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
“準備開門吧。”
難得晚起的維拉一邊打著哈欠,一邊吩咐正在小廳的位置等著他的指示的侍應生。
雖然比平時晚開門了一點,但他也不怎麼在乎:反正酒館主要做的是晚上的生意,昨晚喝得伶仃大嘴的那幫家夥這會兒肯定沒醒來,白天一般都比較冷清。
“維拉先生,您還好嗎?”
廚娘忍不住問滿臉困意的混血魅魔老板。
說實話,維拉感覺是不太好的……誰讓他一晚上都沒睡好?
在夢裡反複出現的,不是那張讓人驚豔到失去言語的美麗面容,就是那股讓他骨縫裡都發冷的恐怖威壓。
“我沒事。”即使困得不斷打著哈欠,維拉看著酒館的大門被獸人員工緩緩推開,不禁問起了讓他惦記了一晚的那行人:“樓上的貴客們呢?吃過早餐了嗎?一定要好好招待他們,他們可是酒館自開業以來最最重要的客人了。”
雖然那位黑發客人的威壓非常可怕,但名為“西爾”的客人所擁有的強大魅力,還是讓他戰勝了本能的害怕。
就算不能多說話,隻要能多看一眼也是好的。
聽到這個問題後,廚娘不由得露出了一個歉意的笑:“噢,我實在很不願意告訴您,但那六位最尊貴的客人,在第二聲鐘響的時候,就已經離開這裡了,賬單也已經結清了,還主動提出了一份賠償物品的清單。”
“什麼?!”
維拉一下就站起來了。
廚娘小心翼翼地說:“是的,在出發前,他們還叫了早餐,足足要了五大桶蜂蜜培根。”
在聽到“五桶”這個離譜的數量時,維拉還是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你說多少?”
五桶?
價格姑且不說,就算是一家子獸人住進來,也不可能一口氣吃五大桶蜂蜜培根吧!
廚娘的表情也有些微妙:“確實是五桶,但兩個大人碰都沒碰,倒是那個個子最高的男孩子,光他一個人就吃了兩桶。”
——在發現幼崽們竟然都挺喜歡蜂蜜口味的培根後,一向寵愛他們的金龍爸爸,就連自己非人的身份都懶得掩飾了。
維拉的表情還恍惚著,就聽到門口傳來一陣騷動。
他順著聲音的方向一看,隻見不知道從哪裡跑來一堆臉上還帶著殘餘的醉意的討厭鬼……哦,好像是他昨晚的客人。
維拉冷漠地想,就算是傻子都知道他們一反常態地在大清早跑來會是為了什麼。
“如果是為了那位美麗的金發客人的話,那我勸你們還是彆想了,”他直截了當地說:“他們一早就離開了我這裡,要是你們在鎮子裡多轉轉的話,或許還能再路上遇到他們。”
他話音剛落,原本擁擠的門口就“嘩啦啦”地少了一大群人,隻剩下十來個還不肯死心,非要進來親眼確認。
維拉嫻熟地對付著他們:“隨便你們,不過你們要進房間的話,就算不住也要
交十銀幣的費用。”
十銀幣,那可夠買一杯中等檔次的酒了。
這些聞訊而來的酒鬼果然不舍得錢,罵了他這個財迷幾句後,就訕訕地在廳裡找了個座位坐下了。
雖然沒看到傳說中的稀世美人,但來都來了,他們乾脆不急著走,乾脆就在這裡享用起了早餐,順便從見過對方的維拉老板口中套套消息。
“能比維拉老板你還漂亮,那一定是純血的魅魔或者要妖精族吧?”
“那可不一定,”這是出自昨晚有過驚鴻一瞥的客人的話:“我沒有在他身上看到任何屬於妖精或者魅魔族的特征,而且你不知道,他那份光彩奪目,就算說是神明現世我都會相信。”
“人魚族的美人也是出了名的呀,還有翼人族。”
“或許是你們提到的所有族裔的混血呢?隻有把他們的優點都集齊了,才可能有這樣的效果吧!”
那可不一定,維拉心不在焉地想。
比起令所有人魂牽夢縈的美貌,唯一一個近距離感知過那個黑發客人的恐怖威壓的他,更對後者耿耿於懷。
比起美麗,或許更能揭示他們種族的,會是那份令他感到無比恐懼的強大實力。
會是什麼呢?
眾人一邊苦思冥想著還有什麼以出眾的美貌聞名的種族,一邊幻想著美人的風姿時,不知道自己的血統已經快被猜成調色盤的西爾,已經來到冒險者公會了。
說到昨晚——雖然在路途中品嘗過了熬夜的快樂,但在爸爸和叔叔都不在同一間房裡的情況下,幼崽們的興奮勁很快就過去了。
說起來,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沒有睡在西爾爸爸的身邊呢。
雖然就在隔壁房間,但不能挨著那閃閃發光的金色鱗片,也聞不到那股很舒服的淡淡香氣……幼龍們對此感到很不適應。
就像其他第一次跟爸爸媽媽分房睡的幼崽一樣,他們很快就從原先的興奮,變成見不到爸爸的不安了。
在弟弟妹妹們輾轉反側,在床上爭著烙餅時,還是最聰明的泡泡提議:“還是早點睡覺吧。早點睡著,就能早一點天亮,早一點見到西爾爸爸了!”
讓討厭的夜晚快快過去!
除了滿臉“聽哥一席話,如聽一席話”的滋滋外,幼龍們都難得地覺得泡泡哥哥的話很有道理,於是乖乖地照做了。
沒有小龍傻到提出“偷溜去隔壁找西爾爸爸”的建議——畢竟,弗雷姆叔叔是真的會很凶很凶的。
而最近吃的幾次教訓,也讓他們充分意識到了:當弗雷姆叔叔因為他們犯錯或者不信守承諾而生氣的時候,最溫柔美麗的西爾爸爸,也不會選擇縱容和包庇他們。
還是乖乖的吧。
如果表現得很乖很聽話的話,就會得到爸爸的親親和叔叔的表揚……他們一定要比笨蛋兄弟和妹妹早一步得到!
西爾當然不知道幼崽們腦子裡轉的那些千奇百怪的念頭,由於不放心第一次離開他身邊睡覺的龍崽,他耐心地等到半夜,
確認隔壁房間沒有任何動靜了,才偷偷地帶著弗雷姆過來查看。
當看到四個孩子用亂七八糟的睡姿充分占據了這張大床時,他那顆屬於老父親的心就放下來了。
……還有因為看到孩子成長起來,而萌生的一點點酸。
果然,就像弗雷姆說的那樣,哪怕不在他的身邊,崽崽們也能好好安睡。
“好乖啊,我的小寶貝們。”
西爾忍住親親他們的欲望,和弗雷姆回到了隔壁的房間,這下終於可以放心休息了。
當天色剛剛開始泛白,自發地恢複早睡早起的作息的幼龍們就迫不及待地從床上蹦了起來,“啪嗒啪嗒”
地直衝隔壁房間去。
“西爾爸爸!”
四個頂著跟西爾如出一轍的金發的孩子像四頭小狼一樣,把脆弱不堪的門“轟”一下撞飛後,就敏捷無比地竄了過來。
“爸爸爸爸!泡泡有很乖!”“劈啪也很乖!滋滋弟弟也是!”“啊……”“明明是泡泡我最乖!”
被大火龍抱在懷裡的西爾被下手沒有輕重的孩子們從溫暖舒服的懷抱裡強行扒拉了出來,他還沒完全睡醒,就被熱情得仿佛久彆重逢的幼崽們團團圍住,爭先恐後地展開撒嬌攻勢。
當腦袋都被吵得嗡嗡響,上身也因為四隻小龍的搶奪而晃來晃去的時候,昨晚那點屬於老父親的惆悵就蕩然無存了。
“弗雷姆!”
他甚至顧不上因為門的殘骸而批評橫衝直闖的幼崽們,下意識地將求救的目光投向了大火龍。
快幫幫忙!
弗雷姆果然沒有讓他失望,徑直拎起了最鬨騰的泡泡,目光淡淡地瞥向另外二隻:“夠了,不許拽住西爾。”
冷冷的一聲,效果卻是非比尋常。
除了抖著手也固執地要攥住西爾爸爸的衣角、寧願受罰也不肯離開的呼呼外,另兩隻小龍都下意識地一僵,老老實實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這才將小聲抗議的泡泡放了下來,在西爾身邊坐下:“不要亂扯爸爸。”
有弗雷姆叔叔坐鎮,幼崽們一個個都判若兩龍,老實得要命。
西爾可算是得救了。
摸著呼呼毛絨絨的小腦袋,他放軟了上身、往弗雷姆結實的上身隨意一靠,由衷地感歎:“有你真好啊,我親愛的弗雷姆。”
穩重的火焰巨龍雖然沒有就這番表揚說什麼,但滋滋卻敏銳地察覺到,周圍的溫度明顯比剛剛竄高了一點。
橘粉色眼睛的小龍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這麼看來,他們的新媽媽也沒有表面看起來的這麼冷靜嘛。
滋滋雖然意識到了這點,但最不喜歡麻煩的他,肯定是不會跟兄弟們分享這個有趣的發現的。
“昨晚都睡得還好嗎?”
徹底清醒過來的西爾爸爸,就像往常那樣輪流給了每隻幼崽一個在臉頰上的早安親親——是大火龍也規規矩矩地排隊領取了的那種。
不過,弗雷姆媽媽好狡猾
。
又有了個新發現的滋滋忍不住想:雖然表面上排在最後一個,讓他們先來,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大火龍可是一直把手搭在西爾爸爸的腰上,還從爸爸這裡拿到了兩個親親呢!
西爾可不知道,自己給弗雷姆的特殊待遇,已經被一隻善於觀察的幼崽給發現了。
等他安撫完這群小家夥,又等他們吃完早上份的魔鑽和蜂蜜培根後,見街道上還很安靜,就決定趁早出門。
他跟廚娘說了一聲,結清了賬單——不知道為什麼,那位過於慷慨好心的老板沒有把他提到過的賠償金算在內。出於歉意,他還是留下了兩顆有拳頭大小的、帶有弗雷姆的火係魔力的低階魔鑽。
應該足夠補償店主的損失了。
按理說,在行人稀少的清晨出門前往冒險者協會,是非常低調的做法。
可西爾忘記了的是,他身邊可是跟著一群對陌生的事物充滿了探索精神、又被爸爸寵得無法無天的龍族幼崽,是注定低調不起來了——譬如現在。
“可愛的少年呀,你要來看看叔叔這裡的商品嗎?”
被一個熱情攬客的鐵匠發現後,泡泡一下就情不自禁地拐了過去。
因為常年接受煙熏火燎,視力上嚴重受損的老鐵匠隻從大致輪廓判斷出這一行人的樣貌似乎非常漂亮,但更讓他在意的,是能不能把這一些因為不成器的兒L子的煉鐵技術太差、導致浪費了大量原材料做出來的次品防具兜售出去。
他一點也不覺得用次品坑了這些一看華麗裝束、就知道兜裡有錢的孩子有什麼不厚道的地方,反正就他認為,這些養尊處優的小少爺這輩子都不可能親自去危險的地方拚殺。
見對方似乎真的有興趣,他積極地拿起了最華而不實的那面盾牌,吹噓著:“來來,請您瞧瞧這個!這可是特意用從北部最好的鐵礦山那裡買來的礦石鑄造的盾牌,可是再搶手不過的了,連我們這的神殿騎士用的都是不如這個的盾呢。”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嚴重缺乏人類大陸常識的泡泡,根本沒有搞清楚鐵匠吹的是漏洞百出的牛,隻相當配合地到處打量著:“啊。”
西爾:“……”
他是該現在就站出來防止天真的自家孩子被糊弄,還是乾脆讓泡泡吃虧後給他上一課?
或許是感覺自己吹得太過分了些,老鐵匠順手從旁邊拿了一柄年久失修、根本沒什麼殺傷力的短劍來,故意遞到泡泡手裡:“你要是不信的話,直接拿這柄好劍來攻擊我的盾牌,絕對不會在上面留下任何痕跡!”
他想得很清楚:以這瘦胳膊細腿、不管怎麼看都是個小貴族的少年的力氣,根本不可能紮傷這個盾牌——
泡泡饒有興致地接過了這個在他眼裡就像樹枝一樣的小劍,眼也不眨地就衝著盾牌紮了過去。
“噗呲。”
盾牌應聲而破。
老鐵匠:“……”
他呆呆地看著手裡這被輕鬆貫穿、脆弱得簡直像張紙一樣的盾牌,心裡不知道罵了自家的笨兒L子多少遍。
怎麼差勁成這樣?!這還讓他怎麼騙人買走!
“哈哈,”他訕笑著換了一面盾牌:“剛才那是我看錯了,竟然拿了錯誤的那面盾牌給你,唉,我太老了,孩子你還小,不知道年齡大了之後什麼都會變得糟糕,包括我這可憐的視力……你再來試試這一面?絕對不會——”
‘輕易壞掉’的尾音還沒說出口,那位有著漂亮極了的曳地金發的家長終於看不下去了。
自家的孩子笨就笨了,可不能被個連小孩都騙的奸商耍得團團轉。
他忽然伸手,接過了老鐵匠手裡的盾牌。
黃金巨龍化人後的微笑美麗得令人心醉神迷,但他手中正做著的,卻足夠讓看到這一幕的人都流下難以置信的冷汗。
“不會什麼?”
他慢條斯理地問著,握著盾牌兩側的掌心隨意地往中間攏了攏。
——在鐵匠難掩的驚恐的注視下,伴隨著一道刺耳的聲響,本該堅硬無比的鐵盾牌就像是剛下過雨的地面上的泥巴一樣,被那雙修長玉白、精致得像是一樁藝術品的手給輕輕鬆鬆地揉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