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絨捏著粉色毛球, 看著兩隻還在打架的邪神，又低頭看看滿地還在跪拜的村民們。
這些半人半羊的村民……已經這樣存活了一千年嗎？仔細看去，他們臉上確實都帶著某種遲鈍滯緩的感覺, 而且隻有中青年和老年人，沒有小孩存在。
這一千年之間, 他們作為邪神眷屬，是不是從沒為自己活過，永遠都為邪神的命令和祭祀活著？
他們原本都是人類，被邪神改造之後才獲得了山羊的身體，可是這樣的身體, 讓他們永遠處於排異反應之中, 智力低下、痛苦徘徊，隻有在邪神降臨之時會獲得一點輕鬆。
商絨有點迷茫, 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活著，又或許……這樣隻是一種生命的幻影？完全沒有活著的實感。
她正想著, 阿斯蒙蒂斯和烏拉諾斯已經打完了，照例是沒有分出勝負, 似乎烏拉諾斯更弱一些，但它剛吃了很多蠕蟲, 又比消耗一整晚啥也沒吃的阿斯蒙蒂斯壯實一點。
況且在母親面前, 兩個神並沒有真打，還是很顧及母親感受的, 裝也要裝出來兄弟情。
烏拉諾斯飛過來, 趴在商絨背上：
“媽媽我們走。”
阿斯蒙蒂斯也化作山羊玩偶，站在商絨肩膀上：
“走吧，我和媽媽一起，以後再也不分開。”
商絨心情沉重, 她隻是出來吃個飯，誰曾想突然擁有了二胎，猝不及防，成了二胎媽媽，還是單親，還走哪裡都要帶著孩子。真難啊！
她最後看了一眼那些村民，百來個村民還跪在地上。
阿斯蒙蒂斯看出了母親眼神中的悲憫之意，它對著所有村民一揚蹄子。
村民們身上瞬間蒸騰起一縷一縷的黑色水流，朝著天上的阿斯蒙蒂斯飛來，融入它體內。
而隨著黑色水流消失，村民們的羊體也跟著消失，他們變回了原本的人類。
商絨一臉驚喜：
“哇，阿斯蒙蒂斯，你把力量收回去了？他們變回人了！”
阿斯蒙蒂斯很是開心，知道自己猜中了母親的心思：
“一切如您所願。”
商絨高興地低頭看去，卻發現……事情好像變得奇怪。
所有村民看著自己的身體，面色茫然，不知道這究竟怎麼了。
胡子花白的大長老抬起頭，看著神明，非常迷茫地問出一句：
“您……已經不眷顧我們了嗎？”
不願意將您神明的身體形態賜予我們了嗎？
神眷者質問神明，是莫大的罪孽，神明的生殺予奪並不需要人類理解，但長老實在忍不住要問。
下一秒，那大長老就失去意識，身體化為飛灰，消失在空氣之中。
其它人同樣發現，自己新獲得的人類軀體也在消失，四肢迅速變得透明。
他們臉上倒是沒有驚恐，隻有一絲難過和釋然。
他們明白了，神明身邊有了新的陪伴者，不需要他們了……
幾秒鐘後，地面隻剩一層黑灰，不再有任何生命曾經存在的痕跡。
商絨的笑意僵在臉上：
“這……怎麼回事？”
阿斯蒙蒂斯語氣平靜：
“他們本來就隻靠我的力量續命，我收回力量，他們自然會死。”
商絨轉頭，看著阿斯蒙蒂斯的黃色眼睛，那雙眼睛裡沒有一絲情感。
果然如此，除了面對自己還有點感情，這些邪神……本質上是完全不會同情人類或者任何生物的。
雖然說現在的結果，對那些半人半羊的村民來說，或許是好的解脫，但好歹這些村民給邪神當了上千年的眷屬，邪神還是會如此平靜地殺死他們……
這就是邪神，邪惡的神明，將人類視作螞蟻，絕無情感。
商絨深刻意識到，自己，大概隻是一隻有點特彆的螞蟻而已。不知道未來某一天，這些邪神玩膩了媽咪扮演遊戲，又會如何處置自己……
這樣想著，商絨情緒低落下來。
兩個邪神還不明白她為什麼難過，隻以為她是不想呆在領域裡，趕忙打開領域，和她一起出去。
商絨突然想到那尊小雕像的問題，詢問阿斯蒙蒂斯：
“你是派人在外面散播了你的雕像嗎？之前外面有人買你的雕像，失蹤了，是不是被你吃掉了？”
阿斯蒙蒂斯卻是一愣：
“我沒有賣過雕像啊，那是什麼？我也沒吃過太多人，隻有進入領域的祭品我才會吃。媽媽，是有誰在假借我的名義，售賣我的雕像嗎？”
商絨驚訝了，回想整個事件她才發現，原來從始至終，她都沒見到過那個“偉大神影”的雕塑到底長什麼樣子，隻是因為恰好雕塑發貨地在瑞豐山腳下，她就下意識以為和阿斯蒙蒂斯領域有關。
所以，那些雕塑到底是誰賣的？雕塑又長什麼樣子？
這件事情越來越複雜了。
商絨歎了口氣，決定先出去，之後在調查處資料裡找一找相關內容，弄清楚雕塑的來源。
*
特彆調查處小隊成員失蹤已經一天一夜了，整個景區早就被封鎖清場，內部全都是特警和相關人員。
二組的林高逸帶著組員，早已搜尋到領域外圍入口處，但沒有萬全準備之前，他們不能貿然進入。
而萬全準備……面對一個邪神領域，什麼樣的準備才能算做萬全？
傅盈秀作為調查處最高領導，已經親臨現場，她和研究院打了無數電話，也一直難以確定下一步行動。
他們已經確定，這個領域內部空間極大，且極為古老，內部情況將會非常複雜，有極大可能是邪神領域，還可能是那種最初的、最古老的邪神領域。
換句話說，也許這就是邪神出生的那片領域，是最為凶險可怖的領域。
為了拯救幾個人，進入領域探查的話，他們或許要犧牲掉至少十個小隊，以及更多的研究院科研成果、設備等。
可是不進入這個領域，人類可能永遠也無法弄清楚，古老的邪神領域內究竟會是什麼樣子。
這是一個非常棘手的難題，傅盈秀眉頭深鎖，面對來詢問的前線組成員們，她隻是說：
“再等等。”
等……是最不切實際的做法。
林高逸已經數次進入傅盈秀的房車，和她討要進領域的資格，但傅盈秀一直拒絕。
“你是我們目前能力最全面的異能者，你不能犧牲在這裡，以後還多的是你要照應的地方。”
傅盈秀這樣說著，拍拍林高逸的肩膀：
“等研究院最新研究的那台儀器送到，我會帶隊進入，以後的調查處……就交給你了。”
林高逸並不多震驚，他早知道自家處長的脾氣，但他才不會慣著對方。
“你異能是預知，不利於上戰場，而我對付邪神很有經驗，上次我還救過疑似邪神眷屬，讓我帶隊！我們全隊一致同意作為前鋒探查領域！”
傅盈秀閉口不言，搖頭拒絕，甚至把林高逸推出房車。
林高逸咬牙，卻又無可奈何，他的組員上前來七嘴八舌問話，他一句也不想回答，隻盯著那不存在的結界，仿佛用發紅的眼睛盯住，就能把這領域結界燒出個洞來一般。
邢佳慧站在一邊歎氣，卷毛的年輕男孩徐子平拍拍邢佳慧的肩膀：
“彆現在就難過啊佳姐，等會我跟組長真進去死了，你再歎氣也不遲嘛。”
邢佳慧趕緊“呸呸呸”，雙手合十：
“佛祖保佑，小孩子年輕說話不懂事，剛剛他口出狂言，佛祖一定不要計較。”
徐子平圓溜溜的眼睛睜大了：
“哎佳姐，你不唯物主義者嗎，怎麼還信佛祖啊？”
邢佳慧瞪他，又憂心忡忡看著前方。貌似空無一物的普通森林場景，卻永遠無法到達，往前走隻能進入邪神領域，而且根據探測，這片領域面積可能有上萬平方米，領域結界甚至延伸到了山下的荒地。
這片領域應該就是在那對情侶失蹤的夜裡突然出現的，才出現三天，已經吞進去了至少七個人。
邪神……究竟是怎樣的存在？祂的領域，為何永遠隻能進不能出？
人類進入邪異時代三十多年，對邪神的了解卻依舊非常表面，關於邪神的資料全球共享，仍舊少的可憐。
人類的力量還是太過渺小了……邢佳慧再度歎氣。人類的未來究竟在哪裡？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天啊，數值……快看數值！”
“啊啊啊啊啊！我腦袋好痛！好痛啊啊啊！”
許多人的尖叫聲突然響起，無數監測儀器同時讀數爆表，許多人腦袋痛得就地躺下打滾，腕表和儀器的報警聲響成一片！
原本勉強算是有序的現場，忽然就混亂不堪，比菜市場還亂套。
對汙染抗性更大的異能者們抬起頭，同時看到了……天空之上，那些瘋狂蔓延出來的黑色。
像霧氣，像雨雲，又像厚重黏膩的泥水。
那黑色急速蔓延，沒一會兒，整片天空都黑了下來，明明是大中午，卻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林高逸等異能者立刻展開異能，保護他們的同事和儀器，林高逸的水幕很有效地覆蓋在所有同事上空，隔絕了精神汙染，他還能再分出能量來，形成水流奔向天際。
“你想乾什麼！”
傅盈秀看到這一幕，急得大喊。
她就知道！這個林高逸表面看著溫柔謙遜，實際上心比天高，總想著搞點大事！這是想要用他的水流去觸碰邪神黑雲，從而獲取知識嗎！這也太亂來了！
林高逸的水流直擊天空，他面色鎮定，唇色卻慘白。水幕所承受的精神汙染正在源源不斷傳到他身上，而他對抗汙染的同時，還想要去刺探情報。
隻要一點點，隻要一點點接觸，他的水流就能為他帶來邪神的知識……哪怕那些知識完全不是人類能夠理解的，但有總比沒有好！哪怕他得知這些知識，就從此 san 值為 0 成為瘋子，那也可以讓處裡用記憶提取，將腦子裡的知識提取出來，這樣一定會對人類有用！
他如此堅持著，天地之間，唯有他和他的水流高高站立，試圖突破人與神的界限，觸碰到那神之一角。
然而……那水流在即將觸碰到黑色之前，被一陣風隨意地吹散。
水流嘩啦啦落下來，將林高逸渾身澆濕，他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半空中站著一位身穿黑衣的人形，長袍在空中獵獵飛舞，清風環繞在黑衣之上，黑霧牢牢籠罩住面容。
是……公交車上遇到的黑霧異種！
它怎麼會在這裡？它什麼時候進了邪神領域，又是什麼時候……跑出來的？
林高逸的 san 值警報瘋狂作響，而他毫不在意，直直盯著那黑衣人看。黑衣人就是黑霧本身，這毫無疑問，雖然穿了件衣服，看起來更像人了，但它一定是人類的敵人，隻是不知道它實力究竟多強……
但，就在林高逸死盯著的視線之中。
那黑衣人一揮手，從黑霧中分出一小團，讓那一團東西緩緩落在了附近地上。
黑霧落地後迅速散儘，地面上剩下來七個人類，排排躺著。
五個調查處前線組組員，兩個普通人，是那對誤入的情侶。
所有被水幕遮擋、意識清醒的人類，全都看到了這一幕。
他們全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看到黑衣人揮手，將這團黑霧慢慢放下的全過程。
他們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高逸更是震撼。
黑衣人不是異種嗎？它怎麼會救人？
它甚至專門挑了塊柔軟的草地！
它怎麼會……這麼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