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正常的情況來說, 龍族無疑是最愛面子的種族，而且幾乎沒有之一。

又有著龍與龍之間的鬥爭不能致對方於死地的保護限製，哪怕是嘴裡總抱怨弗雷姆是個戰鬥瘋子的他們, 為了寶石和未來的伴侶跟同族大打出手, 也絕對稱得上是家常便飯。

就算是明知道不是對方的對手的情況下, 也極少會明智退縮，寧願去做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比如豁出一身不輕的傷、也要竭力撕咬下對方一些鱗片, 就為了給對手在之後爭奪伴侶或寶石的路上添添堵。

正是因為了解這一點，西爾才一直對他們光給弗雷姆扣“火係惡魔”“毫無風度的惡棍”“暴戾的魔鬼”的難聽帽子而感到忿忿不平。

除了極少數宅龍外, 龍族明明普遍是愛逞勇好鬥的——憑什麼光指責弗雷姆一個？

但看著身前的龍群果斷采取了避戰這種與他的“愛面子”認知裡截然不同的做法, 西爾難得感到迷茫了。

面對反常的事物, 他本能懷疑有詐, 出於謹慎的目的，就情不自禁地稍稍落後了弗雷姆半步。

好像這樣做的話, 就能從好友遠比自己高大健壯的身軀裡獲得一些安全感。

然而火焰巨龍根本沒有理解他的意圖。

弗雷姆不但在第一時間就敏銳地察覺了他稍慢下來的腳步, 還一派理所當然地也慢了下來, 直到重新跟他並肩前行為止。

甚至目光還在他爪子裡那兩隻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的幼崽身上留戀，眼神傳遞來的詢問，分明是‘要我幫忙多帶一隻嗎’？

似乎是覺得他的步履變慢, 單純是因為被龍崽們拖累了。

……好吧，好朋友就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到了拉仇恨的時候也要平均一點。

接受了這個事實後, 西爾不再抱鴕鳥心態地進行拖拉了。

他儘可能地忽視分開兩側的龍那一雙雙瞪得老大, 充滿探究和畏懼意味的眼睛，隻專心致誌地看著眼前越來越近的生命樹。

就這麼順暢無比——除了被一見到他就仿佛瞬間活過來了的樹枝輪流摸來摸去外——走到才見過不久的果實下，西爾依然感到很不真實。

自從弗雷姆提起要爭生命樹果，他就充分利用孵蛋時的閒暇, 有意地磨練自己的魔力輸出和利爪，就是為了應付一場完全可以預見的惡戰。

結果現在告訴他，那些準備完全是多餘的，直接可以靠弗雷姆平時積累下的威名不戰而勝？

能讓所有龍都對跟他交手這點退避三舍……西爾第一次清晰地認識到，弗雷姆在這座島上的威名，顯然比他之前想的要厲害多了。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樣的？”

他忍不住壓低了聲音，以隻有弗雷姆能聽到的音量詢問著。

弗雷姆認真地回想了下：“從上上次起就是這樣了。”

不過這對他來說其實沒什麼影響。

就算他們避戰，那等他摘了果子，再追著那些沒舍得立即逃跑的龍揍也是一樣的。

西爾乾巴巴地笑了下：“難怪你說要帶泡泡他們來時那麼信心滿滿……”

都沒有龍敢跟弗雷姆動手，當然談不上危險了。

西爾胡思亂想著，絲毫沒有注意到自打他開始靠近後，這棵龐大的生命樹周身所溢散出的生命之力就越來越濃鬱，彌漫在空氣中的甜香氣也越來越馥鬱，甚至漸漸與他身上自帶的香氣融合成一體。

等他站在那株懸著碩大飽滿、且因步入成熟期呈剔透的黃金色的生命樹果的樹枝下時，以他與弗雷姆為中心，整棵樹的枝葉都開始了輕輕的搖曳。

離得近的那些早靠著近水樓台先得月的優勢，鬼鬼祟祟地來偷摸他了。

不巧離得比較遠的，也開始默默朝他的方向開始移動。

一開始是緩慢的，輕微的，幾乎沒有其他龍察覺到這一點——即使發現了，注意力大多放在這一家六口龍上，反而不小心忽略了龐大的生命樹的他們，也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此時聚集在這裡的龍，大多已經在兩天前見過西爾一家了。

就算是觀察力再差勁的龍，也不可能忽視那隻嶄新的土黃色龍崽：他們迷茫地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看，才確定了拖家帶口的小金龍的身上……真的又多了一隻龍崽！

是土係的胖寶寶！

“偉大的龍神呀！”最先發現這一點的龍倒抽了一口冷氣：“我們的西爾竟然又孵出來一隻崽子了！”

“我發誓，幾天前見到西爾的時候，還沒有那隻小土龍呢！”

“他個頭怎麼那麼大呀，都快趕上泡泡了。”

“他怎麼一直在睡覺？我真想好好看看他的樣子。”

“這怎麼可能……這才過去多久呀！怎麼又出來一隻新幼崽了？”

他們紛紛陷入了困惑。

上一次出現新的亞成年龍，都已經是近百年前的事了。可怎麼在西爾這裡，讓龍崽破殼卻像是變成了一樁十分簡單的事？

有的龍卻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那是沒有西爾時的事了，現在可是有了傳說中的黃金巨龍呢！在深受神眷的黃金巨龍身上，不管發生多麼不可思議的奇跡，都是在龍神的庇護和指引下的。”

“我就說了，那兩隻小火龍不可能是弗雷姆跟西爾的孩子！”這是堅持小金龍依然純潔無瑕、還沒有落入火係惡魔的魔掌中的龍：“不然就算西爾真的願意接受土係情龍，他每天都活動在那個恐怖的大惡棍的眼皮底下，那位競爭對手絕不可能好端端地看到第二天的太陽，更彆說是在那麼短時間內就跟西爾生下一枚蛋了。”

並沒有在意其他龍灼灼的目光，在弗雷姆的鼓勵下，西爾先把睡死了的呼呼交給了他，好騰出一隻手來。

然後像上次那樣催動風魔法，讓風托著自己徐徐上升，朝生命果飛去。

就在他越來越接近果子時，樹乾那些原本隻算輕微的能量波動，也變得越來越明顯了。

“咦。發生了什麼？”

“生命樹怎麼了？”

連離得遠的龍族都察覺到了異常，中止了關於龍崽的七嘴八舌的議論，遲鈍地轉移到了生命樹的身上。

離得最近的西爾，當然也不可能忽視這一點。

他因此遲疑了下，沒有立即伸手去摘。

雖然弗雷姆很肯定地說過，生命樹從不會傷害龍……但這該不會是陷阱吧？

西爾耐心地觀察了一陣，結果就看著起初隻跟觸電一樣開始瘋狂地左右搖擺，讓他以為是害怕和躲避的果子的動作有了變化。

大概是見他遲遲沒有動作，這枚白瑩瑩的巨大果實已經開始心急地扯著柔韌的樹枝，朝著他的方向努力靠近了。

西爾：“……”

說實話，他越來越不想摘了。

倒不是果子過分主動、殷勤得可疑的態度，而是果子表現得這麼活潑好動，總讓他想起自家的小五，也開啟了他的另一條思路。

果實是活著的啊。

生命樹耗費整整一百年才孕育出兩枚的果實，裡面充盈的生命力甚至連龍族那曠廣的魔力池都能受益。

他要是將果子就這麼摘下來，弗雷姆一下吃掉的話，被消化的果子肯定是不可能有後續了。

那弗雷姆要是不吃呢？

西爾後知後覺地想起了弗雷姆當初眼睜睜地看著果子在第二天壞掉、那一度讓他感歎暴殄天物的做法。

弗雷姆會不會也是在見過生命樹果這樣的表現後，才會突發奇想地決定那樣做？

那要是他們種下去，像孵龍蛋一樣悉心照顧的話……會有希望種出第二株生命樹嗎？

西爾正思考的時候，這枚果實也沒有放棄努力。

它雖然不知道這道讓它感到親切無比的氣息到底在猶豫什麼，為什麼一直不肯碰觸它，但它卻已經迫不及待要更接近對方一些了。

西爾躊躇不決，它的決心卻堅定無比——那根本來光是吊著沉甸甸的它就已經感到很吃力、往下彎垂的倒黴樹枝，現在被它強行橫向拉拽，像一面被弓箭手用蠻力拉滿、朝下呈半月形的弓。

這樣單方面追求的畫面，甚至是有些滑稽可笑的。

底下正圍觀的龍再遲鈍也感覺到情況神奇了，開始了竊竊私語。

“西爾到底在猶豫什麼？”

“是覺得果子的反應很奇怪吧，我也覺得很反常。”

“以前彆說是我們了，那家夥去摘的時候，生命樹果不都是拚命躲閃的嗎？”

雖然躲是不可能躲得掉的。

“我想是西爾太美麗可愛了，連生命樹果都無法抵禦黃金巨龍強大的魅力呢。畢竟連那個不解風情的火係惡魔都徹底淪陷了，心甘情願地把生命樹果讓出去不是嗎。”

“可惡，我也想像那些葉子那樣能光明正大地當著弗雷姆的面摸西爾！”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如果西爾是真的不想要生命樹果的話……他們可是很想要的啊！

要不是礙於在一邊氣定神閒地坐鎮的弗雷姆的威壓，他們早就已經蠢蠢欲動了。

弗雷姆卻絲毫沒有催促西爾的意思，隻是默默凝視著他。

西爾也隱約察覺到了其他龍的躁動，知道要是不想給弗雷姆製造麻煩的話，自己不能再拖延了。

這可不是他亂動惻隱之心的地方，而且，這是屬於弗雷姆的東西，輪不到他為支配的事情胡思亂想。

西爾非常清楚，憑自己目前的實力，是不可能拿得到果實的。

這麼想著，西爾不再耽誤下去，徑直伸爪，把那顆幾乎是主動往他爪心裡熱情地蹦去的果實穩穩地握住，然後輕輕地摘了下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西爾總覺得，剛剛他“摘”果實的時候，緊挨著果子的那幾枚葉子似乎趁機在他爪心上用力蹭了蹭，又順手扇了神色得意的果子幾巴掌。

西爾：“……”

由於自覺剛才浪費了一些時間，他沒有多想，徑直將果實放在之前儲存龍蛋用、被他未雨綢繆地帶了出來的閒置的綠葉兜兜裡，就回到了弗雷姆身邊。

他也的確不能再在生命果附近逗留太久了——枝葉實在太密集了，他要不是躲得夠快，遲早要被過度熱情的他們捆成一顆白粽子。

見小金龍脫離了它們能碰觸的範圍，生命樹葉蔫蔫地擺動著，顯然很是遺憾。

弗雷姆的目光在綠葉兜裡逗留了下，並沒有說什麼，就帶著西爾往另一枚生命果的方向飛去了。

另一枚生命果還沒被摘下：這點通過隻是搖搖欲墜、但依然純白無瑕的生命樹葉就可以看出來。

等兩枚熟透的果實都被摘取，所有的生命樹葉就會在那瞬間轉為亮金色，整棵樹也將因生命力攀上時期性的巔峰而短暫地迸發出耀眼奪目的光芒。

——那也將拉開其他龍爭奪樹葉的帷幕。

眼看著這枚果子被摘了，火焰惡魔也帶著漂亮的黃金巨龍往另一邊趕了，被剩下的龍群很快一分為二。

選擇留下來的，無疑是為了等一會兒的落葉盛宴。

留在這一帶的龍越少，就意味著他們等下稍微散開一些後，可能撿到的葉子數目就越多。

而選擇離開的，當然是為了看樂子！

一百年才來一回的生命樹葉固然寶貴，但向來獨來獨往、見龍就打的弗雷姆帶著他們族裡第一美龍，還有一堆小崽子的情況下痛毆對手的畫面，對看熱鬨唯恐事小的樂子龍而言，也同樣稀奇啊！

弗雷姆好像還是頭次兩枚果子都要爭奪，另一邊自以為運氣好的龍這次的希望就要落空了。

這麼一想，他們就享受到了幸災樂禍的滿足感。

——反正他們得不到，那些實力比他們強得多的龍也彆想得到。那大家不就顯得平等了嗎？

要是他們剛剛不及時退開，傻乎乎地選擇跟實力碾壓自己的弗雷姆硬碰硬的話，不但討不到任何好處，拖著一身淒慘的傷勢也搶不到之後的樹葉，甚至還便宜了在另一頭搶奪另一顆果子的龍。

在吃過幾次虧後，他們就意識到，自己這邊與弗雷姆的戰鬥時間越長，那那邊的龍決出勝者、在弗雷姆到來前摘下果實逃之夭夭的機會就越大。

那他們可太吃虧了，做龍可不能一再犯傻。

——這才有了一見弗雷姆現身，他們就眼疾手快地讓開一條路的情況。

雖然遺憾幼崽們正睡得香，現在看不到他們邁著小短腿拖著胖尾巴跑來跑去的畫面……但西爾可是一如既往的熠熠生輝，依然美麗得讓他們根本舍不得移開視線。

而且再過一小會兒，說不定小龍就醒來了呢？

嘻嘻。

在一邊護著心愛小金龍的弗雷姆固然可怕，但也正是這種跟被狠揍如影隨形的危險，更顯得窺看漂亮的小金龍的事刺激無比，充滿難以言喻的吸引力了。