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日子, 岑天河看到了遲錚對夙辭的遺憾和情深,看見了遲錚對千途的小意體貼,看著遲錚為了千途竭力克製他的本性, 幾乎是貼合著千途的脾氣同他戀愛。
這段日子遲錚對千途的言行讓岑天河產生了錯覺。
然他幾乎真的以為眼前這個白靈是好人了。
岑天河看著目光空洞的遲錚,心中畏懼的同時第一次質疑十五。
當年, 十五到底做了什麼。
岑天河沒來由的想起林絮很久之前跟他說過的話。
能化為白靈, 生前積攢的怨氣會比你能想象的多千百倍,那根本不是你能理解的範疇了,為了複仇他們做出什麼事都不用奇怪, 同時也彆對他們有太多期待,白靈在生前也未必是什麼好人。
岑天河已經很久沒這麼害怕遲錚了。
岑天河嘴幾乎難以閉合, 他幾次開口, 一時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半晌心驚膽戰的找回自己的舌頭, “所以……那個小島現在比萬靈島都大了很多倍?所以才說它根本不是小島了, 我就說怎麼和夙辭筆記裡相差那麼多, 所以它現在……”
遲錚淡淡道,“至少是萬靈島的兩倍大, 迎向萬靈島的方向, 還緩緩長出了一個缺口,那個缺口是準備要做什麼,你應該能猜到。”
“為、為了給吞噬做準備……”岑天河一時難以消化, 他想了半天, “不對, 你都沒在那個島上了!你也說了那個島已經不認你了,你為什麼說那是你的島?你既然控製不了它,那它做什麼也跟你無關了對吧?它是不是……”
遲錚白色的眸子微微動了下, 上下看看岑天河,面無表情的問:“你這是在做什麼?你在找理由替我開脫?你是生怕查著查著,查出了我的錯處,是嗎?”
岑天河無言以對,遲疑片刻說了實話,“我確實……我確實以為當年你是單純的受害者,當然不是說這樣就是你的錯,還是十五的時候你什麼都不知道,就算你知道了,你也隻是為了自保,錯不在你。”
“我不懂你們這些正常人的思路。”遲錚看著岑天河眼中的驚愕慌亂,麻木問道,“我需要你幫我開脫嗎?你為什麼比我更擔心我有什麼罪行?”
“你問我為什麼擔心?”岑天河也完全沒法理解遲錚,“夙辭是我的係鈴人!他早晚會恢複記憶,他現在一心都在你身上,我當然……當然……希望你沒有對他做過什麼錯事。”
遲錚想了片刻才明白,“你是擔心千途想起一切來以後,跟我翻舊賬?”
“不會對不對?”岑天河完全不想遲錚和千途之間再起一點波瀾,如果可以他寧願自己死了來換千途以後命途無任何坎坷,“夙辭死後,你沒做什麼違背他意願的事是不是?千途就是什麼都知道了,也完全不會責怪你,對不對?”
遲錚搖頭,嘲諷一笑,“我不知道,畢竟我沒你這麼強的道德感,很多事我做了也完全不覺得自己有錯。”
岑天河頭疼,突如其來的角色調換讓他很多事都想不通了,“這和我之前的推論不一樣……”
夙辭是岑天河的係鈴人,對夙辭回護的衝動是刻在岑天河骨子裡的,他忍不住問遲錚,“其實我一直就想問,你當時在島上好好的,即使寂寞,那你至少是活著的,你們也總能相見,至少還是在一起的,他就單純為了讓你投胎去做人,就活活獻祭了他自己?好,夙辭如果真的那麼灑脫,不在乎自己性命,不在意還能不能和你想見,就隻一門心思想讓你去投胎……那當時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啊,那又為什麼費了那麼大周折找了你二十年?最後彌留之際又被我害了個徹徹底底。”
“我想不明白夙辭鬨那麼大動靜往返徒勞是為了什麼,我沒你了解他,但僅憑上一世殘存的一點記憶,憑著從他筆記上看到的……遲錚,也許你不愛聽,但我不覺得夙辭是這麼單純的一個戀愛腦,他當時肯定有其他的不得已,有必須要做的事。”岑天河躊躇不決的看著遲錚,想說又不敢,“遲錚,小島如果吞噬萬靈島,是隻吃掉萬靈島上的靈力嗎?還是……”
“不如現在實施你的計劃,你當著千途的面把我宰了,讓他快點化成白靈你找他問問清楚?”遲錚打斷岑天河,冷冷道,“夙辭做的事,你問我做什麼?”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想替我脫罪,你就是想知道,小島要吞並萬靈島,是不是我主動要做的,真的成功了會不會害死那個老東西,會不會害死其他靈師,是不是?”遲錚目光空洞,白色的眸子讓他的表情比往常更冷漠,“我不知道,到現在也不知道,而且從始至終我就控製不了那個小島,這樣說你心裡會好過一點嗎?”
岑天河欲言又止。
“我控製不了,不過這也不是我無罪的證明,也沒影響我當年作惡……隻要我的靈力增加,小島就會跟著擴大,還是十五的時候我就意識到了這點,所以後來我有意吞噬夙辭的靈力,我想讓那座島更大一點,越大越好。”
“我當日和夙辭和替他靈師都不一樣,雖然相距甚遠,雖然從來沒見過,但我就是清清楚楚的知道萬靈島在哪兒,也能感知到上面發生的一切。”
“隻要我的島變得足夠大,早晚有一天島嶼就能吃掉萬靈島,我就能自己過去看看……那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我離不開小島,我太想看看外面是什麼樣子的了……”遲錚抬眸看著岑天河,“所以彆費事了,這都是我做的,夙辭就是為了阻攔我吞噬掉萬靈島才用他自己命換我投胎的……彆多想了,我早就洗不乾淨了。”
“我沒想洗清什麼,我也是殺死夙辭的罪犯之一,我有什麼資格替彆人洗清什麼?”岑天河難過的看著遲錚,“我隻是不想你總是一兩句話就給你自己判罪,為什麼說不清呢?真就沒什麼誤會嗎?你當時連字都不識幾個,為什麼你就認定全是你做的?就算你當年說不清,現在也說不清嗎?”
遲錚明白岑天河是想找到一個證據。
找到十五無意作惡,無意害死夙辭的證據。
岑天河這些日子心已經偏了,他在心裡已經給大乾元定了罪,覺得都是大乾元棒打鴛鴦又覬覦小島上的靈力才釀成了當年夙辭活活被幾方分食的慘案。
岑天河拿著答案找問題,現在不利於遲錚的證據樁樁件件浮現出來,他便難以接受了。
但事實就是,有罪無罪,罪大罪小,遲錚早就說不清了,更遑論自證了。
十五本來在小島上過著混沌又無序的生活,偏偏小島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惡靈,吞噬惡靈的同時十五的靈力在不斷增強,沒過幾年又吞噬了不少靈師的靈力,好死不死,島上又多來了一個夙辭。
原本同野獸無異的十五,在夙辭日複一日的教養下點通了最後一竅。
若說無辜,好像到此為止還是無辜的,但後面的事就失控了。
已有靈智的十五,怎麼可能甘心一直被困於島上。
靈力越強,十五性情越狂亂,性情越狂亂,越想要吞噬更多的靈力。
當日大乾元也察覺到了這點,在發現十五在吞噬夙辭的靈力後,大乾元亡羊補牢,加倍的給夙辭分派任務,用儘辦法阻擋夙辭登島見十五。
可這完全是火上澆油。
十五當日情愫已生,如果能多見見夙辭,他也許還能甘心在枯島上多困幾年。
望眼欲穿,目斷鱗鴻,夙辭總也不來。
明明能感覺到夙辭,明明總察覺到夙辭靈力的氣息,頻頻給遲錚遲錚希望,那股靈力又一次次消失在遠處的另一座島上。
哪怕是現在的遲錚,他也不確定在這種情況下,自己會不會發瘋。
十五想要看看外面,想看看夙辭。
日複一日積攢的怨氣不單讓他的靈力倍增,也讓十五性情變得更陰晴不定。
偏偏十五根本不知道這是為什麼,那會兒十五被自己體內逐日暴漲的靈力折磨的痛苦不堪,性格暴躁也影響了他的判斷力,他所知太少,面對的又隻有夙辭一個人,體內那發育不成熟的獸性讓他本能的將一切自己的痛苦歸咎於夙辭。
十五當時也不清楚自己怎麼了,他的靈力無時不刻在增加,過分充盈的不祥力量充盈在他血脈中,讓他從頭到尾,從裡到外沒一處是舒服的,總覺得有無數看不見的細針紮在他全身的經脈裡,疼痛讓他煩躁不已。
現在想來讓遲錚更不想面對的是,十五當日,拒絕把身體的變化告訴夙辭。
遲錚也不懂,自己當日為什麼就那麼強,為什麼那麼擰巴。
也許是不想在夙辭面前承認自己的無助,也許是不想讓夙辭擔心自己,也許……
遲錚不知道該怎麼替自己解釋洗白,事實就是,在還能瞞得住的那幾個月裡,這一切的變化,十五一個字都沒同夙辭提起。
明明眼前的神明隻有一位,但十五拒絕祈禱。
十五有著莫名其妙的自尊,咬碎了牙也不願在夙辭面前露出一絲脆弱。
也許是不想在喜歡的人面前露怯,也許是不想對戀人示弱,遲錚也不清楚。
也不覺得自己當日那是能解釋的清的。
夙辭總問他,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哪裡不開心,你想要什麼。
十五白色眸子裡總充滿了怨氣,冷冷的問:“我想怎麼樣,都可以嗎?”
他想要出島,想要夙辭永遠陪著自己,夙辭明明幫不到,總問自己做什麼。
夙辭本身就忙,能上島的時間越來越短,偏偏十五還總鬨脾氣,夙辭那段時間也是一腦門子官司,見十五終於願意溝通他什麼都答應著,“你說啊。”
十五的回應總是沉默。
如果能回到那個時間點,遲錚很想對著十五的臉結結實實的抽一巴掌。
如果能回到那個時間點,遲錚不會再有任何自尊,不會再對夙辭隱瞞任何事,他會放任自己喊疼,放棄自尊對夙辭求助,告訴他自己疼,腦子裡好似裂開一般,渾身皮膚好似在被火烤一樣。他會告訴夙辭自己在害怕,想要夙辭,哪怕他什麼都做不了,隻要夙辭陪著,隻要能讓自己看得見他就行。
也許曾經有過改寫結局的機會,是十五自己放棄了。
“你彆費事了,我自己都說不清,還能指望你幫我……”遲錚化為人形,眼睛恢複成無害的墨色,遲錚低聲說,“你以為我為什麼現在面對他的時候,裝的那麼乖……”
“是被我自己逼的。”
“不乖的時候,吃的苦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