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爾要離開龍島了。
暫時脫離了那股強大到讓龍暈頭轉向的傳訊素的影響,分彆帶來的痛苦瞬間像汛期的潮水一樣襲來，麗可和沃特爾抽抽噎噎地哭成了一團。
當還不清楚西爾那邊的新動態的溫德趕到時，撞見的就是朋友們抱頭痛哭的情景。
“什麼？西爾要離開了？”還是至少十年？
溫德怔怔地問。
雖然說在近期接連受到弗雷姆的恫嚇，脾氣溫和的風係巨龍已經大幅減少了拜訪西爾的頻率,但他依然心心念念著美麗的小金龍。
結果隻是隔了短短幾天沒見,就猝不及防地從麗可他們口中聽說西爾不但一下邁入了成熟期,更因為煩惱著腺體散發出的那魅力過於強勁的氣息、不惜帶著幼崽們避出去後……他瞬間心碎了。
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想去找西爾,甚至衝動地想跟西爾提出，希望一起去外界大陸。
結果才剛起身,被察覺出他意圖的麗可給攔了下來。
“嘿，溫德。”哭得眼睛鼻子都通紅的雌性水龍搖了搖頭：“看在我們做了這麼多年朋友的份上,我勸你這次還是聽我的，先彆去西爾那邊了。西爾不會想看到我們這些朋友們為了追求他打破頭的樣子的,起碼現在不行。”
西爾釋放出來的信息素太令龍難以抵抗了，就像蜜蜂天生無法抗拒甜甜的花蜜，根本不是他們能控製得住的——可不是所有龍都能像弗雷姆那樣有著不可思議的恐怖自製力，第一反應隻可能是順從自己的本能，竭儘所能地去接近、去追求那道誘龍無比的氣息的主人。
麗可同時也心知肚明的是：當西爾看著交好的朋友們露出神魂顛倒的模樣、做出跟平時截然不同的舉動，恐怕也有些難過。
雌性水龍沒有意識到，自己為了“維持跟西爾的友誼”,而不惜選擇抑製自己的本能、不去追求擁有極大魅力的潛在配偶的做法，究竟有多麼違背龍族的天性。
——要不是西爾,她可能做夢都不會認為，自己居然能做到這一點。
“而且，在西爾最新給我們送來的消息裡，他已經跟弗雷姆正式結成伴侶了。”看著神情備受打擊的好友，沃特爾一邊得到了一點同病相憐的安慰,一邊難掩沮喪地補充：“先放棄吧，要是我沒猜錯的話，看弗雷姆的樣子，彆說是第一次了，就連第二次和第三次求偶期的配偶，肯定都隻可能是那個烈焰惡魔。我們唯一能為他做的，就是替他照顧好他巢穴裡的東西，彆被一些混蛋偷竊。”
破壞是不可能破壞的，但肯定會有貪戀西爾殘存的氣息、而來偷竊黃金巢穴裡的東西的其他龍。
他們可有得忙呢。
溫德的脖頸僵在原地許久，才緩緩地垂了下來，悶聲說：“我明白了……我不會讓西爾為難的。”
他最不希望見到的，就是西爾難過的神情。
也不想讓每次一見到他、就會開心地撲上來的小龍崽們露出討厭的神態。
他是第一次遇到
這麼想小心翼翼地珍惜、嗬護的存在。
風係巨龍落寞地想，不管是什麼關係，他都希望，他和西爾能繼續保持著聯係……好在西爾去龍島外隻是暫時的，遲早是要回來的。
不管心思各異的龍是不是受著煎熬，第二天的太陽還是照常升起了。
而且還是早春裡難得一見的風和日麗。
“那我就去那邊了，”聊了一晚上，早上卻難得還是神采奕奕的西爾看著弗雷姆，很自然地說：“你負責把孩子們叫醒哦。”
這樣的分工，是他們一早就說好的：就算西爾不太樂意承認，但作為總忍不住溺愛幼崽們的傻爸爸的他，在泡泡他們面前的威懾力，還真是比不上弗雷姆。
他即使板起臉，幼龍們也一點不會害怕，還會試著靠撒嬌來抵賴過去；這一招在堪稱鐵面無情的弗雷姆叔叔前就一點都不好用了，火焰巨龍可不會像西爾爸爸那樣心軟，是真的會下手揍他們的。
由於不知道留下的那個車廂夠不夠那些人類裝的，西爾考慮了下，還是提上了製造得比較粗糙、原先廢棄了的另一個車廂。
就當他準備飛往普林斯一行人居住的山洞時，就被爪下那意想不到的沉甸甸給帶得一個趔趄。
難道是弗雷姆往裡面裝了什麼？
西爾驚訝地往車廂裡看了眼，接著變得一臉無語。
“西爾。”剛好在這個時候，已經無情地叫醒了三隻幼龍的弗雷姆從巢穴裡出來，略帶困惑地說：“滋滋好像不見了。”
他明明能感覺到小火龍的氣息還在巢穴附近，卻無論如何都在裡面找不到這隻最不愛動彈的小龍。
“他在這裡呢。”
西爾好笑地從裡面掏出來一隻好夢正酣、被橘粉色鱗片覆蓋的龍崽。
在大金龍的提溜下，他的四肢和那條快趕上軀乾長度的尾巴都懸在了空中，像被拎起了後頸皮的貓崽。
但他卻一點沒有掙紮的跡象，而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樣子——甚至根本沒打算醒來。
“醒醒，滋滋，該起來了。”
雖然有點不忍心，但多少有些強迫症、希望能準時出發的西爾還是硬下心腸，無奈地把睡得真香的他戳醒：“你怎麼會睡在這裡面？”
足夠裝下十幾個人的車廂，對幼龍的大小來說隻能說是剛剛好，甚至是有點擠的。
也不知道滋滋是怎麼從堪稱狹小的入口擠進去，又是怎麼以那麼難受的姿勢入睡的。
不過，放在凡事擺爛第一的滋滋身上的話，好像也不怎麼令他意外。
難道幼年期的龍會像貓一樣，比起寬敞的巢穴，更熱愛狹小且半幽閉的空間嗎？
西爾不知道的是，這是一向因為愛犯懶、總在兄弟間掉隊的小龍崽，空前有了危難意識——擔心自己會因為不小心在某個犄角旮旯裡睡過頭，而被爸爸忘掉——才特意提前爬進行李箱裡的。
被爸爸喚醒的龍崽咂巴了下嘴，才迷迷糊糊地睜開了圓溜溜的眼睛。
三
文魚肉色的虹膜圈出的瞳孔是渙散的，半晌才完成對焦，清晰地映入了美麗絕倫的黃金巨龍的身影：“西爾爸爸。”
雖然開口說話了，但看他那迷迷瞪瞪的神態，西爾懷疑，他大概還在夢裡徜徉。
要換做平時的話，他肯定會忍不住再逗一逗這隻難得表現出活潑叛逆一面的小擺爛崽的，但今天比較趕時間，他隻意猶未儘地戳戳滋滋的臉，也顧不上問為什麼了，就交給了一邊等著的弗雷姆：“這隻小笨蛋，就先交給你啦。”
話音剛落，在這裡耽誤了一陣的黃金巨龍便不再猶豫，展開金光炫炫的寬闊雙翼，朝人類居住的巢穴飛去。
弗雷姆應了一聲，拎著半夢半醒的小火龍才往家裡走了幾步，以為自己還在做夢的滋滋就抬起了頭，定定地盯著他看了一陣後，篤定地喊了聲：“弗雷姆媽媽。”
弗雷姆：“……”
他的動作一頓，將四肢順從地下垂的滋滋提到了眼前，一雙赤瞳仿佛無比漠然：“再說一次。”
他經過克製的語氣十分平靜，可要落在外面的龍的耳廓裡，那絕對稱得上是暴雨來襲前的恐嚇了。
但與他朝夕相處的幼崽們當然是不受影響的，即使是跟大龍互動最少的滋滋也不例外，甚至還能透過那看似嚇龍的氣勢，感覺出真正的情緒。
大火龍，明明就很開心呀。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聽到這喜怒難辨的問題後，雖然漸漸意識到這好像不是在做夢了，但還是依照對方的要求重複了次：“弗雷姆媽媽？”
周圍陡升的溫度，顯然進一步地讓滋滋確定了這不是夢境。
“嗯。”
火焰巨龍喉頭裡發出的短暫回應裡，透著任誰都能聽出愉快的意味，原本粗魯地提著小龍的姿勢，也一下變成了溫柔了百倍的托，還順手揉了揉那剛長出一點的小龍角：“先吃早飯吧，先彆當著他們這樣叫我。”畢竟是西爾的願望。
這當然是給靠自己的聰明才智第一個察覺他們的新關係，並且還積極主動地改了口的崽崽的優待。
滋滋受寵若驚地睜大了眼睛，這下是徹底醒了：“喔！”
——對剛剛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的另三隻幼崽們，看著忽然被弗雷姆叔叔用大量火係魔鑽奢侈地淹沒的滋滋，陷入了茫然。
滋滋到底做了什麼，才忽然被一向不好接近的弗雷姆叔叔那麼光明正大地偏愛呀？
當西爾提著一籠子的人類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一圈整整齊齊地圍著弗雷姆坐，一副‘隻等著西爾爸爸回來就立即出發的’乖巧姿態的龍崽。
在聽到西爾回來的動靜時，四隻本來老老實實坐著的小龍就一下變得活潑好動了，一下扭著轉過身，“啪嗒啪嗒”地朝他飛奔過來，爭先恐後地往西爾懷裡撲。
弗雷姆慢悠悠地跟在後面，認真地向西爾彙報進度：“一切都準備好了。”
不愧是弗雷姆，做事永遠是這麼可靠。
西爾剛在心裡感歎，就詫異地看到了四隻吃得
圓滾滾的幼崽裡，有一隻的肚皮顯得尤其的鼓。
他光是看著，都忍不住擔心會不會爆開——居然還是平時連進食都懶洋洋的滋滋。
“今天滋滋怎麼會突然吃那麼多？”
他好奇地問弗雷姆。
先是一反常態地跑到彆的地方睡覺，又突然在早餐時間吃了那麼多。
換在活潑又積極進食的泡泡或者劈啪身上，那隻會讓他見怪不怪；可放在滋滋或者呼呼身上，就顯得很古怪了。
弗雷姆神色如常：“可能是睡得比較好，才突然吃得多吧。”
是這樣嗎？
這到底隻是小事，更掛心馬上就要離開龍島的正事的西爾點了點頭後，就沒放心上了。
因為要飛上十天半個月，西爾這次專門給幼崽們設計了一個能將他們固定在背上的綁帶，用魔法反複加固過——這樣比一直用前爪抓著要方便多了。
裝著人類的車廂，也理所當然地被弗雷姆搶了過去。
在同族中凶名赫赫的火係惡魔，似乎一點都不在意自己此時的形象顯得有些滑稽：那威風凜凜的背棘間束著裝了劈啪和泡泡的袋子，爪子提著大車廂，胸前還掛著一枚黑色的蛋。
其實按照西爾的設想，是準備把愛鬨騰、相對難照顧一些的泡泡和劈啪放他這邊，再把愛犯懶的滋滋和呼呼交給弗雷姆帶的。
要是按一靜一鬨來組合的話，那喜歡安靜的那隻未免也太辛苦了。
結果滋滋還好，骨子裡媽寶到了極點的呼呼一聽自己要跟西爾爸爸分開，那眼淚就一直沒有停過。
她不要跟爸爸分開！
然而不能開口說話的幼龍，連撒嬌和哀求都做不到。
情急之下，她隻好一邊抽抽搭搭，一邊可憐巴巴地抱著西爾的腿不肯放，不斷地掉著豆大的淚珠子……就算是一向最黏著西爾爸爸的泡泡，都被妹妹這幅要死了的陣仗給嚇到了，震驚下呆呆地放棄了跟在爸爸懷裡的權力。
泡泡哥哥好！喜歡泡泡哥哥！
如願以償的呼呼，下一刻就相當知恩圖報，在西爾的偷笑中，開心地親了泡泡哥哥一臉龍涎。
泡泡躲閃不夠及時，被妹妹親了滿臉：“……”
他隻好在妹妹背過身後，鬱悶地擦了擦變得黏糊糊的臉，並發自內心地認為——這謝禮很好，但下次還是不用了。
讓西爾沒有料到的，還有在他剛剛出發後，就現身來給他遙遙送行的三位朋友。
因為他的決定下得很快，而且知道必須儘快出發：不然等消息傳開後，真可能在島上掀起一陣因為傳訊素引起的軒然大波，這次的事暫時隻有水龍夫婦知情。
西爾也不是沒想過在離開前給溫德單獨捎去口信，但想到麗可他們見到自己時露出的癡迷姿態，他又猶豫了。
他實在不想看到好好的朋友在信息素的影響下變成那樣。
但溫德還是知道了，一定是通過麗可他們吧？
他們已經飛出去一段
距離了，顯然，也是知道隔開這麼遠的距離後不會受到傳訊素的影響，之前一直在附近靜靜觀察的三頭巨龍，才會這時在海岸上現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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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沒想到他們會特意來送行。
西爾愣愣地就著回望的彆扭姿勢過了很久，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了，才重新看向前方弗雷姆的背影，還有他背上那兩隻興奮地張牙舞爪，尖聲大叫的龍崽。
這次的他們不是並肩出發，而是由弗雷姆主動提出飛在前面的一前一後的隊形——這樣的話，飛在後面的西爾承受的阻力會小很多，遠會比並肩飛要輕鬆。
“弗雷姆。”
西爾忽然開口。
在弗雷姆“嗯”了一聲後，一開始並沒有真的確定歸來的期限的他，認真地說：“我們……嗯，最晚再過二十年，就一起回來吧。”
雖然分彆時什麼都沒有說，但他很肯定，這些特意來送行的朋友們，肯定會思念著他的。
“好。”
弗雷姆一如既往地應著，即使是強勁無比的頭風，也沒有撕碎他沉穩有力的聲音。
西爾的眼底不自覺地流露出了笑意。
誰能想到呢？
身為人類的他在前世一直形單影隻，也一直單方面地拒絕著所有人的接近，就像不信任任何同類的野獸固執地獨守著已經結痂的傷口。
而變成龍的他……
隻是過了這短短的十幾年，就已經有了那麼多美好的牽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