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眼看到弗雷姆連架都不需要打就將目標生命樹果搶到了手裡, 對手也落荒而逃，西爾才徹底放了心。

——不過，弗雷姆是真的厲害呀。

小金龍的眼睛亮晶晶的, 流露出了一些不自知的羨慕來。

雖然並不打算像好友這樣到處找人打架，但他也清楚, 獨居帶崽的自己很需要掌握一些自衛的技能。

等他正式進入成年期，幼崽們也沒那麼黏自己了，就想辦法向弗雷姆請教一些戰鬥的技巧吧。

西爾盤算得很好。

他當然知道弗雷姆的實力裡至少有七成靠得是卓越的天賦，但有過跟布雷茲打架取勝的經驗後，他對自己的天賦也有了一定的信心, 至少絕對不壞。

要是後天再學習一些相關技巧的話, 謙虛地說，至少足夠應付多數龍了。

不過眼前的話……

西爾看了眼遠處影影綽綽的玫瑰色晨曦, 又看了眼已經演變成真正意義上的群龍亂舞、瘋搶到處飄散的生命樹葉的其他龍。

再不加入哄搶隊列，幼崽們這一趟就白折騰了。

儘管光看著這種亂戰的場面就頭皮發麻, 西爾還是準備把睡夢正酣的小龍崽們挨個叫醒。

之所以剛剛一直不喚醒他們，是因為他清楚在這種搶樹葉的混戰下, 光靠自己一頭龍是不可能保得住四隻到處亂跑的小龍崽的安全的。

要是在混亂裡被踩踏到受了傷就不好了。

而且弗雷姆剛一離開，他就隱約感覺到附近的龍總往自己身邊擠, 視線鬼鬼祟祟地落在他的幼崽身上。

這無疑讓新手爸爸將警惕性升到了最高。

想到這一隻隻胖嘟嘟的幼龍有多可愛, 他一點都不懷疑這些做事形跡可疑的龍是在覬覦他可愛的崽崽們。

當弗雷姆還在追趕伍德、並與之對峙的時候，他已經毫不猶豫地就地坐下, 一口氣將四隻龍崽都圈到了懷裡, 一副嚴陣以待的模樣。

而見自己想親近的舉動反而不小心惹了漂亮的小金龍不快，一些膽子大的龍也隻好铩羽而歸了。

——在不久後目睹了伍德被燒焦了一大截龍角的他們，更是愈發慶幸剛剛沒有頂風作案了。

一邊仰頭觀察著弗雷姆那邊的情況，一邊分神看著幼崽, 一邊又要警惕周圍的動靜的西爾，在他們識趣地離遠了一些後，微微炸起的鱗片才重新放鬆下來。

再過一小會後，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認為，自己剛剛可能隻是反應過度了：讓其他龍老往他身邊湊的原因似乎並不是幼崽，而是不知道為什麼一直集中朝他所站的方向飄的樹葉。

如果說朝其他方向飄散的樹葉總量才占四成的話，那剩下的幾乎都朝著他的位置飄了。

起初西爾隻以為自己運氣好，湊巧占了風向的位置——儘管他沒有感覺出什麼風，於是為了避免發生衝突，就往邊上走了一陣。

隻是他很快發現了，不管自己朝哪邊走，樹葉好像就朝哪邊飄，仿佛自己成了一盞明晃晃的捕蠅燈。

這些剛剛脫離生命樹、似乎還擁有一定自己意誌的生命樹葉，通常需要其他龍飛撲或動用強大的風魔法去抓才肯妥協。

否則隻會一路朝遠處飄，直到落入深沉的海底，或者沒入浮空島的土地中，猶如春日到來的冰消雪融，很快就徹底消失不見了。

可放在黃金巨龍身上，它們不但積極主動地朝他身上飛，還爭先恐後地往他的鱗片上粘——就算是西爾這麼缺乏龍族常識的存在，也覺得這件事太詭異了。

面對這種莫名其妙的殷勤，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抵觸，立馬試圖去躲。

但狡猾的落葉根本就是無孔不入的，一旦粘住他的鱗片後，就像飄到藤蔓上的花瓣，死命貼貼，怎麼都不肯撒手了。

躲不開也跑不遠的西爾，最後乾脆放棄抵抗了。

反正粘到身上不痛不癢，加上或許身為龍族的原因，對身為龍族守護神的生命樹，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產生壞的感官……隻好淡定了。

或許，擁有金色特質的他，真的就是讓生命樹感到更親近的對象呢。

“偉大的龍神呀，”目睹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幕的龍們，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這也太美麗了，絕對是奇跡！”

亞成年期的黃金巨龍的鱗片，原本就是耀眼奪目的金色。現在龍鱗上粘了許多金燦燦的生命樹葉，看起來居然一點也不讓龍覺得突兀，反而讓龍覺得那天生就該是屬於西爾的。

就仿佛一些人類大陸上盛行的傳說裡，沉睡的純潔天使身上覆蓋了一層毛絨絨的羽翼，慵懶可愛，輕盈蓬鬆，也顯得更光彩耀龍了。

“真想摸一摸。”

有龍小聲嘀咕出了其他龍的心聲。

不管是被生命樹光明正大地偏愛，慷慨到用樹葉去淹沒的美麗西爾，還是那些閃閃發光的生命樹葉，當然都讓他們看得眼饞極了。

可弗雷姆就在不遠處呢，他們既不想落得跟伍德那樣的下場，也不想得罪了小金龍、徹底斷絕了以後追求的可能性。

他們是來看伍德被弗雷姆痛揍的樂子的，可不想那麼快成為樂子啊。

於是他們面面相覷著，最後都忍痛放棄了這個念頭。

隻一邊裝作忙著捕獲落葉，一邊繼續偷看披著光芒四射的新款“生命葉限定皮膚”的西爾了。

西爾隻注意到他們不再若有若無地朝他靠近，心裡就鬆了口氣。

他的心態一向放得很佛：反正從來沒有小龍崽能在幼年期就摻和到這種盛事中，第一次來，其實湊湊熱鬨就好了，搶多搶少都無所謂，能見識一下這種彆開生面的場面就已經彌足珍貴。

——如果什麼都沒有搶到？

他也盤算好了。

那他就直接把自己身上粘到這些分給小家夥們，順便拿這樁小挫折教教幼崽們懂得量力而行的道理。

思來想去，他果斷決定先搖醒一向話最多的泡泡，再讓泡泡去吵醒弟弟妹妹們——這一般是效率最高的做法。

“泡泡~泡泡~快醒來，有漂亮的樹葉哦！”

小金龍爸爸一邊用充滿誘惑力的嗓音呼喚著，一邊用與語調截然相反的粗魯，晃動起了這隻睡得淌了不少龍涎的小龍崽。

就像將水龍寶寶扔上了沒有安全帶的海盜船和跳樓機，暴力地左右晃動的過程中，還不時穿插著上下顛晃。

西爾也沒辦法：按照他的經驗，如果動作太溫柔，對正處於嗜睡階段的幼崽根本不會有任何作用。

就好像剛剛被他們帶著飛了這麼久、匆忙降落、又經曆了剛剛嘈雜的動靜，這幾隻依然睡得很死。

唯一有表露出被打擾到的跡象的劈啪，也隻是煩躁地多扭了幾下，就咂巴著嘴繼續睡了。

現在也一樣。

水藍色的龍崽的腦袋明明都被搖得跟個車前蓋上的彈簧掛飾一樣前後不斷猛晃，卻神奇地一直硬撐著不醒。

直到他的西爾爸爸都擔心他腦子裡的水都快被搖勻的時候，泡泡才猛然睜開了眼睛，並且攜著被打擾睡眠的憤怒地大張開嘴，二話不說就噴出了一支勢頭淩厲的水箭！

“啊。”

對幼崽根本是毫無防備的西爾，隻來得及短促地叫了一聲，眼看著就要被這隻水箭射個正著。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握著第二枚生命樹果的弗雷姆剛好落了地，毫不猶豫地揮出了一道看似微弱的小火苗。

這道與弗雷姆被眾龍所熟悉的恐怖烈焰火球相比、簡直小得毫不起眼的小火苗，卻以遠超那道距離極近的水箭的速度朝前竄去，竟然正好趕在水箭落到西爾身上前撞了上去。

因為一切發生得太快了，西爾猝不及防下，隻本能地閉上了眼睛——以小龍那有限的魔法威力，他自信並不會受多重的傷。

可就算隻是兒童用的迷你水槍，被那樣的水箭激流近距離射到相對脆弱的眼睛裡，肯定會有些不舒服的。

然而他遲遲沒有等到冰涼的液體衝撞到自己臉上的感覺，反倒是聽到了近在身前的一聲“滋”，像一大叢篝火被從天而降的瀑布徹底澆滅時發出的聲響。

發生了什麼？

西爾好奇地重新睜開眼睛，沒看到已經被弗雷姆的火魔法完全抵消、消弭於無形的水箭，隻看到了泡泡那淚汪汪的臉。

“泡泡？”

他困惑地眨了下眼睛。

確認西爾安然無恙後，後怕無比的水龍幼崽才鬆懈下來，哪裡顧得上漸漸轉入可怕模式的弗雷姆叔叔的目光，“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他剛剛正做著美夢，被蠻力強行搖醒時生氣極了，根本沒管得上查看周圍的情況，就惱怒地率先發起了攻擊。

他本能地以為會這樣做的是頑皮的弟弟劈啪，隻想把擾自己清夢的罪魁禍首教訓一下。

他哪裡想到會是西爾爸爸！

泡泡真是快要懊惱死了。

一向最溫柔美麗的小金龍爸爸以前可從不會這樣對他呀！他一向都是爸爸最喜歡的崽崽，現在做了這麼糟糕的錯事，一切都可能要完蛋了——

“……泡泡？我沒事呀，你好好看看。”

西爾小心翼翼地問。

強烈的後悔和對失寵的擔憂在瘋狂交織，又正處於剛剛醒來、感知上最敏感脆弱的時候，泡泡根本聽不進什麼話。

“嗚哇————！！！”

西爾於是就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向最聰明穩重的長子忽然大嘴一張，哭得驚天動地，圓滾滾的小身軀都一抽一抽的。

要不是弗雷姆叔叔厲害、及時替他擋下來了的話，他攻擊的水箭真的就要傷到西爾了！

像他這麼笨，這麼壞的龍，可能真的不是西爾爸爸的孩子呢！難怪他的鱗片不是好看的金色，而是醜醜的藍色。

以前隻有他還好，現在有了跟弗雷姆叔叔那麼相似的劈啪和滋滋，又有了跟漂亮爸爸的鱗色有一點點相似的妹妹呼呼……他已經不特彆了。

越哭越是勾起了隱藏在心裡的悲傷和擔憂，小水龍的眼淚愈發止不住了。

他抽抽噎噎地順勢撲到了西爾的懷裡，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稱呼也變得亂七八糟的了：“對不起媽媽！我不知道是你！泡泡太壞了！”

“不是媽媽，是爸爸，”西爾本能地糾正了這個陰魂不散的稱謂，然後哭笑不得地摟住了小龍崽，親親他濕漉漉的臉，溫柔說：“媽媽……不，爸爸沒有事，你睜開眼睛，好好看看我呀？爸爸那麼厲害，才不會那麼容易被你的小魔法傷到呢。”

龍崽以前就沒有哭得這麼厲害過，泡泡就連乾打雷不下雨的假哭都隻有過那頭年邁的火龍來襲的那一回。

正因為他們好帶得不像話，缺乏相關應對經驗的西爾才會不小心犯下這種錯誤——哭得正上頭的孩子，被溫柔地哄過後隻會哭得更厲害。

譬如現在。

泡泡的哭泣非但沒有因此平息，西爾的安慰和安撫簡直像往剛有減弱趨勢的火上潑了一桶油，巨焰一下就重新衝起來了。

“哇——媽媽！泡泡是個壞孩子！！對不起！”

泡泡哭得簡直聲嘶力竭，猛然間被吵得腦袋嗡嗡的西爾除了手足無措外，真不知道乾什麼了。

他第一次見到這種陣仗，腦子裡都被震天的哭聲吵得嗡嗡的，其他龍更是早被嚇得退避三舍，有的甚至連樹葉都忘了搶了，目帶敬畏地看著這隻哭聲震耳欲聾的幼崽、和還在努力安撫他的漂亮西爾。

一看就好棘手好麻煩，西爾居然能每天帶著這麼可怕的幼崽……真的太厲害了！

位於漩渦核心的西爾是不可能躲掉的，泡泡一個勁往他懷裡鑽，他整個胸口都被水係龍崽那無窮無儘的眼淚給浸濕了。

他病急亂投醫般從身上摘下一把黏著鱗片的生命樹葉，趕緊湊到泡泡眼前，把嗓音小心翼翼地放柔了至少八度：“泡泡真的不是壞孩子！先彆急著哭啦，你看看這是什麼？是你最喜歡的，跟媽媽鱗片顏色一樣的閃閃發光的葉子哦！”

要不是擔心泡泡會被噎住，他簡直想把據弗雷姆說嘗起來甜甜的葉子直接往泡泡嘴裡塞。

眼看著泡泡的確被勾起一點點好奇心，哭聲稍微減弱，被淚水浸透而顯得渙散的藍眼珠子也快定格在這些金澄澄的漂亮樹葉上時……

一旁沉默到現在，終於忍無可忍的弗雷姆，忽然拎起弄得西爾胸口一塌糊塗的水龍崽，深紅色的豎瞳裡冰沉沉的，冷聲命令：“你已經做錯了事，還哭什麼？不許再煩西爾了。”

恐嚇，可能也不太行吧？

西爾屏住了呼吸，心裡油然生出不好的預感來。

果然，剛有消停跡象的泡泡先是被突然冷冰冰的弗雷姆叔叔嚇得一噎，很快又回想起了自己對西爾做了多麼可惡的事，重新開始哇哇大哭了。

而更恐怖的連鎖反應，也緊接著發生了。

手足無措的小金龍從渾身冷硬的火焰巨龍爪裡抱回泡泡，還嘗試著新一輪的安撫時，就像他之前預料的那樣，另三隻不知道情況的龍崽終於被哥哥吵醒了。

——隻可惜不是他希望的那種方式。

他們懵逼地看著嚎啕大哭的哥哥，面面相覷了一陣，似乎想從彼此眼裡搞清楚現在的情況，結果隻看到了一樣的茫然。

雖然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可連一向最厲害的泡泡哥哥都哭了，那他們……乾脆也哭吧？

哭聲顯然具有強大的傳染性，劈啪聽著聽著，眼眶裡很快變得濕潤，滋滋和呼呼更是已經淚汪汪的了。

他們很快順應本心，做出了從眾的決定。

於是，包括還不會說話的呼呼在內，三頭小龍崽在西爾和其他偷偷吃瓜的龍驚恐的注視下，同樣把粉嫩嫩的嘴巴一張，就開始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哭聲合奏。

“偉大的龍神呀，我忽然不想偷崽子們來養了。”

有龍發出了深刻的感悟。

其他龍也暗暗點頭——現在他們親眼目睹的這一幕，就充分證明了幼崽絕不是誰都能養得了的可怕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