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澤川說完就徹底安靜了下來, 他背靠著身後的牆壁,似笑非笑盯著陸延,寒氣悄無聲息蔓延。那是一種看獵物的目光, 恍惚間讓人感覺他好像真的盯上了面前這個男人。
可惜陸延沒什麼反應,他原本以一種嚴肅緊張的心情在聽喻澤川講述,到了後面, 卻無緣無故冒出一種“啊,原來不過如此”的感覺。
畢竟談戀愛期間向對象報備行蹤是很正常的事,雖然有些侵犯隱私和自由,但陸延覺得比起被刀捅死實在算不了什麼。
心中莫名覺得有些好笑:
“那你談戀愛的時候一定很愛吃醋。”
陸延語罷直起身形, 後退一步鬆開了對喻澤川的包圍,他抬手理好被對方扯皺的衣領,修長骨感的指尖微微彎曲,隱隱可以窺見手背青色的血管, 話鋒忽然一轉:
“不過你最好彆看上我,我最怕愛吃醋的人了。”
他好像不氣死喻澤川不罷休。
喻澤川聞言惱怒:“你!”
陸延卻已經飛快按開密碼鎖,閃身進了房間門, 溜得比兔子還快, 伴隨著“砰”的一聲輕響, 喻澤川的拳頭最後恨恨砸在了門上。
喻澤川想起買菜刀的錢還沒轉給陸延,咬牙切齒道:“出來!”
他不喜歡欠彆人的人情。
陸延躲在門後,心想自己傻了才出去, 略微揚高聲音道:“有什麼事下次再說吧,時間門不早, 我先睡了。”
他語罷給門栓上保險,這才走進房間門。喻澤川站在外面氣得一噎,重重錘了一下門, 隻好撿起地上的購物袋回了家。
陽台的那盆紫色藿香薊靜靜擺在落地窗前,在夜色中顯得格外神秘。
喻澤川開燈走過去,對於陸延剛才近乎調戲的一番話仍有些心氣未平,他臉色陰沉,正準備把這盆花丟進垃圾桶,然而伸手一碰,卻觸碰到乾枯發脆的葉片,這才發現花朵已經枯死了。
這盆藿香薊實在開得默默無聞,花朵不過黃豆般大小,擁擁擠擠湊在一堆,花瓣有些像雛菊,又有些像毛球,隱入濃密的葉片,不仔細看根本看不見。
喻澤川一次都沒給它澆過水,一次都沒讓它真正見過太陽,現在終於想起來丟棄,卻發現這盆花早已在無人發現的角落靜靜枯死。
他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有些無措。
就像做錯了什麼事,就像辜負了誰的好意。
喻澤川下意識起身去廚房接水,飛快回到花盆邊倒了進去,以一種笨拙而又毫無章法的舉動試探挽救什麼,然而直到裡面的水多到已經溢出來,這盆花還是死氣沉沉的模樣。
甚至掉了一片葉子。
喻澤川無意識抿起了唇。他親眼看見一灘黃褐色混著泥土的水從花盆底下的孔洞緩緩溢出,弄臟了淺灰色的瓷磚地,終於意識到這盆花可能真的死了。
一牆之隔,正在監聽的陸延忽然感覺自己耳朵進了水,耳機裡傳來一陣刺啦的炸耳聲響。他觸電般從床上坐起身,連忙把耳機摘了下來,眉頭緊皺,低聲自言自語道:“喻澤川該不會發現了什麼吧。”
這個猜想有些可怕,很可能直接關係到陸延是怎麼死的。
陸延試探性重新戴上了耳機,但這次沒有傳來任何異樣聲響,安靜得令人不適。他心中不安,幾乎現在就想衝去隔壁看看情況,但理智還是製止了他的衝動。
雨停之後,一輪皎潔的月亮出現在了雲層後方,梧桐樹又落一地枯葉,今天注定是個不眠的夜晚。
喻澤川幾乎一晚上都沒怎麼睡著,他蜷縮在沙發上,懶懶垂下眼皮,目光總是不自覺飄向窗台那盆枯死的花,這是他人生中為數不多收到彆人給予的好意。
在絕望中浸沒太久果然是一件可怕的事,任何一點星火對他來說都是炙熱燙手的。
喻澤川閉上眼,決定天亮之後就把花丟掉,枯死的東西不應該再留下。
翌日清早,喻澤川找了一個塑料袋將那盆花裝進去準備下樓丟掉,結果沒想到一開門就險些撞到人,因為對方的靠近,淡淡的洗衣液香味一下子充斥鼻腔,頭頂響起了一道帶著笑意的聲音:“咦,是你呀,好巧。”
喻澤川抬頭,卻見是陸延,他想起自己袋子裡枯萎的花,心中莫名一突,下意識藏到身後,聽不出情緒的“嗯”了一聲:“好巧。”
他破天荒回應了一句,儘管還是那種冷冰冰的語調。
陸延守株待兔蹲了喻澤川一早上,總算逮到了。他不經意一瞥,忽然發現對方手中的黑色垃圾袋形狀有些奇怪,看起來沉甸甸的,心中一突,猜到了什麼。
喻澤川為什麼無緣無故要丟掉這盆花?
陸延心裡更發毛了。他微微垂眸,試圖從喻澤川的臉上觀察出一些端倪,然而因為對方戴著口罩,實在看不出來什麼。
陸延笑了笑,試探性問道:“你下樓丟垃圾嗎?”
喻澤川莫名不想讓陸延知道自己養死了那盆花,眉頭緊皺,敷衍“嗯”了一聲。
他語罷飛快擦過陸延肩膀,走到外間門按下了電梯鍵,卻沒想到身後的男子長腿一邁,直接跟了過來,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笑眯眯的,雙手合十道:“你該不會是生我的氣了吧?”
“昨天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你大人有大量原諒我好不好?”
能讓欠揍的人主動認錯,這種爽感一般人是理解不了的。
喻澤川走進電梯,聞言終於掀起眼皮看了陸延一眼:“錯?你錯哪兒了?”
他還記得陸延昨天說他愛吃醋,讓自己千萬彆看上他,好像洪水猛獸,避之不及,喻澤川忍著氣,靜等對方的解釋。
陸延站在後面老老實實道:“我不該拒絕你的示好。”
喻澤川:“?”
陸延:“你如果真的看上我,我應該感到榮幸,不應該像昨天那樣拒絕你。”
喻澤川:“??”
綜上所述。
陸延神色誠懇:“我錯了,你原諒我吧。”
他分明不是來道歉的,而是來挑事的。
喻澤川忍了又忍,到底是沒忍住,他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攥緊,忽然給了陸延一個利落的肘擊,將對方擊得踉蹌後退了半步,沉聲警告道:“你再胡說八道,下一次揍的就是你的臉!”
他打得很有技巧,推的力道多過於撞,陸延捂著肚子後退半步,並沒有感覺多疼。
於是陸延知道了,喻澤川並沒有發現花盆裡的竊聽器,也並沒有發現他的身份,揉著肚子笑道:
“哎,你這麼凶,不討人喜歡的。”
喻澤川不屑冷笑:“我不需要彆人的喜歡。”
他一直都不討人喜歡,從小到大都這樣。
此時電梯恰好抵達一樓,喻澤川拎著垃圾袋直接走了出去,徒留他在後方愣神。
就在陸延低頭思考著要不要跟上去看看情況的時候,垂下的視線內忽然多了一雙黑色的係帶運動鞋——
喻澤川去而複返,皺眉將手機屏幕遞到陸延面前,滿眼都寫著不耐:“加個好友,我把昨天買東西的錢轉你。”
陸延一愣,反應過來委婉拒絕:“不用了,就幾十塊錢。”
喻澤川陰測測盯著他:“你加不加?”
陸延:“……”
陸延隻好掏出手機掃碼,二人加上好友,喻澤川把自己的名字輸過去,正準備給陸延加上備注,這才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他的名字:“你叫什麼?”
陸延微妙沉默了一瞬:“我叫……”
喻澤川:“叫什麼?”
陸延頭腦風暴,想起自己前兩局遊戲因為撒謊死翹翹的場景,憋了半天才憋出來兩個字:“阿……延,延年益壽的延。”
喻澤川皺眉:“沒了?”
姓呢?
陸延雙手插進外套口袋,假裝害羞低頭:“你如果不喜歡這個名字,也可以叫我延延~我身邊的朋友都這麼叫我。”
喻澤川:“……”
喻澤川轉身離開了,他怕自己再待下去會被陸延膈應死。
陸延擔心引起懷疑,假裝去樓下的便利店買關東煮,他隔著半透明的玻璃櫥窗,老遠看見喻澤川扔完垃圾離開,過了片刻才走到垃圾桶旁邊查看情況。
透過半開的袋口,不難看見裡面是一盆乾枯發黃的花,葉片蔫黃缺水,掉得就剩根杆了。
原來是因為枯死了。
陸延站在原地若有所思,他不知想起什麼,走到路邊攔了輛出租車。他打開車門坐上後座,對司機道:“師傅,謝謝去一下附近最近的花店。”
師傅從後視鏡瞥了眼陸延,見是個戴口罩的年輕小夥,心想哪兒有人大清早買花的,發動車子道:“小夥子,買花送給女朋友的吧?”
陸延不想解釋太多,笑笑沒有回答。
沒過多久,他放在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震動了一聲,是條轉賬消息。陸延看了一眼,發現是喻澤川發來的,重新關掉手機,沒有收。
喻澤川的生活每天都一成不變,下午的時候,他正坐在電腦前工作,外間門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敲鍵盤的手不由得一頓。
“篤篤篤——”
敲門聲又響了起來,這次聽得很清晰。
喻澤川皺了皺眉,想不明白誰會忽然過來找自己。他拉開椅子起身走到門口,將門露出一小條縫隙,目光戒備:“誰?”
“是我。”
陸延站在門外打了聲招呼,手裡拎著一個袋子,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他露在口罩外面的眼睛帶著笑意,莫名讓人想起璀璨的煙花,在夜空中怦然綻開。
喻澤川見是他,愣了一瞬:“是你?”
握住門把手的指尖不自覺鬆懈,緊閉的門縫因為作用力緩緩打開,從外間門透出一線暖黃的走廊燈光。
陸延點點頭,忽然沒頭沒尾問道:“你是不是把我送的那盆藿香薊給養死了?”
喻澤川身形一頓:“……”
就知道這小子忽然找上門來沒好事,原來是秋後算賬的。
喻澤川有錯都不會認,更何況他覺得自己沒錯,那盆花是陸延非要送的,又不是他想要的,挑眉反問:“養死了又怎麼樣?”
陸延還想和他打一架不成?
很顯然,陸延不想打架,他聞言從袋子裡拿出了一個花盆,遞給喻澤川道:“我想了想,藿香薊確實有些難養,再加上昨天不小心惹你生氣,為了表達歉意,我今天又去買了一盆新的。”
新的?
喻澤川順著看去,隻見陸延手裡捧著的居然是一盆綠色的仙人掌,頂端有一朵黃色的小花,醜不拉幾的,臉色幾經變幻,有些難看:“你管仙人掌叫花?”
陸延低頭摸了摸仙人掌頭頂的黃色小花,疑惑道:“這是花呀,都開了呢。”
又能開花,又好養,多好。
“你……”
喻澤川聞言正準備說些什麼,放在褲子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顯示有人打電話。他隻好暫停話題,轉身背對著陸延接聽:“喂?”
打電話的人是薛晉:“哎,我正好下班,順路給你帶點飯吃。”
喻澤川看了眼手腕上的時間門:“不用,我今天吃了。”
薛晉調侃道:“一天就吃了一頓吧?你可彆大業未成,先把自己給餓死了,再說那份海島宣傳策劃案我今天就得要,明天蔣博雲就去鼎遊談合作了。”
喻澤川隻好道:“那你過來吧。”
薛晉:“我快到你家樓下了,十分鐘,停個車就上去。”
陸延站在門外,聞言心中激起了驚濤駭浪,雖然喻澤川剛才的談話內容沒有指名道姓,但對方一向孤僻,能來這座公寓給他送飯的人除了薛晉不做他想。
不同於喻澤川的一無所知,薛晉可是真正親眼見過原身的,並且對原身和蔣博雲的那點破事一清二楚,萬一撞上,十有八九會被認出來。
薛晉這個老六,陸延上一局遊戲就被他的青椒肉絲和抹茶蛋糕坑慘了,這次說什麼也不能折在他手裡。
短短幾秒,陸延腦海中閃過了無數念頭,他見喻澤川掛斷電話,笑著把那盆仙人掌遞過去:“收下吧,你的房間門太沉悶了,多看點綠色對眼睛好。”
喻澤川嫌醜:“我不喜歡養東西。”
陸延耐心道:“又不用你澆水,擺在電腦旁邊就行。”
他語罷不等喻澤川回答,先一步把仙人掌塞了過去,然後轉身回家,免得走晚了和薛晉撞上。
喻澤川拒絕的動作慢了半拍,隻能被迫收下這盆巴掌大的仙人掌。他眼見陸延離開,低頭摸了摸上面的刺,尖銳紮人,但頂端的花卻顫巍巍,走了另一個脆弱的極端。
喻澤川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另外一邊,陸延坐在電腦桌前已經打開了監聽設備。他戴上耳機,閉目仔細聽著隔壁的動靜,指尖在桌面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生怕自己錯過任何一點消息。
根據上一局遊戲,喻澤川臨死前說的話,陸延可以推測出薛晉是在月底的時候才從蔣博雲電腦中拷貝到證據,現在才月初,應該不用太擔心。
但陸延深知蝴蝶效應的厲害,這一世的開局他做出了太多改變,萬一有哪個細節影響到大致走向,都會對他的生命造成威脅,所以他不敢掉以輕心。
陸延走後第八分鐘,薛晉乘坐電梯上樓了。他拎著餐袋走到喻澤川家門口,熟練按開密碼進屋,反手關上了門。
“今天難得雨停了會兒,路上還挺堵的。”
喻澤川坐在沙發上,還在觀察那盆巴掌大的仙人掌,聽見薛晉的聲音,他頭也未抬,隨口道:“我早就讓你彆過來了。”
“那可不行,我怕你餓死,要不是安妮讓我給你帶點飯,你真以為我想過來啊。”
薛晉把手中的紙袋擱在桌上,從裡面一個個往外拿餐盒:“抹茶慕斯,青椒肉絲,土豆絲,排骨湯……”
喻澤川打斷道:“彆數了,都是你們兩個愛吃的。”
薛晉扶了扶眼鏡:“我倒是想帶點你愛吃的,但你壓根不挑食啊,安妮很喜歡那家甜品店的抹茶蛋糕,特意讓我給你帶一份。”
“再說了,青椒肉絲多香,我能拌著吃三大碗米飯。”
喻澤川喜歡的東西不多,討厭的東西倒是一大堆。他打開那份排骨湯喝了一口,對薛晉道:“我喝湯就夠了,其餘的你吃吧,我不愛吃甜食,下次彆給我帶了。”
“我吃就我吃,剛好下班肚子餓了。”
薛晉也不客氣,坐在沙發上直接端著碗吃了起來,他夾了一筷子青椒肉絲,嚼著嚼著忽然皺起了眉頭:“呸,這盤青椒怎麼這麼苦,彆是壞了吧,我上次吃就是壞的,怎麼這次還是個壞的。”
喻澤川聞言看了眼:“壞了就彆吃了。”
薛晉:“算了,肉的味道還行,挑出來吃彆浪費。”
薛晉當年在國外留學的時候,喻家給了足夠的支持,但他卻格外節省,和大部分家境普通的留學生一樣周末兼職,一頓飯隻要沒壞,能熱七八遍。
喻澤川靜靜看了片刻,心裡忽然有些不是滋味,那種感覺就好像,他即將把另外一個前途光明的人拖下水。
喻澤川:“薛晉。”
薛晉:“怎麼了?”
喻澤川想抽煙,摸了摸口袋,又忍住了:“後面的事,你彆插手了。”
薛晉吃飯的動作一頓,隨即恢複了正常:“到時候再說吧,對了,我一直在查當年的賬目,蔣博雲前兩天出差,我差點把他的密碼試出來了……”
“嗡——!”
一陣突兀的來電鈴聲忽然響起,打斷了薛晉的話頭,他下意識看向茶幾上的手機,疑惑詢問道:“澤川,誰給你打微信電話了?”
他眼尖,發現來電顯示備注是一個叫“阿延”的人。
“你不認識。”
喻澤川沒有解釋,拿起手機直接走到了陽台接電話,也不知聊了些什麼,薛晉隻見喻澤川臉色忽然一變,轉身就往外走,急匆匆扔下了一句話:
“我有點急事要出去,你先吃飯吧,策劃案存在u盤裡了,回頭記得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