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1 / 1)

西爾越是往前走,光亮就變得越來越明顯。

起初他以為那是總慷慨寬厚地為旅人指路的金星頑強地露了頭,後來,又以為是徐徐西落的月亮漸懸在了頭上。

可在他仔細分辨過後,才意識到那道皎潔的銀光來自更深的地方,也是邀請他進行這場浪漫漫步的主人的方位。

柔軟的光暈所鋪就的路越來越明亮,越來越密集,閃爍間潺潺流淌,猶如銀河陷落。

真是個溫柔好客的主人。

為了不在夜裡製造出太多的響動、也是為了方便在密林中穿梭,黃金巨龍早已經化成了人形,甚至不願過多打擾樂意獻殷勤的風精靈的休憩,就這麼慢慢地走著。

心情則像他嘴角正噙著的那抹微笑一樣,微微上揚。

布置過了多久,他來到了不算遙遠的終點。

對隻敢偷偷綴在性格溫柔的大金龍身後、湊近這威嚴冷漠的聖樹的精靈們,率先看到的是那光玉髓般的樹葉,那累累垂垂的蜜果。

那像滿天繁星般壯觀,茂密得不可思議的無數銀葉。

是百看都不厭,入目心怡然。

空氣中早已彌漫開來的,是帶著主人迫切的求偶目的的氣息。

是香甜的,甚至是誘惑的、討好的。

是那令一切生靈見而生懼的神靈,正無比希冀博取鐘情的金龍的好感。

西爾第一眼看到的,卻是巨木下孤獨站立的那道身影。

對方似乎也正專注地注視著他。

西爾頓住腳步,抬起下頜,悄無聲息地仰起臉,往上看。

除非他化回本體龍軀,淩雲而上,否則根本不可能看得到那徹底沒入雲霄的樹峰。

他一動不動,心裡已經有萬千怮痛蔓延開來。

——是的,這才是你的真實樣子。

黃金巨龍顧不得思考為什麼自己的腦海中會湧現出這樣的念頭,就已經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腳步,迎了上去。

而在他開始奔跑的前一刻,神聖的銀色巨木下佇立的人也邁開了腳步。

他們彙合,擁抱。

這是宿命的重逢,是親吻白色沙灘的微瀾,是輝光相映的日輪。

他原本以為遮天蔽日的生命樹已經足夠壯觀,也以為妖精族那堪比山峰的參天聖樹夠叫人驚歎神跡。

可暌隔多年,當他親眼再次看見永生永世的摯愛真正的模樣時,他那沉眠的記憶終於在那一瞬蘇醒,才清楚那根本不及那獨一無二的神樹真正力量的萬分之一。

會出現這種情況,隻有一種可能——為了達成戀人不惜犧牲自身、落得屍骨無存也要達成的夙願,作為早已消逝的創世神所留下的唯一神力化身,祂將自己活生生地剖成了兩份。

聖樹小心翼翼地觸摸巨龍最後踏足的土地,上面已經完全沒有了溫度,那道最為炫美的燦金也再無處可尋。

祂凝視過恢複完好的地面,傾聽傾慕金龍的精靈為逝去的至

美哭喪。

但金龍付出性命所守護的這個美麗世界裡的生靈,卻更多隻驚歎於更早前墜落的那場金色星雨。

點點金芒像雨點飛散,如繁星墜落,人們笑著跑出戶外,歡喜地相擁著,欣賞這場壯觀瑰美的奇跡。

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個世界真正失去了一位溫柔的守護者,也不知道僅存的另一名守護神永失摯愛,心中正徜徉著無法承受的痛苦。

祂將所有的記憶與一枚金鱗封印在了最初的誕生地、如今的魔獸森林深處,並庇佑著獲得聖樹葉的恩賜,自願成為看守者的綠妖精一族。

祂將心口的一枝嫩芽,與墨西當初送給自己的褪鱗生生融在了一起,好讓它替自己完成與有著美麗金鱗的龍神傾儘一切所追求的、對龍島的絕對守護。

完成這一切後,祂任由在澎湃的痛楚悲戚下徹底失控的聖力化成萬丈的烈焰、閃爍的電光,瘋狂舔噬著自行枯竭的巨木。

在經曆過世間所有生靈都無法想象的焚燒劇痛後,池中滿溢的聖力終於要被漸漸停息的焰火揮霍一空,終於在絕望中獲得了一個不至於讓他主動選擇徹底消散的預言。

——在徐徐焚燒殆儘的灰燼中,這世界上最溫柔無私的兩位守護者雙雙隕落,暫時分離,但終將逐一歸位。

喚醒黃金聖龍的,是憂心戀人的神樹不顧自己因此元氣大傷,也硬要悄悄嵌入祂心口的唯一樹種。

而能喚醒受到自身重創的神樹的,是被心存犧牲意誌的龍神生生拔下,刻入樹身的那一枚最重要的心鱗。

漫長的歲月過後,祂們因殘存的神性而重獲新生,也終於從責任裡徹底擺脫了。

記憶像怒濤一樣激烈湧來,西爾早已淚流滿面。

對方也無比用力地擁住了他。

“伊特洛爾。”

“墨西。”

“弗雷姆。”

“西爾。”

截然不同的名字融為了一體。

“西爾。”亮銀與燦金的發絲相互纏繞,微涼的唇印在如花瓣般柔軟的雪頰上,像滴落冬雪的春雨般細密纏綿:“彆哭。”

祂像數千年那樣貪婪地親吻著美麗的戀人,笨拙地安慰著:“我們都回來了。”

“你怎麼會這麼愚蠢。”

西爾閉著眼睛,緊緊地抱著失而複得的至愛:“我那樣做,不光是為了族人,更主要是——”

“為了我。”

弗雷姆不假思索地接上。

越是了解越發擴散的裂紋的秘密,原本沉浸在戀情中的黃金巨龍便越是清楚,能阻止世界徹底潰散的辦法,隻有兩個。

那就是這大路上唯二留有神性的他和弗雷姆,其中一位的徹底犧牲。

哪怕是被迫獨自踏上死亡、隻能在心裡匆匆對戀人訣彆的那一刻,西爾也從未想過,自己的眼睛裡能流出這麼多、這麼多的眼淚。

他隻知道不願意放開同樣緊緊擁抱著自己的戀人,不知道過去了多久,額前的發絲也被細

細雨點打濕,才微微抬起濕潤的金眸。

那並不是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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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隱在葉尖的凝露。

“對不起。”

西爾喃喃道:“其實是我,是我錯了,是我太壞了。”

是他太膽小,不願意面對伊特洛爾選擇那條路後、他注定面臨的永生孤寂。

他寧願自己去走那條路,自私地相信伊特洛爾或許有徹底遺忘他、重獲幸福的可能,卻不願意細想對方徹底失去自己後的痛苦與絕望。

“我要感謝你。”弗雷姆隻不斷親吻著他,貪戀而輕柔:“回到了我的身邊。”

神樹的清冽氣息與磅礴的神威一同逸散,沿著那修長優美的脖頸往下,鎖骨也被露水暈染、變得濕漉漉的,將皓白的肌膚染成淡粉,也將偷看的精靈們嚇得跑走了。

第一天,再冷硬的黃金也將在高溫炙烤下變得柔軟,被綠茵覆蓋的大地是那被熾焰烘烤過的章泥,任由徐徐落葉留下一個個濕軟的印痕。

第二天,海水漫過雪白細膩的沙灘,將沉眠於表層的麗貝帶去遠方,也將那粗糲的礁石衝洗得乾淨而嶄新。

第三天,飽滿的椰棗浸於醇酒,乳白的樹脂飽滿外溢,春雨也淅淅瀝瀝。

第四天,微風輕輕梳理過亂發,淌落的樹脂已經凝結似痂,好奇的林鴿引來了鸛鳥為伴,膽小的樂師才剛剛邁出一步,就已經被影影綽綽嚇得落荒而逃。

第五天,江水不複滔滔,河流不再湍急,海水卻依然泛濫,醞釀風暴的烏雲也仍舊彙聚。

第六天,是嚴寒卻不結冰,是石牆卻不擋風。歌喉婉轉動聽的夜鶯,已經在連續飛行六天六夜後筋疲力儘。

第七天。

——“西爾爸爸!弗雷姆媽媽!”

早已經從搖籃曲中醒來,並且因為遍尋不到最最重要的父母、而著急地將森林妖精的家園弄得一片狼藉、終於找到這似真似幻的奇異地方的幼龍們,著急地高聲呼喚。

“泡泡他們來了!”

枕著愛侶的肩臂的黃金巨龍,才淺淺入眠,就已經被那熟悉的呼喚陡然驚醒。

考慮到自己與弗雷姆現在的狀態,他甚至顧不得思考幼崽們是怎麼找來這裡的,下意識地就推搡了下還虛虛壓在自己身上、神色不見饜足的伴侶,無奈又著急地催促著:“快起來,不能讓他們看見!”

他絕對要保住父親的威嚴的!

弗雷姆卻隻是垂眸,擒住了金龍撐在自己胸口的手,慢條斯理地親吻著那骨肉勻亭的手背:“嗯。”

聖力和記憶一同回歸的神樹,隻是簡單地催動了一縷神力,就足夠將粗心大意地踏進屬於神樹領域的笨蛋幼崽們困在原地不斷打轉,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出口。

卻隔絕不了幼龍因不安而越來越響亮和密集的叫聲,也無法製止因心虛而越發焦躁、抵觸他的求愛的伴侶。

聖樹卻不甘願就此放棄。

在這片密林裡打打轉轉,又被無所不在的濃濃白霧遮蔽了視線、看不到那參天巨木的幼龍們,忽然聽見了一連串驚天動地的聲響。

那是什麼呀!

地面是一陣陣劇烈的震動,山峰業已搖動崩塌,隆隆悶響不斷持續著,不知過去多久,才在心驚膽戰的幼龍們的注視下漸漸平靜。

之前一直桎梏著他們、迷惑著他們的那股強大力量,這在這時終於失效了。

“爸爸媽媽!爸爸,西爾爸爸!”

找爸爸心切的水龍幼崽第一個意識到這點,立馬帶著弟弟妹妹們氣勢洶洶地衝向了魔力波動最明顯的核心。

當他們幾乎同時趕到時,一切卻已經塵埃落定了。

曾洶湧咆哮的海面恢複平靜無波,無奈的大地則露出了剛遭風暴蠻橫洗劫的狼狽。

好大一個坑!

可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坑?

幼龍們神色迷茫。

“往上看!”

有著橘粉色眼睛的小火龍最先有了重大發現。

困惑的幼龍們不假思索地照著他的話做了,可看清楚那上面的情景後,眼神卻隻變得更呆滯了。

——那分明是一座全新的浮空島。

滋滋撓了撓頭,感覺自己跟哥哥妹妹這下麻煩大了。

其他顧著驚歎的龍崽看到的或許隻是莫名拔地而飛的浮空島,他看到的,可是新媽媽寫滿的“不許幼崽打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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