就能繼續穩坐內閣首輔之位,讓嚴家在朝堂屹立不倒。

等嚴世蕃三年守孝期滿,他就能將所有的一切交到他的手裡。

這樣想著,他又補充了一句:“陛下服下此金丹定能神清氣爽,延年益壽,早日得償所願。”

嘉靖帝看著金丹,做著服下之後就能白日飛升的美夢,嚴嵩和他一樣,也在做著世世代代把持朝政的美夢。

這一幕如此真實,又如此荒唐。黃錦站在一旁,低著頭,交握在一起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司禮監秉筆太監又如何,提督東昌又如何,皇上的貼身內臣又如何,終究隻是個奴婢,他雖有心,卻什麼也做不了。

但很快,有人做了他想做的,他卻嚇得魂飛魄散。

從聞到那股奇怪的味道,本來充滿好奇心的朱翊鈞忽然就皺起了眉頭。

一個兩歲的孩子,哪裡懂得隱藏自己的情緒,他咬著下唇,皺著鼻子,小臉憋得通紅。

對於那些沉迷修仙的人,那金丹散發出來的味道或許是仙氣,可對於朱翊鈞來說,那味道太臭了,他聞一下就感覺頭昏腦漲,惡心欲嘔。那個刺眼的紅色,讓他更是憤怒又恐懼。

嘉靖帝的注意力都在那枚金丹上,絲毫沒注意到朱翊鈞的變化。

可正當他準備拿起那枚金丹的時候,旁邊突然伸出一隻小手,搶在他之前,拿起那枚金丹,揮手就扔扔了下去。

朱翊鈞大喊:“不吃!”

“!!!”

登時,大殿內外,所有太監、侍衛全都齊刷刷跪了一地。

今天真是要瘋了,龍顏震怒會是什麼後果,他們馬上就會知道。

嚴嵩也被這小娃娃的行為驚得膝蓋一軟,跪了下去,滿朝文武,誰聽了此事不憤怒,可他們有這個小娃娃的魄力嗎?膽敢當眾扔了皇帝的金丹。

裕王一定想不到吧,他可以花一年時間父憑子貴,也可以在瞬息之間,被兒子坑死全家。

思及此,嚴嵩甚至有些幸災樂禍。

嘉靖帝愣了片刻,這實在超出了他的想象,一向乖巧聽話的小孫兒,怎麼突然做出這樣的舉動。

“陛下……”黃錦跪在地上磕頭,“殿下年幼……”

“閉嘴!”嘉靖帝甚至沒看他一眼。

黃錦想要為朱翊鈞說話,但他心裡比誰都清楚,觸怒了他們這位主子,會有什麼後果。

那一定是所有人都無法承受的。

“朱翊鈞。”這是嘉靖帝第一次連名帶姓的叫他的皇孫。

帝王嗓音低沉,語氣並不激烈,但人誰都能聽出來,攜著雷霆之怒。

但朱翊鈞沒聽出來,或許聽出來,也感受到了,但他不管不顧。張開雙臂,撲

進了嘉靖帝懷裡,雙臂緊緊地環抱住皇爺爺的脖子,小手甚至攥住了他的一縷頭發。

“你彆吃!”朱翊鈞聲音裡帶著哭腔,急得有些語無倫次,“我不要你吃他的東西,讓他走,讓他走!!!”

說完,小家夥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嘉靖帝想推開他,可那麼小的孩子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緊緊地扒在他的懷裡,說什麼也不肯鬆手。

“來人,快來人!”

黃錦哆哆嗦嗦爬了過來,嘉靖帝卻怒道:“沒叫你,一邊跪著去!”

“……”

他又看向殿外:“錦衣衛!”

外面立刻進來兩名錦衣衛,嘉靖帝吩咐道:“快把世子帶下去。”

“不要,我不要!”朱翊鈞又在他懷裡大喊,腿也在他腰上夾得更緊了些,生怕被人帶走。

兩名錦衣衛已經走到皇帝跟前,卻不知如何下手。

嘉靖帝催促道,“帶他走,彆傷了他。”

“不走,我不走!”朱翊鈞不肯鬆手,錦衣衛也不敢使勁兒,就這麼僵持著。

嘉靖帝臉色難看至極,錦衣衛捏住朱翊鈞的胳膊,剛一用力往外脫,小家夥就哭著大喊:“疼,我疼!”

“滾!”

嘉靖帝怒吼一聲,兩名錦衣衛趕緊後退幾步,跪了下來。

朱翊鈞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嘴裡卻一刻不停的說著:“那個不好吃,你彆吃,你彆吃……”

“錦衣衛把他抓走,抓走!他是壞人,他要害我的皇爺爺。”

“……”

帝王的耐性已經到了極限,看著懷裡哭鬨不止的孩子,實在想不通他今日究竟為何如此反常。

朱翊鈞哭得太厲害了,汗水打濕頭發,黏在了臉上。眼淚大顆大顆的往下淌,小臉紅得有些不正常,聲音哭得嘶啞。

嘉靖帝看得是既心煩,又心疼,又不解,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

殿內沒有人說話,隻有孩子斷斷續續的哭鬨聲。

嚴嵩仍舊跪在那裡,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鬨劇讓他措手不及。

憑他對嘉靖帝的了解,他以為這位小皇孫會徹底惹怒帝王,從此失去寵愛。

然而,嘉靖帝對這個孩子的耐心和容忍超乎了他的想象。

他隱約感覺到,自己即將失去什麼,金錢、地位抑或是皇上永遠的信任。

這紛繁複雜的局面讓他年邁的大腦更加遲鈍,他覺得自己應該做些什麼,來挽回這一切。

但他又不知道該怎麼做,他隻是想,如果慶兒在這裡就好了。

而後,他說了一句,剛才沒來得及說,說完之後又讓他追悔莫及的話:“皇上,依照高人所言,此金丹務必在吉時服下……”

“哇嗚~~”他一說話,原本快要安靜下來的朱翊鈞,忽然又大哭起來,可隻有第一聲還算嘹亮,後來的聲音卡在了嗓子裡,哭不出來。

看到他這副模樣,嘉靖帝是真的慌了。他

經曆過六位皇子,三位公主夭折,卻從未像現在這般害怕。

年輕時總覺得兒女沒了,以後還會有。到老了,卻接受不了每日陪伴他的孫兒會離他而去。

“太醫,傳太醫!”

他抱起朱翊鈞要往寢殿走,又看到嚴嵩還跪在那裡,怔了片刻,說道:“你退下吧。”

嚴嵩站起來,往後退,卻又聽嘉靖帝說了一句:“把東西帶走,以後也不用送了。”

“……”

退出大殿的時候,嚴嵩佝僂著脊背,跟丟了魂兒似的。一步踩空差點從玉階上跌下去。

這一跤卻把嚴閣老摔清醒了,他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

那孩子哭鬨的時候,說話含混不清,聽不清楚。但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是說過一句“他要害我的皇爺爺”。

誰會相信一個兩歲稚童的話?誰信誰有病。

但嘉靖帝一定會信。因為這孩子一出生就天降異象,道士曾用扶乩之術告訴嘉慶帝,小皇孫是仙童下凡。

他一個小孩子和嚴家有什麼深仇大恨?為什麼要誣陷嚴嵩。

那麼按照嘉靖帝的邏輯,他會認為這是老天的意思,對嚴嵩的猜忌和厭煩,非但不會緩和,還要加上一個“更”字。

事情這麼一鬨,他不但沒有討得嘉靖帝歡心,反而朝著更壞的方向發展。

嚴嵩不敢耽誤,馬不停蹄的回家,找兒子商量對策。

馮保和陳炬一直守在殿外,雖然沒有親眼看見,但從大殿內傳出的動靜,也能猜到剛才發生了什麼。

這事情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和掌控,沒有人知道該如何應對,卻都為朱翊鈞揪心不已。

尤其是馮保,他知道,這個朱翊鈞並非他認知裡的那個萬曆皇帝,從經曆到性情,截然不同。

但今天這一幕,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什麼自己的前程,大明王朝的未來,通通不在他現在的考慮範圍內。

一年多的朝夕相處,那個孩子依賴他、信任他,大伴大伴的叫著,每天都離不開他。

誰會在自己辛辛苦苦照顧長大的孩子情況不明的時候,還有多餘的經曆去考慮彆的。

嘉靖帝抱著孩子回到寢殿,朱翊鈞靠在他懷裡,閉著眼,哼哼唧唧,似乎睡著了。

即便如此,左手還攥著他一縷頭發,說什麼也不肯鬆開。生怕彆人將他抱走,或者皇爺爺背著他去吃嚴嵩給的東西。

寢殿裡裡外外,站了一堆人,大氣都不敢喘,生怕惹皇上心煩。

即便如此,嘉靖帝仍是不耐煩,把所有人都遣了出去,隻留下黃錦一人。

“你說,他今日是怎麼了?”

黃錦看一眼朱翊鈞,欲言又止。

“說罷,”嘉靖帝一眼看穿了他的顧慮,“這裡沒彆人。”

黃錦說話前先跪了下來:“奴婢不知道小主子怎麼了,但奴婢知道,他滿心滿眼都是主子。”

嘉靖帝沉吟一聲,低頭去看懷裡的小

家夥。直到現在,他仍是皺著眉頭,一副緊張不已的模樣。

不難看出,他是真的很害怕皇爺爺服下那枚金丹。

?想看天予昭暉的《大明皇孫的團寵日常》嗎?請記住[]的域名[]?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可這是為什麼呢?

“皇爺爺……皇爺爺……”

朱翊鈞又支支吾吾的喊了兩聲,眼看小嘴一癟,又要哭。

嘉靖帝摟進了他,輕拍他的後背安撫:“在呢,皇爺爺在這兒,陪著你。”

他又抬起頭來,厲聲對黃錦說道:“去看看,太醫怎麼還沒到?”

太醫聽說小皇孫不好了,知道這是嘉靖帝心尖兒上的寶貝。背上吃飯的家夥,緊趕慢趕跑過來,皇上還是不滿意。

朱翊鈞放不下來,嘉靖帝就一直抱著他。太醫隻得跪在床前,小心翼翼的替皇孫診治,心裡也在祈禱,希望小皇孫平安無事,否則自己也得跟著遭殃。

幸好幸好,孩子有些發熱,倒也問題不大。

嘉靖帝問道:“什麼情況?”

太醫答:“回陛下,世子這是情緒太過激動所致,臣已開了寧神退熱的方子,靜養幾日,便可痊愈。”

停頓片刻,太醫又補充道:“靜養期間,切記不能再受刺激。”

聽到朱翊鈞沒什麼大事,嘉靖帝這才放下心來。

很快,太監把藥煎好端進來。黃錦在一旁喂他,勺子遞到嘴邊,朱翊鈞就是不肯張嘴。

嘉靖帝耐心早就磨光了,拿了勺子親自為他:“鈞兒乖,張嘴。”

朱翊鈞一聽到他的聲音,就乖乖地張嘴,把藥喝了下去。

清熱的藥物大多苦寒,朱翊鈞喝得勉強,額頭都打成了結,到後面實在咽不下去,便也不肯再喝了。

也不知是藥效的作用,還是折騰夠了,很快便沉沉睡去。

外面的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嘉靖帝抱著他時間長了,手臂有些發麻。想要趁他睡著,將他放下,奈何小家夥那隻手硬是攥著他的頭發,掰也掰不開。

朱翊鈞嘴裡呢喃著:“皇爺爺,不吃,不吃……”

嘉靖帝心下一動,扶了扶他的額頭,輕聲道:“好,聽你的,皇爺爺不吃。”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朱翊鈞握了一下午的拳頭,漸漸鬆開了。

這一下午,嘉靖帝也折騰累了,身心俱疲,頭還有些痛。黃錦陪他回宮,宣太醫來看看。臨走前,還不忘囑咐一屋子的內侍,好好照看著小主子。

送走了聖駕,馮保幾人才來到朱翊鈞的窗前。

王安並不知道下午在正殿發生的事情,隻見到皇上抱著小皇孫,大步走來,然後請太醫、熬藥、喂藥……兵荒馬亂的一個時辰。

現在皇上走了,他終於能問出心中的疑惑:“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這是怎麼了?”

馮保和陳炬對望一眼,默契的選擇對下午的事諱莫如深。

“彆問了,快去打水。”

馮保用柔軟的帕子沾了清水,小心翼翼的替朱翊鈞擦臉。

他的皮膚太嬌嫩了,下午哭得厲害,

眼淚不停地往下落,臉就沒乾過,回寢殿的路上寒風一吹,現在竟然有了皸裂的跡象。帕子貼上去,他就難受的甩了甩頭。

王安跺跺腳:“我去拿面油。”

⒋本作者天予昭暉提醒您《大明皇孫的團寵日常》第一時間在.?更新最新章節,記住[]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馮保取出一小團油脂,在掌心均勻揉開,乳化之後再把掌心熨在他的小臉上。

孩子有些發熱,雖然服了藥,卻沒有退熱。

馮保和陳炬兩人一直守在他的床前,直到後半夜,朱翊鈞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這才退了燒。

第二天早上,朱翊鈞緩緩睜開眼,想要爬起來,卻使不上力氣。糯糯的喊了一聲:“大伴。”

馮保摸摸他的額頭,體溫正常,沒有發熱,這才放下心來。

朱翊鈞昨晚出了一身汗,渾身黏糊糊的不舒服。馮保替他擦了擦身子,換了乾淨衣服。

尚善監送來小米粥,配了些蔬菜和小鹹菜。太醫吩咐過,服藥期間,小皇孫的飲食要清淡,忌食葷腥。

用過早膳,不一會兒,嘉靖帝來了。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朱翊鈞抬起頭,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因為昨天哭得厲害,眼皮有些紅腫,顯得更加楚楚可憐。

嘉靖帝正要問話,小家夥卻舉起手:“皇爺爺,抱~”

皇爺爺現在手臂還酸著,果斷拒絕了他的要求:“不抱。”

朱翊鈞卻很執著:“抱。”

“不抱。”

朱翊鈞放下手臂,不抱就算了。

嘉靖帝又把屋裡的太監都遣了出去,連黃錦也不例外。

寢殿裡隻剩他們祖孫兩人。嘉靖帝坐在床沿上,想了想,還是攬過孫兒,讓他靠在自己懷裡。

“好些了嗎?”

小家夥精神不大好,靠在他懷裡,軟軟的說:“沒有力氣。”

“昨天哭得驚天動地,有力氣才怪。”嘉靖帝歎一口氣,問他,“還鬨不鬨?”

朱翊鈞搖頭,不置可否。

嘉靖帝又問:“昨天為什麼發脾氣?”

朱翊鈞小臉迷茫:“沒有發脾氣。”

“那你哭什麼?”

“……”

朱翊鈞眨了眨眼,開始回憶昨天發生的事情。他開開心心去見皇爺爺,皇爺爺教他背《道德經》,然後來了個討厭的老頭,老頭拿出一顆難聞的紅色藥丸,說是讓皇爺爺服下,然後……

想到這裡,小家夥又握緊了拳頭,搖晃腦袋:“不吃,不吃!”

嘉靖帝問他:“你不想朕服那粒金丹?”

朱翊鈞咬著下唇:“不想。”

“為什麼?”

“……”

朱翊鈞想了想,發現他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於是搖了搖頭:“不想。”

嘉靖帝又說道:“你還說,嚴嵩要害朕。”

朱翊鈞眨了眨眼,似乎全然不記得自己說過這話,但他還是誠實的說道:“我不喜歡他。”

嘉靖帝看著他,現在小家夥情緒穩定下來了,

一問三不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就是不想讓自己服用金丹。

“鈞兒。”嘉靖帝忽然叫他。

“嗯?”朱翊鈞仰起頭,目光澄澈。

嘉靖帝問了他最後一個問題:“是否有人教你說出昨天那些話?”

朱翊鈞想也不想就回答道:“沒有。”

說完,他忽然爬到床邊。上半身趴在床沿上,兩條腿伸出去——他這是要從床上下去。

嘉靖帝不知道他要乾什麼,看著他雙腳落地,一路小跑著到了桌旁。

朱翊鈞爬上凳子,背著嘉靖帝在桌子上搗鼓半天,不一會兒又跑了回來。

他站在床邊,從寢衣裡面摸出一大堆東西攤在床上,有桂圓、板栗、大棗……

朱翊鈞抓了一把板栗舉到嘉靖帝跟前:“皇爺爺吃這個,這個好吃。”

嘉靖帝坐那兒沒動,也沒說話。他倆就這麼僵持著,小家夥先急了,跺跺腳:“紅色丸子是臭的,不能吃,你彆吃。”

嘉靖帝仍是不說話,小家夥又把栗子往上舉了舉:“這個是香的,你聞聞,你聞聞嘛~”

“……”

嘉靖帝在心裡歎了口氣,把他抱起來放在床上:“那你給皇爺爺剝一顆。”

“好!”朱翊鈞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低頭專心對付栗子。

還好宮裡送來的栗子都是開了口的,並不難剝開,小家夥努力半天,剝出一顆完整的,非要喂到皇爺爺嘴邊:“好吃的。”

嘉靖帝也算明白了,孩子就是一顆赤誠之心,就是覺得那金丹不是什麼好東西,不想讓皇爺爺吃。

他在朱翊鈞這裡問不出什麼,又實在想不通緣由。於是,隻能搬出他以往有了疑惑時,常用的辦法——扶乩之術。

於是,他讓太監通知了藍道行。

幾天之後,嘉靖帝將自己心中的疑問寫在紙條上,密封好,讓太監送去給藍道行。後者燒掉紙條,上達天聽。

而後,被神明俯身的太監,用桃木在沙盤上寫下答案。

嘉靖帝的第一個問題:“是皇孫胡鬨,還是金丹有問題。”

很快,答案顯現在沙盤上:“金丹。”

而後,嘉靖帝又問道:“金丹可有使人成仙、長生不老之功?”

這問題把藍道行嚇了一大跳,皇上竟然對自己的信仰產生了懷疑,那還得了!

他要說沒有,那不就說明此前種種,都是在糊弄皇上,這可是欺君之罪,要殺頭的。

可前一個問題皇上才問過,是皇孫胡鬨,還是金丹有問題。藍道行曾經說過,皇孫是仙童下凡,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臉。所以,他讓太監回答金丹。

現在如果又答金丹沒問題,那不是自相矛盾了嗎?

留給藍道行思考的時間不多,他必須做到臨危不亂,以最快的速度,給出最完美的回答。

藍道長反應迅速、思維敏捷,很快就給出一個能夠自圓其說,且令皇上滿意的答複:“金丹可以使人成仙,

也能讓人長生不老,但那顆不行。”

至於為什麼不行,神明並沒有給出明確解釋。但潛台詞已經很明顯了——金丹有問題,要麼是煉丹的人有問題,要麼是獻上金丹的人有問題。

究竟是誰的問題,不好說。

雖然嘉靖帝在心裡更加厭惡嚴嵩,但他也很清楚,自己就是嚴嵩最大的靠山,他沒有理由害自己。

那天的事情發生以後,嘉靖帝已經第一時間傳令下去,不許任何人外傳,或是討論,有違者死。

但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不透風的牆。再說了,那天在場的人又不是一個兩個,太監、侍衛加起來好幾十人,怎麼可能瞞得住。

很快,裕王世子朱翊鈞,扔掉了皇上金丹這件事情,就已經傳遍了整個朝堂。

扔了金丹不說,小世子還大鬨一場,又哭又喊,還把嚴嵩罵了一頓,說他沒安好心,想要加害皇上。

這可太解氣了,滿朝文武,並不都是嚴嵩爪牙,也有早看他們不順眼的正義人士,並且數量不少。

可是嚴氏父子不做人,膽敢跟他們作對的都沒有好下場。往遠了說有夏言、楊繼盛、沈煉,往近了說,還有去年的王世貞、王忬父子。

王世貞何許人也,十七歲中秀才,十八歲中舉人,二十二歲中進士。“後七子⒛_[]⒛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領袖,有口皆碑的大才子。

隻是當年為自己那個被嚴嵩誣陷致死的老同學楊繼盛收了個屍體,時隔八年,他爹王忬犯了點小過,就被嚴嵩抓住把柄,小過變成了殺頭的重罪。

王世貞兄弟倆每天拜伏在嚴嵩家門口,磕頭求饒,甚至在百官下朝的必經之路上,穿著囚服跪在那裡,狂扇自己巴掌,向嚴嵩認錯。

嚴嵩假意安撫他兄弟二人,背地裡指使自己的黨羽,趕緊殺掉王忬。

這樣的惡人,有嘉靖帝護著,沒人能動得了他。現在倒好,八十多歲的老東西,被一個兩歲的奶娃娃收拾了,大快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