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很早很早以前,千途要的就不多。
雖然因為各種遲錚自己想來都覺得匪夷所思的誤會,兩人關係曾一路朝著不可思議的方向逐漸走歪,但即使是遲錚也不得不承認,最後鬨成那個樣子,錯不在千途。
至少不全在千途。
因為和自己不同,千途是真的被各種誤會和意外裹挾,一步錯步步錯。
千途起初,是真的隻是想弄明白小怨靈到底是什麼情況,經他手處理的怨靈不下千萬,但他從沒傷害過還有意識的靈體。
比起遲錚的種種蓄意,千途一開始隻是單純的下不去手,加上有些好奇而已。
因此清理怨靈的任務一直拖著沒完成。
任務不完成的靈師,靈力會逐漸被削弱,但因為他靈力本身就強,短時間內並沒表現出什麼來,怨靈也一直沒發覺。
再到後來……不清理怨靈,自然不是因為好奇了。
是真的無法下手了。
關於完不成任務有什麼後果,這些細節千途至死沒提過一次,也沒記錄在筆記本中,遲錚是十年前自己成為靈師才知道的。
死後化為白靈記起前塵往事,特彆是看完整個筆記本裡的筆記後,遲錚起初一心隻想報仇,而後隻想找人,根本不管任何分派給他的任務。
他根本沒時間耽誤,況且不是他自己想做靈師的,他也不是那些心地純善的赤靈,他憑什麼要幫靈師們賣命?
這些任務,誰愛做誰做。
更彆提現存的靈師裡不少還是當年試圖殺死自己的,憑什麼就因為自己靈力強就要替他們辦事?人間怨靈越多越好,靈師們死絕了也無所謂,他不是岑天河,沒有什麼好心腸,誰的閒事兒他也不想管。
期初隻是分派給了他一個不疼不癢的小任務,遲錚看也未看,自己在人間尋尋覓覓,但不到十天,已經成為白靈的遲錚就察覺出了不對。
他的靈力開始莫名其妙的被消耗,期初隻是覺得虛弱,遲錚原本就是靠吞噬怨靈而生的,對此他很熟練,找怨靈吞噬掉就能補充靈力,這事兒在小島上他輕車熟路做的多了,但後來他發現這不再有效。
不再有效就不吞了,反正遲錚靈力非常強,就算是被消耗一些也不至於馬上就灰飛煙滅,但更多“副作用”接踵而來,遲錚能感覺到每次催動靈力都會讓身體疼痛,從可以忍受到每次都折磨的他痛不欲生,隻過了半年。
這也不是完全不能忍的,儘力減少使用靈力的次數就好,就算用,不過是疼,這對當時的遲錚來說真的已經是細枝末節的小事兒了。
遲錚那會兒天真的以為這就是極限了。
進一步的酷刑很快找到了他,又過了不到半年,遲錚逐漸發現自己腦子出現了些問題,他開始記不清一些以前的事情了。
期初是忘記了一些自己生前的記憶,他想不起自己生前的出生地,記不起生前童年的學校,那會兒遲錚還在天真的以為這是靈師的必經之路,每個靈師大概都會忘記自己生前的瑣碎記憶,然後變成一個無欲無求的工具。
人間那短短二十幾年,沒人給過遲錚半分溫存,遲錚分毫不留戀,沒了就沒了。隻要還記得岑天河幫自己收著筆記本就行,為此遲錚還給自己也準備了個隨身攜帶的筆記本,用文字和靈師文各寫下自己需要記住的重要事情,以防萬一。
直到又半年後,遲錚有天聽岑天河多說了兩句話。
遲錚一直把岑天河當工具用,隻有需要核實身份的時候才將他叫來,拿了他代為保存的筆記本進行靈力比對,每次都是匆匆叫來發現不是那人然後把岑天河匆匆打發走,並無什麼多餘的話,隻有那天,岑天河臉色難看到遲錚都覺得不對,遲錚忍不住問了句他是不是要徹底死了,如果要灰飛煙滅,記得提前把筆記本還給自己。
岑天河好脾氣的笑了下,說自己不會灰飛煙滅,隻是前幾天剛剛得知,生前喜歡的女孩兒結婚了。
遲錚那一愣在原地,渾身寒毛卓豎。
岑天河還在喋喋不休的念叨著自己注定沒有結果的單戀,發現周遭靈力異常後才察覺到哪裡不對,他迷茫的看著遲錚,“你不記得她了?和咱們一個大學的呀。”
提起暗戀的女孩,岑天河還有些不好意思,提醒道:“你忘了,我們係的係花,她和你還在一個社團呢!我對她表白失敗那天,不小心被你們社團的人都發現了,你應該記得啊……”
遲錚強壓著心頭不安,話一出口已經露怯:“……她的所有事兒,你都記得?”
岑天河看著臉色比自己還差的遲錚十分害怕,戰戰兢兢道,“她的生日星座血型都記得啊,你怎麼了?”
遲錚嘴唇動了動,眸子化為白色,渾身不受控製的顫栗,“你記得你小時候的事嗎?每一段都記得嗎?”
岑天河費解的點頭,“才死了幾年,怎麼會忘?”
才死了不到三年,生前記憶,那會兒的遲錚已經快忘光了。
再繼續遺忘下去……大約就是小島上的記憶了。
或者也許小島上的記憶,已經因為自己的愚蠢,被遺忘掉一部分了。
是有關那個人的一部分。
被自己忘了。
遲錚後知後覺,竭力讓自己不去想另一件更可怕的事兒,轉而語氣有些虛弱的問岑天河,“靈師不完成被分派的任務,會怎麼樣?”
岑天河更差異了:“死後化為靈師第一件事就是被接到萬靈島見大乾元,了解發生了什麼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靈師,你沒有被送去?還是大乾元沒有跟你說?”
遲錚的白眸中閃過一抹殺氣。
沒人將他送去,當然,如果送去了,見了面,沒準後果更糟。
岑天河終於察覺出了什麼,抖聲道:“遲錚,你該不會是……有什麼任務,沒完成吧?”
遲錚沒說話。
岑天河急的抓頭發,“你不想做告訴我啊!我替你做啊!分派給靈師的任務靈師是必須要完成的,不然憑什麼讓我們不老不死?哪有這麼好的事兒?這是用我們畢生為人間清理異常換的啊!”
“完不成的任務可以求助其他靈師,但絕對不能拖延!”
遲錚不想聽這種廢話,啞聲怒道,“後果是什麼!”
“……一開始是靈力一點點消逝,跟著消逝的還有自己的記憶,等靈師沒有任何記憶的時候……會徹底畸變墮落成怨靈,再被其他靈師處理掉。”岑天河膽戰心驚的看著遲錚,“不去處理麻煩的靈師,不就跟人間這些怨靈一樣麼?會經曆和怨靈完全一樣的過程……遲錚,你彆嚇唬我,你到底拖了多久沒做? ”
岑天河急的冒火,“畸變是不是已經開始了?你真是什麼罪都能受,告訴我,我替你去做,做了馬上就沒事了,任務不能拖著的……”
之後岑天河又婆婆媽媽的說了些什麼遲錚全都記不清了,他渾渾噩噩的腦子裡隻剩下了一件事——
他的靈師,當年拖著他這個“任務”,到死都沒能完成。
遲錚一直以為那本筆記本是留給自己的,為了讓自己知道發生過什麼,為了讓自己知道他曾經想過什麼,猶豫過什麼。
到那會兒遲錚才知道,就連筆記本,也是誤會。
那根本不是留給自己的。
是那個人在畸變開始後,在開始失憶後,寫給他自己看的。
他不肯忘。
自己現在經曆的靈力損耗無端疼痛和讓人恐懼的失憶,全是在他身上徹徹底底發生過的。
遲錚在看完筆記的內容後一直覺得有幾年的時間和事情對不上,那會兒才明白,筆記本的內容停在了徹底失憶的那一刻。
然後對方經曆了之後更可怕的事情。
遲錚出神片刻,側頭看認真聽課的千途。
這不過是他們之間一個後知後覺、微不足道的小誤會而已。
微小到他的靈師都懶得將此記錄在筆記本上。
不過是扛了一個未完成的任務,二十幾年而已。
遲錚之前同岑天河說,自己和千途之間的誤會已經多到自己懶得一個個去追究了,不是敷衍岑天河,是真的早就追究不過來了。
當然這很大可能也是自己虛偽至極的托詞。自己再一次為自己劣等品行做的狡辯。
真的追究,遲錚擔心還沒找到千途,自己先瘋了。
畢竟同樣的酷刑,自己隻扛了不到三年。
身體的苦楚可以不在乎,在知道會將前事儘數忘卻時,縱然不甘縱然屈辱,遲錚還是妥協了。
他浪費著分秒都珍貴的尋找時間,隻要任務一來,馬上抽身離開,去處理一件件自己根本不在意的任務。
隨之而來的是靈力迅速的回複,身體痛苦的消失,和緩慢恢複的片段記憶。
想要解脫,其實很容易,隻要老老實實的做好靈師的本職,完成任務就好。
遲錚側頭,看著認真聽課的千途。
千途沒有妥協。
隻有千途,從始至終沒妥協。
所以徹底清理掉自己的任務,始終背在了他身上,直到他徹底消逝,轉世投胎才解脫。
但偏偏又撞到了自己手裡。
千途察覺到遲錚表情有些變化,看向遲錚,“怎麼了?”
遲錚平複好心情,搖頭,“沒什麼,不聽課,看我做什麼?聽懂了麼?”
千途將手裡的書攤開。
遲錚抬頭看了前面投影的課件題目,再看看千途寫了半頁的答案,蹙眉細看了下,似乎……是對的。
老師將答案公布在投影上,和千途的答案分毫不差。
千途嘴唇微微勾起,眼睛很亮的看著遲錚,“我厲害麼?”
遲錚沒說話。
當然厲害,遲錚一眼掃過去,能透過這些學生的身體清晰的看清他們寫的答案,一整個教室也沒幾個答對的。
而千途一心二用的聽著課還能答對。
怎麼能不厲害。
千途似乎做什麼都能從容自若的做好。
千途見遲錚不說話,又聲音很輕的說,“有獎勵麼?”
遲錚心口重重的跳了下。
包括勾引自己。
千途也……總能做的非常好。
遲錚清了下嗓子,“你自己學你自己的,我為什麼要獎勵你?”
遲錚心裡突然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怨氣,這人就是這樣,真刀實槍不行,但話說的一句比一句好聽,從小島初識開始就是,一句句話不知道怎麼說出來的,總能讓自己心口又疼又急,莫名其妙的著了他的道。
遲錚翻了一頁書,“你追我還是我追你?我為什麼反過來給你獎勵?”
千途被遲錚噎了一句也沒生氣,語氣明明很輕鬆,但就像是一把鋒利的匕首一樣,一刀一刀輕輕的劃著遲錚的心口,“沒關係,你來找我,就是今天的獎勵了。”
千途看著老師,趁著老師低頭翻課件的時候,又輕聲問遲錚,“那明天呢?還有這樣的獎勵給我嗎?”
遲錚:“……”
遲錚是認真的在考慮,能不能想辦法讓千途不能再說話。
彆的都好說,千途這張嘴真是太能亂人心智。
在遲錚面前,千途永遠也學不會保護好自己。
遲錚鋪設的再好的劇本,總能毀在千途一句句直白又無辜的情話裡。
也許割了舌頭並不是個壞選擇。
縱然低頭看著菜譜沒看千途,遲錚也能想象到他的表情。
一定是帶著點希望的,但被拒絕後,也不會生自己的氣。
遲錚道:“這不是獎勵,明天也沒有。”
千途果然隻是無奈的笑了下,繼續認真聽課。
一小時很快過去,要換教室去上另一節課了,幾個學生頻頻回頭看兩人,千途有點頭疼,不知道等遲錚走了該怎麼跟同學解釋,他問遲錚,“下節課……你還來麼?”
千途的課程表遲錚記得很清楚,下節課是小教室,多塞自己一個沒問題,但顯然不能這麼放肆的看菜譜了,遲錚搖頭,“不去了。”
千途看著遲錚沒動,眼裡有一點點不舍得。
千途不舍得遲錚走。
剛見到一個小時,還是在上課,遲錚還一直看菜譜不同他說話。
“晚上……”
千途自己開口後也有點不好意思了,他真的問過太多次了,“晚上幾點……”
遲錚能感覺到千途在留戀自己。
他殘忍的說,“不知道,不一定。”
“那你的傷……”千途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時間,“還有一刻鐘才到下一節課,如果你晚上不一定去換藥,那我現在給你看看?”
昨晚折騰了傷口半天,等的就是這個,遲錚點頭,“好。”
遲錚不肯去校醫院,千途讓遲錚在教室等,他自己去校醫院買碘酒和繃帶。
待千途回來時,教室裡已經空了,終於隻剩了他們兩個人。
“沒有太多消毒水的味道吧?”千途將東西從背包裡拿出來,“我把包裝拆了丟在外面了,應該還好。”
遲錚沒說話,脫了外套,把袖子挽了起來。
千途眉頭微皺,“紗布上怎麼會有碘酒暈開的顏色……我不記得我用了這麼多碘酒。”
遲錚平靜道,“不知道。”
千途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包好的繃帶,輕輕解開繞開兩周就停了手,臉色不太好了,“沾水了?”
遲錚非常坦然,“嗯。”
千途:“……”
遲錚十分有理,“我租的房子的洗漱間有點小問題,偶爾會漏水,昨晚突然又漏水了,我去收拾的時候可能不小心沾水了。”
千途一臉迷惑,“不能換一下水龍頭嗎?”
“換過了,沒用,房東說是水壓的問題。”遲錚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坐著,“廚房的水龍頭也經常溢水。”
千途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他將遲錚手臂上的紗布徹底拆開,看著已經發炎的傷口輕輕吸了一口氣。
“租了多久?可以換一套房子嗎?”
遲錚搖頭,“半年,不能換……房子除了漏水,潮氣大一些,其他問題也不多。”
“這問題已經不小了,特彆是你還受著傷。”千途皺著眉給遲錚清理傷口,欲言又止,想說什麼,最終還是沒開口。
兩人剛認識,千途還張不開口。
遲錚了然。
不過無所謂,傷口明天會潰爛的更嚴重。
遲錚垂眸看著千途,人已經找到了,心中懸而未決的事兒無法再逃避,明明白白的擺在了眼前。
人在死後如果能化為靈師,不管是白靈還是赤靈,都能找回自己前世甚至前前世的記憶。
自己拚了命的找人,當然不是為了跟現在懵然無知的千途較真。
他要一直等在千途身邊,等千途死後化為靈師找回全部記憶。
到那會兒,他會算上這一世,連本帶利的將倆人之間的債好好的算清楚。
岑天河那個白癡什麼都不知道一頓瞎猜,這才是遲錚原本的計劃。
至於千途化為白靈赤靈都無所謂,遲錚不在乎。
當然,化為白靈是最簡單的,岑天河說的對,沒有比折磨對自己一見鐘情的人更容易的事了。
自己可以做很多惡劣的事情,折磨他,逼瘋他……
很簡單。
再或者……
讓千途化為赤靈。
讓一個人死後念念不忘還要化為赤靈報恩,那會難很多。
但遲錚隻要肯,也未必做不到。
兩個選擇擺在遲錚面前,怎麼看都應該選個最簡單方便的。
“好了。”
千途抬頭看遲錚,猶豫了半天,像每個情竇初開的少年一樣,不想太唐突自己喜歡上的人,但又耐不住心頭的愛意,耳廓微紅的提議,“你要不……搬到我家裡來一段時間?”
遲錚閉眼。
算了,赤靈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