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延早在喻澤川起身的時候就醒了,但他並沒有立即睜眼,而是選擇繼續裝睡。
房間太過寂靜,他甚至能聽見自己緊張的呼吸聲,時間一點一滴流逝,空氣中好似懸著一柄無形的劍,隨時會落下來貫穿他的咽喉。
“吱呀——!”
一陣刺耳的聲音忽然從外間響起,像是有人不小心踢到茶幾,桌角劃擦著地板而過的動靜尖銳難聽,但很快就靜了下來。
但靜得太過分,反而有些可怕。
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門外多了一抹清瘦的身影。
喻澤川打完電話,悄無聲息回到了臥室,他站在床前,垂眸盯著尚在睡夢中的陸延,捏住手機的手緩緩垂下,隱隱可見手背浮起的青色血管。
陸延哪怕閉著眼也能感受到那束強烈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他藏在被子裡的手控製不住收緊,連指甲都陷入了皮肉。他知道薛晉一定打電話把真相告訴了喻澤川,同時在腦海中控製不住思考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情景。
有了這幾天的相處打底,喻澤川絕不會像第一局那樣忽然刺死自己,但他也許會用匕首抵住自己的脖頸,暴怒質問自己為什麼要欺騙他。
又或者,對方會氣得連刀也顧不上用,而是用那雙帶著薄繭的手,死死掐住自己的喉嚨。
再或者……
陸延閉著眼睛,腦補了不下二十種死法,然而隨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對方卻始終沒有動作。最後溫暖的被子忽然灌進一絲涼風,一具身軀悄無聲息滑了進來,像昨夜一樣鑽進他懷裡。
陸延訝異睜眼,下意識低頭看向喻澤川,卻見對方閉著眼睛,似乎打算睡個回籠覺,一點也不見生氣的預兆。
真是活見鬼。
陸延輕輕拍了拍喻澤川的臉,後者不滿睜眼,聲音帶著沒睡醒的惺忪:“做什麼?”
陸延不著痕跡問道:“你剛才在外面做什麼,我聽見桌子響了一聲?”
喻澤川閉著眼翻了個身,覺得陸延大驚小怪:“沒什麼,和朋友打了個電話,不小心撞到桌子角了。”
語罷又道:“還沒天亮,再睡會兒吧。”
時間倒流回五分鐘前。
“澤川,你現在在哪兒?!”
這是電話接通後薛晉說的第一句話,不難聽出他語氣裡的焦急。喻澤川站在落地窗前,下意識看了眼臥室,語焉不詳:“我現在不在家,你找我有事嗎?”
“我……”
薛晉幾乎立刻就想把真相告訴他,然而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大概薛晉心中也知曉,事情一旦捅破,陸延就真的死定了。
陸延,這個蔣博雲的小情人,真的需要死嗎?值得他們手上沾血嗎?
薛晉一夜沒睡,直到現在也沒想明白,他的腦子亂糟糟的,最後抹了把臉:“算了,沒什麼,見面再和你聊吧。”
他還不知道陸延和喻澤川已經睡一張床了,否則一定會後悔自己為什麼沒
有當場戳穿對方。
喻澤川:“那你今天過來嗎?”
薛晉:今天我答應了陪安妮去逛城堡樂園,可能抽不開身。?_[(”
喻澤川總覺得薛晉有些怪怪的,但並沒有放在心上:“行,你什麼時候過來提前給我發個消息。”
薛晉什麼都沒說,這個結果在陸延的意料之外,卻又仿佛在情理之中,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薛晉隻會越來越不想讓喻澤川手上沾血。
為了蔣博雲那種人賠上後半生,不值得。
喻澤川難得有閒心睡懶覺,但也隻是閉眼眯著,並沒有真正睡著。迷迷糊糊間,他隻感覺腿間一涼,褲腿被誰輕輕挽了起來,警覺睜眼,卻發現是陸延。
喻澤川覺得這人像流氓一樣,雙手枕在腦後,淡淡挑眉:“你掀我褲子做什麼?”
陸延沒睡醒,聲音帶著清晨特有的慵懶,他低頭仔細檢查著喻澤川的膝蓋,側臉在外間初升的陽光下鍍了一層淺金色:“不是說磕到桌子了嗎,我看看磕哪兒了。”
喻澤川有些不好意思,偏頭移開視線:“隨便磕了一下,不用大驚小怪。”
陸延卻已經找到他的傷口,膝蓋處有一塊小小的青紫,指甲蓋大小:“淤青了,用不用上點藥?”
喻澤川搖頭,墨色的頭發悄然滑落一縷,遮住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抿唇時難得看出幾分孩子氣:“我不喜歡藥味。”
“啾。”
陸延忽然低頭在淤青的地方落下一個蜻蜓點水的吻,喻澤川見狀觸電般坐起身,就像一隻受驚的動物,他無措盯著陸延:“你……”
他頓了一瞬才問道:“你乾嘛?”
陸延笑了笑:“你又不讓抹藥,親一下就不疼了。”
他語罷將喻澤川的褲腳放下來,恢複成原樣,這才重新躺回被子裡:“睡吧,睡醒了帶你吃飯,然後下午去個地方。”
喻澤川原本望自己的膝蓋在低頭發呆,聞言終於回過神來:“去哪兒?”
陸延閉著眼:“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說實話,陸延今天稍有些失望,那種感覺就像是你好不容易做好了面對暴風雨的準備,每分每秒都過得像淩遲一樣,結果等真正到了那天,卻風平浪靜,無事發生。
當然,這種念頭稍微有點賤,畢竟他不能盼著出事。薛晉沒有說出真相也好,多留出一點時間,他就能多刷刷喻澤川的好感度。
於是下午的時候,喻澤川被陸延連哄帶騙拽出了家門,他們在路邊攔了輛出租車,過了大概半小時多路程,最後停在了市中心的一家大型遊樂園門前。
下車的時候,喻澤川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四周環境,眼皮就陡然覆上一陣溫熱,被陸延捂住了眼睛,他的身體條件反射緊繃了一瞬,隨即又放鬆下來,低聲問道:“你捂著我眼睛做什麼?”
神神秘秘。
陸延笑了笑:“跟著我走就行了,到了再告訴你。”
喻澤川也不怕他拐賣自己,皺眉適應了一下黑暗,
隻好跟著對方走。
現在臨近下午,天還沒有完全黑,但走到入口處時,隊伍已經排成了一條長龍。遠處的過山車像巨龍一樣在半空中穿梭盤繞,還有彩燈閃爍的旋轉木馬,正中間是一座巨大的歐式城堡,看起來唯美夢幻。
“到了。”
陸延站在喻澤川身後,終於放下捂著他眼睛的手,這個動作就像按下了某種開關,刹那間數不清的嘈雜喧囂湧入耳朵,眼前是遊樂場炫目的彩燈,但因為太過夢幻,反而讓人覺得不太真實。
喻澤川一時愣在了原地:“這是哪兒?”
陸延笑眯眯道:“遊樂園呀,喜不喜歡?”
“……”
喻澤川沒有回答,他轉頭看向陸延,心中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這種奇怪的感覺在於陸延實在完美得有些過分,每一句話、每個舉動都能恰好戳中喻澤川隱秘的心思,就像為他量身打造的一樣。
但世界上真的有和他這麼契合的人嗎?
喻澤川微微眯眼,試圖看透陸延的內心:“你……為什麼帶我來這裡?”
迎著喻澤川狐疑的目光,陸延這才發現自己急於刷好感度,事情做得有些過頭了。他心中短暫慌亂一瞬,隨即恢複鎮定,揚了揚手中的遊樂園門票:“你不知道嗎,這家遊樂園今天周年慶,門票半價,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托朋友搶了兩張VIP門票,你就當陪我玩。”
他語罷拉著喻澤川就要從貴賓通道進去,卻反被對方攥住手腕,耳畔響起一道低沉的聲音:“說實話,彆騙我。”
喻澤川攥住陸延的指尖控製不住收緊,甚至有些疼,他一字一句重複問道:“為什麼帶我來遊樂園?”
他是想來遊樂園,因為小時候媽媽曾經答應過他,但又一直沒有踐行諾言,久而久之就成了心裡的一根刺。
但這件事喻澤川從沒有和任何人說過,包括喻老爺子,陸延又是怎麼恰好戳中他心思的?
喻澤川越想越心驚,甚至感受到了一絲恐懼——
他害怕欺騙,也厭惡虛假。
陸延隻好頓住腳步,回頭看向喻澤川。此刻天幕徹底暗了下來,在暗藍色的光影襯托下,他的皮膚透著冷色調,眉目俊美深邃,像一幅詩意的畫卷,路邊不少人都在頻頻回頭。
“那我說了,你不許生氣。”陸延好像有些無奈。
喻澤川知道自己脾氣不好,但還是做出保證:“行,你說。”
陸延斟酌著開口:“你記不記得我剛搬到公寓沒多久,那天晚上下雨,你……生病了。”
生病隻是委婉的說法,喻澤川那種狀態說是發瘋了更恰當。
喻澤川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嗯。”
他明顯不太想提起那件事。
陸延:“那個時候你神誌不清,說了很多胡話,有關於你母親的,你一直問她為什麼不帶你去遊樂園,所以……”
他說著頓了頓:“所以我想帶你過來轉轉。”
喻澤川沒想到是因
為這個,神情錯愕,他回過神來有些無措,剛想道歉,結果就見陸延忽然把手裡的門票揉成一團,重重歎了口氣:“算了,好心當成驢肝肺,你如果不想玩我們就回去吧,心情不好,玩起來也不開心。”
“等等——”
喻澤川面色一變,立刻伸手阻攔,卻晚了半拍,隻能眼睜睜看著陸延把門票扔進垃圾桶,和一堆快餐盒子混在了一起。
陸延拍了拍掌心不存在的灰塵,轉身背對著喻澤川,站在路邊準備攔車:“天快黑了,早點回家吧。”
他生氣了嗎?
肯定是生氣了,否則為什麼不看自己?
喻澤川從來沒哄過人,卻也知道自己的舉動剛才傷了陸延的好心。他走到陸延身旁,沉默站在原地,最後猶豫著伸出一隻手,拽住男人的袖子:“對不起,我剛才誤會你了。”
陸延“哦”了一聲,然後就沒了下文。
喻澤川嘗試彌補:“我重新買兩張票,一起進去吧?”
陸延好像更不高興了:“買不到了,昨天就售罄了,我蹲了好幾天才搶到的。”
喻澤川心想那你還丟垃圾桶,但他再傻也知道不能說這個話,思考片刻,終於想出解決辦法:“要不我花高價找黃牛買?”
陸延偏頭看向喻澤川,沒好氣道:“你上次給崇叔白送了一百五十萬還不夠,這次又想給黃牛送多少?”
喻澤川:“隻要那些人不找你麻煩,就不算白送。”
陸延挑了挑眉:“你怎麼知道那些人不會再找我麻煩?”
喻澤川卻不說話了,他靜靜望著陸延,周身的氣息莫名讓人嗅到幾分危險:“總之他們不會再找你了,我的錢沒那麼好拿。”
喻澤川語罷鬆開陸延的袖口,低頭扣住他的掌心,然後緩緩收緊,杜絕了任何一絲逃脫的可能性,聽不出情緒的問道:“你真的不打算陪我進遊樂園嗎?”
陸延:“……”
總感覺隻要說個“不”字就會死很慘的樣子。
陸延最後識趣妥協了,不過他們用不著向黃牛買票,因為紙質票撕毀了,網上還有電子票能用,他剛才純粹就是故意逗喻澤川玩的。
喻澤川忍了又忍,才沒有一腳踢向這個嘚瑟欠抽的男人。
到了入園時間,遊客越來越多,他們兩個的身形很快淹沒在人山人海中,殊不知這一幕都被遠處的男子收入眼底。
“薛晉,愣著乾什麼,快到入園時間了,等會兒擠不進去了怎麼辦。”
林安妮蹦蹦跳跳跑到薛晉身旁,頭上戴著一個亮閃閃的兔子發箍,相當可愛。
薛晉聞言終於回過神,他扶了扶眼鏡,隻感覺是自己看錯了,陸延怎麼會和澤川一起手牽手進遊樂園呢?
“沒什麼,我們進去吧。”
薛晉語罷拉著林安妮進了遊樂場,心中卻疑竇叢生,鏡片後的眼睛微微眯起,不自覺在人海中搜尋剛才那兩抹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